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往哪走,只是蹒跚地走着,想要逃离眼前残忍的一切。
猝不及防的,她在鲜血和尸体中看到了殷安,正躺在血污中,胸前横亘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又被一根箭矢贯穿,脸色早已灰败不堪……
他是不是也……
傅瑶不敢再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听到萧楷在叫她,一个身影随之浮现在眼前,可她还来不及看清,就昏了过去。
没有一场政变是不充斥着鲜血的。
傅瑶在一片漆黑中回想着曾经听过的话,明明是早已认同的事情,却和眼前的场景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萧靖钰终于再也威胁不了她了,可她却谈不上开心。
这些人命和鲜血该算到她头上……又或者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她不后悔,如果再也一次,她依旧会去找太后。
可她到底宽恕不了自己。
她甚至于心惊,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这么薄情冷血。
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和萧靖钰,两清了。
第42章
◎殿下,我们……和离吧。◎
傅瑶生了一场大病, 高热不退,整日烧得昏昏沉沉,汤汤水水灌进去, 又被她原样不动地吐出来。
萧楷看着日益消瘦的傅瑶, 心疼无比, 可找了那么多大夫, 试了那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带着傅瑶一路奔波,匆忙回到上京, 又广寻名医。
萧楷一直小心看护,热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 不停地给她抹药, 一直到第七日才有所好转,虽仍未清醒但好歹灌得下去药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除夕,淳载帝刚整顿了朝纲, 正是圣心大悦,就在宫中大摆宴席, 宴请百官。
萧楷在宴席上一直兴致不高, 他盯着眼前的酒杯, 在歌舞声中走着神。
徐春宜向他举杯:“殿下, 臣妾敬您。”
萧楷端起杯子, 没滋没味地饮了。
自傅瑶病后, 一直由徐春宜代掌东宫中馈, 今夜的宫宴也是她坐在萧楷身旁, 代替太子妃和命妇交谈。
徐春宜脸上带着得体的笑, 轻声道:“殿下, 皇后娘娘今日将傅承徽送回东宫了, 要臣妾处置。臣妾惶恐, 太子妃昏迷不醒,只能来问殿下。”
萧楷想起他曾和傅瑶置的气,心中突然生出悔意。
大婚不久之后,他就发现傅瑶有心事,尝试了很多次,傅瑶却始终不肯吐露一字一句。
后来傅瑶和萧靖钰逐渐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关系,他也曾厉声质问过,傅瑶却依旧不肯和他说一个字。
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那日在侯府他被人算计,权衡利弊之后只能先接傅琦进宫,傅瑶依旧不肯说,还替他去请旨。
萧楷依旧记得那日,傅瑶被皇后为难,却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而他虽然去的及时,替傅瑶解了围,却不肯先低头认错,只匆匆离去,留下傅瑶一个人……
焰火在头顶绽放,发出夺目的光彩,一声巨响将萧楷的思绪拉回来:“把她继续留在春菲殿吧,依旧是承徽,但不得再踏出春菲殿半步。”
那便与打入冷宫无异了,傅琦算计萧楷,萧楷早已厌恶至极,甚至在她入宫第一夜,就给她灌了药,让她无法生育。
徐春宜原以为太子会借机杀了她,却不想还是留她一命,就道:“殿下仁心。”
萧楷:“他的清白到底是本宫毁的。”虽然他被下了药,虽然那是傅琦和萧靖钰精心布的局,但这一点他无可否认。
皇后看着低声交谈的徐春宜和萧楷,脸上带着慈蔼的笑,低声道:“不愧是本宫一开始就看上的儿媳,你看,他们坐在一起多般配呢,这徐家姑娘也争气,今日见命妇时泰然自若,一点也不给皇家丢人。”
流若也笑道:“娘娘好眼光。”
皇后嗯了一声,又惋惜道:“早知当初就不换了,那傅瑶……”
“娘娘!”流若摇了摇头,“太后让您别追究。”
皇后不是傻子,这次秦王的事情,她也发现了端倪,只是还来不及细查就被太后叫去一通敲打,再也不敢妄言一句。
罢了,左右傅瑶如今病重,万迦柔那个贱人也被打入了冷宫,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
她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对傅瑶有了芥蒂。
宴会还在继续,萧楷却没了兴致,留下徐春宜撑着场面,自己回了东宫。
喧闹声被阻隔在宫墙之外,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萧楷没有回律政殿,而是去了傅瑶的锦阑殿。
这些日子他有闲暇就会跑来锦阑殿,有时甚至会亲自照顾傅瑶,宫娥们已经见怪不怪,只将帘子掀起让他进去。
萧楷走进温暖如春的殿内,将披在身上的氅衣解了,这才进入内室。
傅瑶依旧躺着,绿蕊和衣子橖一左一右守着,正拿着热毛巾给她擦洗。
“太子妃今日可好些?”
