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春风得意,就有人愁云惨淡,宁妃遇喜,皇后勃然大怒,继而又想起自己那依旧没动静的儿媳。
傅瑶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刚把给宁妃的贺礼送去,就被皇后唤去中宫,苦口婆心说了整整一个时辰,又命身边的姑姑每日盯着傅瑶喝坐胎药——皇后亲身实践,对坐胎药的效果深信不疑,认为一定是傅瑶没按时喝药。
傅瑶也是冤枉,坐胎药一碗接一碗喝下去,萧楷也未曾冷落了她,可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最后还是萧楷下朝来寻她,三言两语敷衍了皇后,拉着她回了东宫。
后宫格局在宁妃有孕后翻天覆地,而后再次稳定了下来,前朝后宫一时显得格外消停。
可消停了没一个月,就出事了——宁妃夜里突发不适,见了红,值夜太医又不堪重用,竟任由宁妃堕了胎。
“要说宁妃这胎,还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底是福薄了些。”流颜整理着皇城司新送来的绸缎,无限惋惜地感慨了一句。
傅瑶就问:“之前一直说胎儿强健,为何会突然小产?可是吃错了东西?”
“这可不好乱猜,”流颜慢悠悠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去宁妃宫里了,六宫嫔妃都在,自会还宁妃一个公道,殿下安心待在东宫便好。”
傅瑶点点头,左右是上一辈的事,和她也没什么干系,可她总觉得哪里透着一股怪异。
那天,淳载帝和久病不愈的皇后亲临宁妃宫殿,六宫嫔妃齐聚,太医跪了好几排,宫女太监被活活打死三四个,真是好一场闹剧。
可闹剧到最后,矛头竟是指向了一向与世无争的惠妃。
惠妃指使宫女下药,谋害皇嗣,人证物证齐全,被淳载帝褫夺封号,赐自尽,此事交由皇后处理。
手钏哗啦一声被扯落在地,傅瑶怔愣地看着滚落在地的绛红色珠子,眸色越来越沉。
这手钏还是惠妃送她的,那是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女人,她没什么图谋的,只是想抱抱孩子,摇晃着哄一哄。
宁妃遇喜时,她眼里的光亮是藏不住的,连淳载帝都没她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又怎会谋害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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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酒是由傅瑶带给惠妃的,皇后要她好好看看,在后宫中没有皇子倚仗会是什么下场。
她带着仪仗踏进荒凉的秋阳宫,前世和今生的记忆纠缠,让她生出一层冷汗。
此时是午后,日光落在傅瑶身上,可秋日的阳光一点都不暖和,任由那颗心被彻底冰冻住。
惠妃身旁的贴身宫女素秋恭迎了太子妃,而后推开殿门。
傅瑶强自按捺着抬头看去,只见惠妃坐在太师椅上,身着素衣,长发披散,缓缓抬头看向她,而后一笑:“想不到竟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
傅瑶将她眸子里的灰败尽收眼底,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踏进去:“娘娘可还有什么遗言?”
惠妃面露哀色,一串清泪自眼角滑落,声音却格外冷静:“我没有谋害皇嗣,我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个孩子的出生。”
她无助地看着傅瑶,像是急切需要什么人的认同。
“我知道。”傅瑶一字一句道。
惠妃突而笑了,笑得如从前一般温暖:“我们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傅瑶垂下眸子,喉头梗塞。
惠妃抹了脸上的泪,如释重负般道:“你若是不忍心,就出去吧。”
傅瑶静静看着她,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衣子橖用眼神示意绿蕊,绿蕊就扶着傅瑶出去了。
殿门在身后关上,傅瑶失魂落魄地走到院子里,突而发现素秋还在院子里候着——她头挽发髻,衣饰整洁,体体面面地站在那里。
傅瑶眸色陡然凌厉,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沉声问:“你究竟是谁的人?”
素秋——惠妃从娘家带进宫的贴身宫女——也是指认惠妃下药之人。
其实答案并不多,有能力一手遮天也就只有皇后和万贵妃。
皇后忌惮宁妃诞下皇子,可她是皇后,萧楷稳居太子之位,一个奶娃娃她还不至于忌惮如斯。
而万贵妃,她没有孩子,没什么好争的,她爱荣华富贵,不爱任何人,若要她出手,除非……
傅瑶瞳孔骤缩,那宫女就直视着她的眸子,眸子里一派淡然,无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除非萧靖钰授意。
他容不下湘王,容不下一个尚在腹中的胎儿,更容不下萧楷。
他在幕后指使了这一切,却将所有罪责推给最无辜的惠妃……
萧靖钰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可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傅瑶现在已经万念俱灰,对这些只是不屑一顾。
但萧靖钰步步紧逼,如何肯放过她?
