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玉(重生)——深渊在侧
时间:2022-09-04 07:46:01

  “我皇儿是天下共主,朝政繁忙,母后不怪你。”太后慈蔼地抚摸着他的发顶,气若游丝道,“皇儿,你是母后一手带大,母后一直视你为骄傲。而今大限将至,母后却仍有一事不放心。”
  淳载帝已经有些哽咽:“母后,您说。”
  太后盯着明黄色的帷帐,眸子有些飘忽:“当年,先帝宠幸了母后身边的婢女,母后气不过,将那婢女赐死,孩子扔到了冷宫里……那婢女或许并非有意勾引,可母后心高气傲,将他们母子残害至此……”
  “皇儿啊,无论当年对错,走到今日这步,萧靖钰注定不会做个安安分分的王爷。”
  太后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也从未有愧,她只是太了解淳载帝,才先示了弱,紧接着又道:“他心里有恨,养死士,拉拢朝臣,往你身边安排细作,这么多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能隐忍这么久的人,岂是泛泛之辈?”
  这道理淳载帝自然懂,只是……
  太后握紧他的手:“皇儿,母后知你重情重义,可那秦王断断留不得啊!还有那万贵妃,本就是烟尘女子,心机深沉,倘若不赐死,来日必有……大患……”
  太后尾音颤抖,声音微弱至极布满皱纹的细瘦脖颈梗着:“皇儿,为君者,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语毕,整个人无力瘫倒下去,手也垂到了一旁,那双浑浊不堪的眸子永远闭上了。
  淳载帝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流苏上前查看,而后跪在一旁叩首:“太后娘娘崩了!”
  跪着的宫妃立刻开始掩着帕子哭泣起来。
  太后崩逝,皇帝悲恸至极,罢朝三日以示哀思,举国缟素为太后守孝。
  龙泉宫,淳载帝身着丧服,头上系着白布,有些颓废地瘫坐在龙椅上,面前是太后的遗旨——赐死万贵妃和秦王。
  许久,他才开口:“去冷宫,带万氏来。”
  内侍立刻应声前往冷宫。
  淳载帝耐心等待着,手指不断敲打着扶手上雕刻的金色螭龙,回想着和万迦柔的一点一滴。
  那些日子那么快乐,他甚至曾想过死后冒天下之大不韪,追封万迦柔为皇后,和她合葬帝陵,可如今,他却要亲手赐死这个深爱着的女人。
  不过一刻钟,淳载帝却觉得格外漫长,可他最后还是没能等来万氏。
  去带人的内侍匆匆回来,跪下请罪:“陛下,万氏自入冷宫后日日反思,郁结成疾,已病入膏肓,奴才实在带不来啊!”
  “什么?!”淳载帝悚然一惊,二话不说就往冷宫而去。
  冷宫中,不知万迦柔对淳载帝说了什么。
  淳载帝最后决定忤逆太后遗旨,接万氏回龙泉宫,并下令将秦王废为庶人,放逐边境,永不得回京。
  至于太后的贴身婢女流苏——拿出太后遗旨之人,也忠心殉主去了。
  此后,再无人提及太后遗旨一事。
  这些事傅瑶都是不知道的,她病刚好,身为太子妃又要为太后守孝,第一夜就受了风寒,再次高烧不退。
  萧楷只得将她带回东宫,命人悉心照料,更下令不许任何人乱嚼舌根,影响太子妃养病。
  他自忖为人夫君并非全无妒意,萧靖钰这个人这个名字,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和瑶瑶之间。
  ·
  已是春二月,天气暖和了许久,枝桠间鸟啼声不断,渐有万象回春之意。
  只是诏狱的监牢里依旧寒冷如冰,阳光像是照不进这里一样,仅仅是远远看着,就觉得一阵脊背发寒。
  许雁秋已经揣着银子在这里守了三日,他身上背着药箱,里面装着各种珍奇药材,随时准备从阎王爷那里抢人一般。
  到了中午时,诏狱的小后门才打开,两个官差一前一后抬着一个担架,一脸晦气地从里面出来。
  那担架上盖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依稀能看出下面躺着一个人。
  担架被抬出来,地面上就留下一溜血迹。
  长着络腮胡的那个啐道:“我看他也活不了了,干脆找个乱葬岗扔了算了!”
  另一人相对有耐心些:“乱说什么,上头交代了,不能让他死在上京,咱抬到哪是哪,到时死了也好交差。”
  先说话那人就骂骂咧咧,满嘴脏话地咒着担架上人快死。
  许雁秋跑上前,满脸堆笑地问:“两位官爷,敢问这抬着的是谁?”
  络腮胡把眼一横:“朝廷重犯,岂是你能打听的?!”
