他迷茫了多日,今日心急如焚之时,却如醍醐灌顶,终于恍然大悟。
他不能看着傅瑶嫁给别人,和别人举案齐眉,更不能让傅瑶为别的男人生孩子……那是他的人,那本该就是他的人……
萧靖钰侧脸突然一阵温热,他伸手摸去,只见傅瑶脸颊上全是泪水,竟不知何时无声哭泣起来。
他一边后悔把傅瑶送出去,落得如今的局面,一边放开傅瑶,抬手给她擦眼泪。
然而傅瑶只喘着气侧过身去,兀自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抹了,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萧靖钰哪敢再逼她,只能抓住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道:“能不能活着出去,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说完就拉着傅瑶走了,衣子橖立刻跟了上去,对方才的事虽有惊愕,但她也不是个八卦之人,转眼就抛到了脑后。
拨开杂草出去,萧靖钰借着月光瞥了傅瑶一眼,见她眼圈红着,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当即就有些想笑。
傅瑶声音喑哑地问了一句:“怎么?”
“没甚么,往这边走。”萧靖钰收回目光,拉着她往小路绕去。
其实一天过去,刺客已经被围剿的差不多了,加之傅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这一路上只遇到几个零零散散的刺客。
而且往往在傅瑶只看到一个黑影时,萧靖钰就已经手起剑落,在黑夜中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只觉像是切瓜砍菜一般轻松,那些刺客就随之倒在地上。
傅瑶下意识去看倒在地上的黑衣刺客,却被萧靖钰直接拽走了:“看这些死人有甚么意思,你若实在无趣就看本王吧。随便看,最好刻入骨髓,夜夜都能梦到本王。”
傅瑶就偏过头去,不再去看他。
萧靖钰就想这姑娘生得柔若无骨,胆子倒是真大,脾气也是真倔,就不怕晚上睡觉做噩梦么?
他们走的并不算快,萧靖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整个人看去悠哉悠哉的,既不紧张也不着急,反正遇到人也是给他送菜的。
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只见前方草地上灯火通明,士兵手中握着火把四处巡逻,毡帐一个接一个,全都明晃晃的,高台之上坐着当朝天子——淳载帝。
傅瑶知道是时候分道扬镳了,就挣开萧靖钰的手去脱外袍。
萧靖钰把犹沾着血的长剑扔给衣子橖:“你知道该怎么说。”
衣子橖一路见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早对这位秦王殿下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只接过剑负在身后:“奴婢知道。”
傅瑶把外袍递给萧靖钰:“此时分开对你我都好,皇叔也不想惹上麻烦吧。”
萧靖钰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这幅冷漠的样子,还有那“皇叔”二字越听越别扭,若是换成“夫君”就好了。他抬起手想用手背去触碰傅瑶的侧脸,傅瑶匆忙去躲,最后只碰到一个边。
萧靖钰只好接过外袍:“太子妃慢走。”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傅瑶整了整衣裙,这才和衣子橖一起往那片灯火走去。
脚底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微凉的夜风自耳边拂过,她们终于脱离了危险,眼看就要回到人群中去。
傅瑶此时格外沉静下来:“今日的事……”
“奴婢未曾见过秦王,是奴婢一路护送您回来的。”
傅瑶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距离高台还有数百步时,突而有举着火把的侍卫拔刀上前:“来者何人?!”
衣子橖喝道:“太子妃殿下在此,谁敢造次!”