绿蕊回道:“能咽下些粥了。”
萧楷在一旁坐了:“本宫听太医说,太子妃是被心魔所魇,不愿醒来。”
绿蕊低着头,从前的事就算不说,太子也能猜到个大概。
小姐是恨秦王,也想置秦王于死地,可年少的欢喜,又怎会说没就没了。
萧楷道:“你们照顾太子妃也辛苦了,今日除夕,都去歇着吧,这里本宫看着。”
萧楷又让人给发了银钱,算是替太子妃给他们的新年红包,他们就连忙谢恩,而后退了出去。
寝殿里安静下来,萧楷清澈的眸子盯着傅瑶削瘦的侧脸,许久才喃喃道:“瑶瑶,你何时才愿醒来?我不同你置气了,快些醒来吧……”
仿佛是听懂了他的哀求,傅瑶的手不甚明显地动了动。
萧楷以为是自己眼花,愣了许久,看到傅瑶又动了一下,这才上前,握住傅瑶的手:“瑶瑶!”
他既紧张又激动地盯着傅瑶,看着傅瑶缓缓睁开眸子,那眸子里带着迷濛,因为太久没见到光线眯成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萧楷手都在颤抖:“你终于醒了。”
傅瑶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声音喑哑,气若游丝,雀格外清晰地落入萧楷耳中:“萧靖钰……还活着吗……”
萧楷脸上的笑容僵住,还不等他回答,傅瑶就又昏了过去,可见方才根本就是神智不清。
可若非神志不清,傅瑶又怎会真的问出心中所想?
“传太医!”萧楷急忙推开殿门,“太子妃醒了!”
自除夕之后,傅瑶时睡时醒,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整日没精神。
萧楷时常去探望,她却再也没有提过萧靖钰,像是浑然不知此人一样。
她不问,萧楷便也不说。
午膳时,萧楷正在喂傅瑶喝粥,傅瑶却突然握住他的手。
已经是正月初十了,傅瑶的精神好了些,看着他道:“殿下,我……”
萧楷把粥放到一旁:“怎么了?”
“殿下,对不起。
三年前,我在宴会上落水,是……是他救了我,我当时……对他一见倾心。”
“皇后娘娘原本看上的是刑部侍郎家的女儿,是他横加干预,我才成了太子妃。”
萧楷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萧靖钰,但他表现得很平静:“后来呢?又为何分道扬镳?”
傅瑶总不能说自己是重生的,只能道:“因为攒够了失望。”
傅瑶接着道:“我入宫后想和他分道扬镳,他却屡次纠缠,我们就彻底闹崩了。”
萧楷:“花溪围场的刺杀也是他安排的?”
“是。”
“他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刚开始是皇位,后来又……”傅瑶有些苦恼地道,“我不明白他。”
萧楷心跳不不由得加快,傅瑶终于对他坦诚了!可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像是在拿胡萝卜引诱小兔子,生怕自己一动,小兔子就吓跑了:“你怕牵连本宫,才不告诉本宫,想要一个人除掉他?”
傅瑶低下头没说话,她欠了萧楷太多,现在又哪有脸来说:“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萧楷抬手,抚摸她因为清瘦而尖削的下巴:“都过去了,再也没人能威胁你,那些事都忘了吧。”
“可殿下,”傅瑶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鼓起很大的勇气才道,“他抱过我,亲过我,甚至还……”
“……还进入过我。”虽未到最后。
傅瑶脸颊滚烫,羞耻至极,她能给萧楷的,只有真诚了。
萧楷迟迟不答话,傅瑶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殿下,我们……和离吧,徐良娣会是个好妻子,也会是合格的太子妃,这个位置本就是她的,一直是我鸠占鹊巢。”
萧楷没想到她会提出和离,只轻声问:“和离后你准备怎么办?”