  许雁秋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掏出几两碎银塞给他们:“官爷留着喝茶。”
  络腮胡把碎银收了,这才道:“萧靖钰,原来是个王爷。”
  常有家人守在诏狱外,等着给流放的人塞钱塞衣物,官差一般都会记住名字,方便捞油水。
  不过,今日这个,半条腿都踏进阎王殿了,怕是也捞不着什么。
  许雁秋一听,立刻又拿出两大包银子,一人给了一包:“官爷,小的在天香阁订了两间房,二位爷不如进去玩玩,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天香阁是勾栏,不接待权贵,只供平常人消遣,这两人见他是大夫模样,就道:“快点,明日就上路,别想着逃跑!”
  许雁秋陪笑道:“不敢不敢,二位官爷请。”
  三人抄小路,从后巷进了天香阁,许雁秋直接在里面包了一间院子,两名官差见了都很满意,当即抱着莺莺燕燕快活去了。
  许雁秋招呼小厮,把人抬进屋里放下,又着人去炖参汤,烧热水。
  他将东西放到地上,抬手掀开那块破布。
  浸满鲜血的破布一挑开,浓重的血腥味就弥漫开来,许雁秋眉头紧皱,他甚至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浑身叠加着新旧伤痕,没有一块好地方。十指指甲全部断裂,指尖甚至露着白骨。浑身骨头全部折断,整个人软塌塌的看不出人样。
  淳载帝是答应了万贵妃放萧靖钰一马,却是以这种方法。
  许雁秋给他处理伤口,却看越心惊,简直头皮发麻,他胸口全是血洞和伤痕,断裂的肋骨掩在烂掉的血肉中依稀可见。
  血水一盆盆从屋内端出来,许雁秋忙了一天又一夜,才把萧靖钰从阎罗殿里拉回来。
  他眼下带着乌青,却也只是小憩了一会,就又开始处理伤口。
  那两名官差趁机敲诈,许雁秋只得塞了一次又一次银子,最后几乎花光家当,才拖了三日时间。
  三日后,他带着一名小厮,抬着萧靖钰,跟随官差往边境而去。
  官差拿够了钱,一路上又有人干活,也就没多说什么,由他们去了。
  萧靖钰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醒来的,他浑身缠满绷带,一睁眼就哑着嗓子说话。
  许雁秋凑近了,才听清他问的是“傅瑶呢?”
  许雁秋心道还真是个大情种,他道:“当然是回宫当太子妃去了。”
  萧靖钰咽下一口血气:“……我会去找她的。”
  许雁秋怕气到病患,只能在心里冷哼一声:“您老人家能活着就知足吧,还想着美人呢!”
  萧靖钰实在是疲累,只问了一句话就又昏昏沉沉睡去。
  许雁秋也在一旁的小榻上躺下,又一次想,他那老爹欠谁恩情不好,非欠这人的,一手好牌打到稀烂,害得他也得跟着吃苦受累。
  唉,没办法,谁让欠了人家的呢?
 
 
第44章 
  ◎“喂,小子,你娘是谁?”◎
  傅瑶自从冻伤了身子, 就总是体弱多病,吹一点凉风都能病上多日。好在她也没了出门的心思,宫里的事大多交给徐良娣, 每日待在锦阑殿偷闲, 冬日里更是抱着炭盆不出门。
  皇后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 但有徐良娣在, 她又那么识相,皇后便也不再为难, 全当没有这个儿媳。
  万迦柔自从冷宫出来后,一直都只是个小小美人, 为人也低调了许多, 再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日子仿佛就这么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午夜梦回时,会想起那些腥风血雨, 傅瑶过得总算是安逸的。
  淳载八年的秋天,徐良娣诞下了皇长孙, 帝后大悦, 当即下了道旨意, 他日太子登基, 封良娣徐氏为正一品贵妃, 有协理六宫之权。
  皇长孙的诞生让傅瑶也有了些活气, 她看着肉嘟嘟的婴儿, 满脸笑意的徐春宜, 总会想, 当初她若悔婚就好了。
  这样的话, 萧楷就不会被牵连, 徐春宜也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他们一家三口一定很幸福。
  萧楷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也只是无可奈何,自从沂山之后,傅瑶就像是心死了一样,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时常将自己当做这东宫里的透明人。
  其实傅瑶的心里没有他,这是一年多来萧楷渐渐想明白的,傅瑶向着他,敬着他,忠于他,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为他着想——却唯独,爱着萧靖钰。
  那爱很隐忍,很克制,带着自讽和无可奈何,明知不该,却还是情难自已,于是不断自欺欺人。
  淳载八年的冬天,北狄遇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灾,卅耶王次子携北狄铁骑进犯中原。
  北狄部众背水一战,来势凶猛,大靖铁骑连退数百里,失城池十二座。
  淳载帝大怒,令朝中举荐将帅之才,前往边境率领大靖铁骑。
  然朝中重文轻武已久,一时竟无可用之才。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推荐年已六十的老将军于维。
  于维曾是大靖铁骑的主帅,少年将军曾也风光无限,更亲手将北狄驱逐关外——可也因功高震主,被淳载帝鸟尽弓藏,找个由头收回兵权扔在京中蹉跎至今。
  于维擅长兵法,现场上诡谲多变,又对北狄铁骑了如指掌,简直是不二人选,百官立刻附议,更有于维上书请命。
  淳载帝只好下旨,令于维为主帅,前往边境。同时,淳载帝以己度人,为了牵制于维,特赐将军府,将于维亲眷悉数接入其中,由官府奉养。
  尽管如此,于维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边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年少时就想着有朝一日马革裹尸,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多年过去此志不改。
  他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体力也大不如前,这次出征,根本没想着回来。死在战场上,死在最辉煌的时候,岂不妙哉?