那侍卫一听,连忙跪下请罪。
立刻就有人跑去通报,说找到太子妃了。
傅瑶被人护送着前行,刚走到一半萧楷就自前方跑过来,一把拥住她,声音微颤道:“……瑶瑶,你吓死我了。”
傅瑶抬手放到他背上:“殿下,妾无碍。”
萧楷放开她,脸上恢复了平静,看她脸上带着伤口,发髻微散,外衣不知去了哪里,身上的衣物还被刮破了许多道,又是一阵心疼,连忙把身上披风解了给她披上,又扶着她往回走。
傅瑶注意到他披风下面没有穿外衣,心中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绿蕊和流颜也匆忙跑过来,绿蕊一见着她眼圈立刻一红,眨巴眨巴就要掉下泪来。
傅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先别哭,跟在我后面。”
绿蕊点点头,就在后面跟着她。
萧靖钰将她扶着高台上,淳载帝看到她就道:“回来就好。”
皇后则直接上前握住她的手,怜惜道:“好孩子,吃苦了,母后不该让你去骑马的。”
傅瑶连忙摇头,唇干舌燥、饥肠辘辘地好一通安慰,又简单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最后道:“母后,衣女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想留她在身边。”
皇后就把衣子橖召上前来,赏金百两,让她入东宫服侍太子妃。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皇后对萧楷道:“太子,夜里风大,太子妃又受了惊,快带她下去歇着吧。”
萧楷:“是,母后。”
傅瑶:“儿臣告退。”
他们夫妻两在帝后慈蔼的目光下刚要转身,就见一人火急火燎地冲上来,竟是连礼仪也顾不上,直接握住傅瑶的手:“三妹,你终于回来了,二姐姐快被吓死了,又怕父亲母亲担心,只能一个人撑着……”
傅瑶目光冷冷落在她身上,正是萧楷的外衣。
傅琦似全然不觉,犹在哭诉。
傅瑶越看她身上的衣服心里越别扭,就抽回手道:“本宫累了,想回去歇着。夜里风大,二姐姐也快些回去罢。”
而后就在萧楷搀扶下离开了。
第16章
◎“你会得偿所愿的,就当本王还了当年的恩情吧。”
◎
傅琦连忙擦了眼泪,匆匆跟在她身后三步之外,既满脸担忧又不敢上前,显得格外无措。
萧楷听到脚步声,就回头看向她:“二小姐回去罢,本宫会照看瑶瑶的。”
傅琦这才止住脚步,不放心地道:“殿下……那,那臣女告退。”
萧楷点点头,揽着傅瑶继续往回走。
傅琦则拢紧了萧楷的外衣,在婢女搀扶下躞蹀着往自己住处走,一路收获了不少目光。
待回到毡帐,里面熄着灯,傅琦不由得皱了皱眉,又瞥了眼在远处巡逻的士兵,当即脸色一变:“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去和他们说,我害怕,让他们多派人来巡逻。”
兵力分布是皇上亲自批下的,苕华有些犹豫,不敢去多话。
傅琦不耐烦地掐了她胳膊一把:“去啊,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是,小姐。”苕华捂着胳膊,连忙过去了。
傅琦看向黑黢黢的毡帐,一肚子怒火发不出,只能掀开帘子气呼呼进去。
那一个个丫鬟全是大夫人派来的,就算跑得没影,她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这种日子她真是过够了……
傅琦正满腔愤懑时,忽见毡帐里人影一闪,她当即要张嘴惊呼,却陡然被人捂住嘴巴。
“二小姐,是本王。”
傅琦认出那是秦王的声音,不由得更紧张了,拍打着萧靖钰胳膊,嘴巴里呜呜着想要发出声音。
“嘘,二小姐,本王是来帮你当上皇后的。”
在帐外火光辉映下,傅琦看到他带着浅笑却又格外认真的侧脸,当即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萧靖钰这才放开她,在微光中扫视过她身上的衣服:“二小姐想当太子妃?”
傅琦的心思被戳破,耳后一阵发红,却是道:“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尊贵至极,天下女子有谁不想?”
萧靖钰点了点头:“本王曾承诺以后位迎娶二小姐为妻。”
傅琦手指绞紧,后悔方才一时冲动说了自己的心思,只错失了秦王这条后路便也罢了,怕就怕被报复。
然而萧靖钰只是后退两步,倚在桌子上缓声道:“还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注],本王一心想要迎娶二小姐,二小姐却心心念念着荣华富贵。”
黑夜中,他的眸子里划过无限落寞,那是他幼时就喜欢的人,是他活着的全部执念,经年再见,他有了能力给她最好的,她却变成了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人生若如初相见就好了,”萧靖钰喟叹了一句,而后收了满眼的落寞,“阿琦,我曾在心中发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既想当皇后,我就帮你当皇后。”
傅琦又惊又臊,不由得后退半步:“你……”
“你会得偿所愿的,”萧靖钰起身道,“就当本王还了当年的恩情吧。”
傅琦站在黑暗中,直到萧靖钰走远了都没想明白,什么叫“当年的恩情”?