傅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想四处走走,从小到大我都想去闯荡江湖,只是父亲和兄长管得严,不让我出远门……对了,殿下能将衣子橖给我吗?她会武功,又心细,一起闯荡江湖再好不过了。”
傅瑶说的轻松,可萧靖钰知道,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和离后也会受到百般刁难,更何况是太子妃。
什么闯荡江湖,分明是不敢回家,怕给家中添堵。就算傅丞相宠爱她,愿意把她护在家中,她也会受到指指点点,以后连门都出不了。
那么单薄的身子,却从来都是敢作敢当,从未逃避过什么。
萧楷初见傅瑶时,只觉得这是个明眸皓齿又聪慧至极的女子,如今才发现,她那柔弱之下的坚韧。
萧楷把她揽进怀里,下巴压在她发顶:“胡说什么?本宫和傅琦乱来时,你厌恶过本宫吗?”
傅瑶被他压在怀里,声音闷闷的:“殿下受人陷害,我该厌恶陷害殿下之人。”
萧楷:“所以我该恨的是逼迫你的人。”
“可……”
“没有可是,”萧楷打断她的话,“刑部侍郎家的小姐本宫已经娶了,以后绝也不会薄待她。你若心有不安,本宫就对她再好些。
别再说什么鸠占鹊巢,本宫娶的是你,你就是本宫唯一的妻。本宫可以对别人好,但妻子永远只你一个。”
傅瑶忍不住湿润了眼眶,这明明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却为她一再让步。
她闷声道:“殿下,我欠你太多,真的还不清了。”
萧楷就亲了亲她的额头:“那就快些把身子养好,给本宫生个孩子吧,父皇母后一直等着抱皇孙呢。”
傅瑶的脸红了红,继而又生出担忧和愧疚。
这是萧楷第一次提孩子的事情,可是她之前喝了那么多坐胎药都没用,如今又在雪中冻坏了身子,江太医也说她以后不易有孕。
萧楷感受到她的担忧,就道:“不过不急,本宫这么忙,有了孩子只怕也会疏忽了。”
傅瑶抱紧了他的腰:“殿下……”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第43章
◎“……我会去找她的。”◎
太后自年前身子就不太好, 老人家到了冬天,大抵都是难熬的。
淳载帝只着太医院小心照料着,如今朝堂安定, 他求之不得。可也因此, 他失去了万迦柔, 这让他心神不宁, 连胜利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对太后也自然不太上心。
万迦柔是他在秦王府上遇到的, 那么的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只一眼他就爱得不行, 当即就向秦王讨了去。
他为万迦柔假造了官家小姐的身份, 又赐住在长乐宫,极尽宠爱,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秦王竟私下养了那么多死士, 那万迦柔呢?万迦柔又是什么身份?
淳载帝一怒之下将万迦柔赶去冷宫,自己却又依依不舍, 每日跑到冷宫外站着。
若是不曾得到过便也还好, 可得到了又失去, 简直就如刮骨疗毒, 他站在冷宫外时, 甚至会想, 毒就毒吧, 就留在骨头里, 任由她侵入肺腑又何妨。
冷宫里, 万迦柔正蜷缩在床榻上, 一声接一声地咳嗽着。
芷箐又找来一床被子给她盖上:“娘娘, 这里实在太冷了, 连煤炭都没有,只有几床破被子。”
然而万迦柔却一点都不着急出冷宫,只是问:“秦王如何了?”
芷菁一脸苦恼:“我出不去,也打探不到消息。”
万迦柔就道:“把上面被子拿走悄悄烧了,留下两层就好。”
芷菁险些以为她疯了,这都是些窄小的旧被子,里面全是破棉絮,一点都不暖和,还要烧了?!
万迦柔道:“帝王的心都是石头做的,我若不真的病重,如何出得去?”又如何帮萧靖钰?
他如今身陷囹圄,生死不明,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芷菁听了这话,纵然心有不愿,还是将被子抱走,拿去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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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最后一天,太后病重。
淳载帝丢下繁重的政务,匆匆前往永寿宫。
永寿宫里宫妃和太医跪了一地,太后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眸子微微阖着,即便在明黄色被褥的映照下,也显现出难以逆转的死气来。
内室只有流苏一人侍奉,她守在太后榻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淳载帝坐到塌边,握住太后干枯的手,悲恸万分道:“母后……”
太后缓缓睁开眸子,对着他勉强笑了笑:“皇帝,你来了。”
淳载帝自责道:“母后,是儿臣不孝,未能守在榻前侍奉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