  于维被束之高阁多年,一入战场犹如游龙入海,在对战中大获全胜,不断攻城略地。
  捷报传回京,圣心大悦,当即封他为镇北侯,以示嘉奖。
  那天于维刚打完胜仗,还没从鲜血带来的亢奋中过去,就溜达出了军营。
  结果刚出军营没多久,就见到一个裹着破棉袍的青年,青年脸上恹恹的,带着一股浓重的阴郁,唇线抿得笔直。
  于维身上甲胄未脱,身后还跟着亲卫,他叫住那青年:“喂,小子,你娘是谁?”
  青年眉头皱起,他眉骨上有一道疤,已经很淡了,只在眉头皱起时才能看出些痕迹。
  他只冷冷瞥了于维一眼,又一言不发地走开。
  却不料于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看是六十岁的老头了,那手劲一点都不小。
  于维看着他的眉眼:“听闻先帝第十九子被废为庶人,发配边疆,就是你小子吧?”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萧靖钰脸上的阴郁立刻变成森然戾气,他唇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管得些吗你?”
  于维看着他即将走远的背影,突然高声喊道:“你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来儿子也不会太差劲。你若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边疆烂到死,就跟我去打仗吧!”
  萧靖钰回头看他:“你认识我娘?”
  于维嗯哼一声,顶着张干枯成树皮的老脸转身往军营走。
  当年他受淳载帝忌惮,曾有一宫女出手相助,后来他凯旋归来,那宫女却早已被秘密赐死,只留下一个被丢在冷宫中的婴儿。
  这么多年他都有心无力,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到,那便还了这份恩情吧。
  萧靖钰就此跟去了军营,并更名为许憎,许雁秋对此表示受宠若惊,差点吓得去改姓。
  于维有意培养故人之后,却不曾想根本就是养了头猪,他把军营扎在哪,萧靖钰就跟到哪,却从来不管任何事,只吃饱喝足,再偶尔听他讲个故事。
  于维发现了,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天生是个冷清冷血的,这世上很少有他关心的事,至少于维目前还未发现。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像个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可眉眼间又带着阴郁,仿佛对某些东西有着格外的执着。
  出于好奇,于维就跑到军医帐里找许雁秋,许雁秋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些大概。于维听后就觉得头疼,对着萧靖钰那张阴沉的小脸,每次话到嘴边又都囫囵咽下去。
  有次寒夜,于维喝了点酒,就点着他的肩膀问:“小子,跟我打仗吧,军营里不养闲人。”
  萧靖钰心安理得地反问:“不能养不也养了这么多时日了?”
  于维就在他身旁坐下了:“男人啊,还是得有些志向和抱负,否则姑娘家是不会喜欢你的。”
  萧靖钰冷哼一声:“多嘴。”
  既是说于维也是说许雁秋。
  于维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知道人姑娘为啥避你如虎狼不?”
  萧靖钰拿着酒壶的手顿了顿,他确实不明白,自己究竟多不堪,才能让傅瑶和太后联手,如此算计他。
  于维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人活着不只为那点儿女情长,我们还有许多事可做,你将全部感情都放到一个人身上,可问过那人是否愿意?”
  “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在意的。”
  他自小一人,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和世间丑恶,早将自己变得浑身是刺,只余下一点柔软,是给傅瑶的。
  于维:“可人家不愿意,你也不能逼人家啊。”
  萧靖钰声音有些冷:“我若不逼紧些,她就和旁人双宿双飞了,哪里还会看我一眼?”
  于维:“这有什么不好,你就不想让她开心些?”
  萧靖钰眉眼的阴鸷愈发浓烈:“我绝不容许她和别人如胶似漆,只要我手段强硬些,她就会和我在一起,到时她想要什么我都给。我也能让她开心,为何要将她给别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