花溪围场的这场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及至第二日,刺客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只是淳载帝也没了打猎的心思。
傅瑶从萧楷那里得知,刺客身上带着北狄的标志,嘴里又都含着毒药,一被活捉就立刻吞药自杀,是北狄派来的死士。不过最后还是抓到两个活的,已经带回上京交由吏部严审。
傅瑶心中划过一抹寒意,今年的花溪围场是由二皇子主办,萧楷从旁协助,如今出了事,分明是冲着萧楷而来。
还有那晚萧靖钰对花溪围场地形的熟悉程度……简直细思极恐。
傅瑶还想问更多,萧楷只说:“二弟已经回京了,等刑部审讯结果出来。”
傅瑶担心地抓住萧楷的胳膊,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楷握住她的手安慰:“放心,本宫行得正坐得端,父皇和母后也不会让人冤枉了本宫。”
傅瑶依旧是忧心忡忡:“臣妾当然信得过殿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还得小心提防有人动了歪心思。”
她只能提醒到这了,然而萧楷却只是对她笑道:“瑶瑶果真聪慧,只是太医说你思虑过重,气机郁结,本宫不想让你掺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瑶瑶,本宫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倚仗,你放宽心。”
傅瑶反握住他的手,舒展开一个笑颜,心里却依旧十分不安。
她上一世被萧靖钰耍得团团转,到最后都没能弄明白萧靖钰究竟有哪些可用之人。先是万贵妃又是北狄,萧靖钰的手到底伸了多长?满朝文武又有多少是秦王一党?
临回京前一天,萧靖钰被皇后叫去用晚饭,傅瑶这才得空去找萧靖钰。
她只带着绿蕊和衣子橖,一路上专挑小路,绕开人过去,到了之后发现只有殷安一个人守在毡帐外,看到她就掀开帘子道:“太子妃,王爷在里面等您。”
傅瑶眉头微皱,萧靖钰对她的行踪还真是了如指掌,她抬步进去,身后绿蕊和衣子橖却被殷安拦住:“二位姑娘还是出去随意走走吧。”
绿蕊想还嘴,傅瑶对她们摇了摇头,而后进了毡帐。
帐帘在身后放下,毡帐上的小天窗阖上了,帐内烛火通明,桌子上摆满了香喷喷的珍馐佳肴,萧靖钰就坐在桌边:“来得刚好,陪我吃饭吧。”
傅瑶看着他脸上舒朗的笑,径直在他面前坐下,却没有动筷,只是问:“你要做什么?”
萧靖钰给她夹了块鱼腹部的肉:“先吃饭。”
傅瑶:“我不吃鱼肉。”
萧靖钰微怔,而后将鱼肉夹回自己碗里:“这样很好,在我面前,你永远不必费心思伪装。”
傅瑶想起很久以前,她嚼着鱼肉,对坐在面前的萧靖钰道:“王爷给我夹的,我都爱吃。”
萧靖钰又给她夹了其他菜:“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傅瑶就拿起筷子,夹了蔬菜来吃。
她吃饭很安静,睫羽微微垂着,似乎只能看到面前的食物。
萧靖钰一直在观察她,发现她的口味很淡,不喜油腻辛辣,吃得也不多,猫儿一样。
毡帐里一时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金乌西坠,外面已经起了一层薄雾。
见傅瑶放下筷子,萧靖钰盛了碗汤递过去:“吃得太少了,我瞧你都瘦了,再喝碗汤吧。”
傅瑶只好又一勺一勺的喝汤,她心里越来越没底——先是去救她,再是温言软语,萧靖钰难道是想怀柔她,好让她继续为自己所用?
作者有话说:
注:取自元代高明《琵琶记》。
第17章
◎“还是你想让刺客供出萧楷的名字?”◎
一碗汤见了底,傅瑶用帕子擦了唇角,冷声问:“你和北狄勾结?”
萧靖钰往椅背上一靠,似乎对她的穷追不舍有些失落:“算不上勾结,只是顺手合作一下而已。”
傅瑶的手指攥紧了,这已经不是私怨了:“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他们?”萧靖钰讥笑,“卅耶王最多算是犬,还称不上是狼。”
他眸底全是轻蔑和自信,唇角带着讥诮的笑,仿佛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你在担心我?”萧靖钰薄唇轻启,“瑶儿。”
那声瑶儿想羽毛一张在心上挠了挠,傅瑶声音却越来越沉:“别自作多情,我只关心太子殿下,至于你……我现在对你只有厌恶。”
萧靖钰脸上依旧带着笑,可看上去越来越阴鸷,让傅瑶不寒而栗。
“瑶儿,我生气了,是要见血的。”
傅瑶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依旧死撑着不露怯:“秦王原来就这点气性。”
“瑶儿,过来。”
傅瑶小腿一阵发颤,她当然是不敢过去的,由衷地只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