又狼子野心,如何会放过萧楷?
和北狄勾结,他日引火烧身,铁骑踏关,大靖子民又将何去何从?
刚重生时她只想躲避,可如今细细想来,唯有除掉萧靖钰,她才能得到真正的重生,才不会永远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下。
傅瑶眸色变得坚定起来,行至山穷水尽,反而让她有了拼死一搏的勇气。
她和萧靖钰,两世纠缠向来不由她做主,如今她也想试试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滋味。
庭院里最后一片枯叶落下,第一片霜花降落上京,从今日开始,天气只会越来越冷……
身后的殿门被打开,只听宫女淡漠地喊了一句:“罪妇魏氏殁了!”
罪妇魏氏殁了,殁于淳载六年,秋。
第20章
◎“……太子妃与秦王曾多次在茶楼私会……”◎
秦王府位于槐花巷,前面是宽敞的涯石街,住的全是高官权贵,每日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相较之下,槐花巷就安静多了,除了秦王,住的都是些新中举的寒酸文人。
秦王府比之亲王规格低了不止一个档次,当初先帝重病垂危,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就在殡天前下了最后一道圣旨,封十九皇子为秦王,赐封地“秦”。
然而太后从不避讳对秦王的厌恶,只将他丢在旧王府里当个富贵闲人,至今不提前往封地之事。
秦王府虽算不上奢靡,却有许多精巧的小玩意,一步一景,亭台楼阁建得很有意境。
殷安穿过抄手游廊,在书房前停下:“王爷。”
里面传来萧靖钰的声音:“进来。”
殷安推开门进去,低着头禀告:“宁妃小产,皇上勃然大怒,惠妃被处死,是太子妃亲自送去的毒酒。”
萧靖钰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摊着一本话本,并不见喜悦之色:“让万迦柔敲打太子妃,她不适合待在宫里。”
宫里那么残酷,她的瑶儿受傅丞相教导,性情纯良,哪里斗得过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
不如让她看清现实,尽早脱身。
殷安领了命,又道:“王爷,我们近日发现太子的人在查一些东西。”
“哦,查什么?”萧靖钰这才微微抬头。
殷安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呈给他:“纸上所画之物是何人订做,太子妃从前都认识哪些人,还有太子妃的人选是如何定下的。”
萧靖钰瞥了一眼,纸上所画正是那支金步摇,至于太子妃的人选……自然也是他在里面使了力。
殷安知道萧靖钰一直在韬光养晦,因此特来请示,然而却只听萧靖钰道:“把消息放给他。”
“是。”殷安心中不解,回答时却没有丝毫迟疑:“还有最后一事,傅二小姐托人来问,事情什么时候能成……应该是着急了。”
“不急,”萧靖钰气定神闲道,“让她做好准备,本王很快就会让她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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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宁妃小产一事,皇后重掌六宫中馈,由万贵妃和太子妃协理六宫。
皇后病的时候总是恹恹的,可一出手却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整改后宫,将万贵妃多年苦心安排的人清了个干净。
傅瑶每日晨昏定省,白日都被扣在中宫学习管理六宫,晚膳前才能回东宫。
皇后对她如是说:“本宫属意将后宫交给你打理,不能再便宜那个贱蹄子——瑶儿,这些日子你便辛苦些,切莫辜负了母后对你的期望。”
话已至此,傅瑶只能一边怀念从前的清闲日子,一边苦不堪言地跟着皇后忙碌。
其间见过万贵妃数次,只见这位失了誓的宠妃非但不着急,还有闲心给萧靖钰当说客。傅瑶有时真的好奇,万贵妃到底想要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已久的上京出了件热闹事——定远侯要嫁孙女。
定远侯行伍出身,马上封侯,如今半截身子埋了土,越来越通透,竟同意了嫡孙女和落第书生的婚事。
那书生名叫韩子衿,家中唯有几亩薄田,寒窗苦读数载,好不容易参加了科举,谁知名一朝落孙山。
韩子衿自觉曳尾涂中怀才不遇,只得收拾了包袱回家种地,谁知命运如此跌宕,竟遇上了定远侯的孙女闻淮,还被这位大小姐一眼相中。
韩子衿一时手足无措,抱着小包袱不知是该回家种地,还是继续做攀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然而定远侯是个通透人,他就是再看不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孙女喜欢,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把韩子衿抓进府,在得知韩子衿不能饮酒后,善解人意地逼韩子衿吃了十碗大米饭,而后同意了。
可怜韩子衿就这么晕晕乎乎、战战兢兢地攀上了定远侯府的高枝。
关于婚事,闻淮也是个豪爽人,满心盘算着红盖头一盖,骏马一骑也便算了。
然而定远侯不愿委屈孙女,要大摆宴席,还广发请帖,这一发不得了,镇国公和定远侯做不成亲家,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开始冷嘲热讽。
定远侯一怒之下,一封朝奏递到御前,请皇上皇后给孙女孙女婿当证婚人。
镇国公一听也较上劲了,跟着去上奏——好像谁不会写奏章似的。
他们就这样闹到了御前,难为两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又重新披上官袍,在朝堂上梗着脖子红着脸,唾沫横飞地吵了两个时辰。
淳载帝似乎兴致不错,命人搬了凳子,上了茶和点心,笑呵呵地听大靖昔日的两大重臣吵完了,然后表示:“定远侯嫁孙女,是大喜事,然皇后病体缠身,不宜劳碌,就让太子和太子妃代劳罢。”
语毕还不等两人开口,就继续道:“朕祝两位新人长乐未央,永寿嘉福,侯爷,莫要忘了给朕送坛喜酒啊。”
这一番话下来,两人都消停了,各啐了一口唾沫拂袖而去,惹得淳载帝又是一阵大笑:“这两个老顽童。”
傅瑶听了事情的经过也忍不住笑了。
绿蕊就道:“听说还有人专门给他们写了话本,在市井间流传甚广呢!”
傅瑶恨铁不成钢道:“别乐呵了,随我回去挑贺礼去。”
然而当傅瑶回到寝殿,却在桌子上看到一本话本,拿起一看正是《娇俏小姐和落第书生》。
绿蕊叫了一声:“就是这本小姐!你快借我看……”
傅瑶翻开第一页,上面是萧靖钰的字:“特去买了一本,送你,不谢。”
绿蕊讪讪看着傅瑶,只见傅瑶随手把话本丢进火盆里:“让宋将军加强对东宫的巡逻,防止某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绿蕊不敢再多话,衣子橖则退出去找宋将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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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十全十美的好日子。
车驾在东宫外恭候,傅瑶和萧楷换上了华服,刚装点完毕就见张通海颠着小脚跑过来:“殿下,有要事需要您定夺。”
萧楷只和他对视一眼,就知道了是什么事情。
“去书房。”
走在石子小路上,萧楷心中充斥着纠结,要不不去了吧,不再纠结昔日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可他,又真的想知道。
进入书房后,死士已经恭候在那里,等他坐下才开口:“主子,属下已经查清楚,步摇是秦王亲手所绘,托城中巧匠所制……太子妃与秦王曾多次在茶楼私会……皇后娘娘原本属意刑部侍郎家的小姐,后春日出游时恰好见到傅小姐,这才改了心意。”
萧楷嘴唇有些颤抖:“……春日宴时秦王也在?”
“在,且春日宴为礼部侍郎孔辞安排,孔辞的妻子是照顾过秦王的奶娘的女儿……”死士说着还呈上了拿到的证据。
萧楷看着面前的东西,脸色越来越沉,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之前那些话又算什么呢?
死士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耐心等着他开口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说话声,继而就听张通海道:“殿下,该启程了!”
萧楷这才收回乱成一团的思绪,对死士挥了挥手:“管好你的嘴,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
“是,主子。”
萧楷再出门时已经神色如常,他和傅瑶一同上了辂车,亲临定远侯府送上贺礼,见证闻淮和韩子衿的婚事。
韩子衿父母双亡,孤家寡人一个,定远侯干脆把婚宴设在了侯府,花轿只出去转三圈就回来。
当日请了好些名门望族,侯府热闹得不行。
傅瑶和萧楷让了又让,最后才在定远侯身旁坐了,一同接受新人的跪拜。
傅瑶见到了传说中一无是处的落第书生,只见他骨瘦如柴,身上着着喜服,看上去有些战战兢兢,可唇角又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不是攀上高枝的虚伪的笑,而是由衷的高兴。
闻淮则完全不加掩饰,大大方方牵着韩子衿的手,隔着盖头都能感受到新娘子的喜悦。
傅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眸子却有些茫然,其实她曾经想象的婚礼大致也是这样的。
萧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被那茫然中又带着羡慕的眸子刺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