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好奇心愈发旺盛,便更加认真地盯着对面的屋子,可那屋子始终门窗紧闭,除了萧桁每日从侧门的一进一出,就再未开启过。
傅瑶原想弄清冰块从何而来,谁知弄清楚后反而好奇心更甚。
她开始严重失眠,点了安神香也无济于事。
终于在一夜失眠之后一个冲动,披起衣衫下了楼。
她走到那座屋舍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傅瑶被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惊醒,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想转身离开。
可已经晚了,房门在此时打开,萧桁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瑶儿,你来找我吗?”
傅瑶正了正神色,若无其事地转身:“不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萧桁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突然有些心疼,早知就不该这般故弄玄虚来吸引她的注意。
傅瑶尴尬地挤出一点笑来,原想转身离开,萧桁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不如进来坐会。”
说着也不等傅瑶反应,就把人拉了进去。
这屋子里是何模样?傅瑶设想了许多可能,却没想到里面只有一桌一椅,一辆推车,几只木桶,而后便是堆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石头。
萧桁带她走到桌案前,傅瑶只见一只大木盆里套着一只小木盆,两个盆里都装满了水,大木盆里还放了那些白色的石头。
萧桁趁她不注意,一只手撑在桌案上,另一只手自腰后过去,用一种像是环抱的姿势握住她的手放在木盆上。
凉意从下面不断涌上来,傅瑶惊奇地道:“是凉的!”
“没错,”萧桁声音放得很平缓,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破坏现在的气氛,“这就是我寻到的制冰的法子。”
傅瑶看向他,脸上露出好奇和期待的神色,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萧桁偏到这时不说了,反而拉着她坐下,拿起一件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这屋子里阴冷,当心着凉。”
萧桁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端过来:“你的手有些凉,喝点热水暖一暖。”
傅瑶握住瓷制的杯盏,热度就传到她的手心上,心里却在不断斟酌着。
她像是十六七岁好奇心旺盛却又胆怯的小姑娘,明明很感兴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第70章
◎“我是去找你,怎么能算乱跑呢?”◎
这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 萧桁让她坐下了,自己只能倚着桌案站在一旁,他垂眸看着逐渐凝结的冰块, 看得那样认真, 似乎全副心神都在上面。
他在等, 等傅瑶主动向他开口。
果然, 等到那杯热茶凉了,傅瑶忍不住开了口:“这些……石头是什么?”
萧桁仿佛这时才想起来解释一样:“这些是硝石, 遇水吸热,周围就会变得寒冷。”
傅瑶看着小木盆里已经成形的冰块, 伸出手指戳了戳:“便是制作火药的硝石?”
“没错。”
傅瑶看向他:“你从哪弄来的?”火药乃国之重器, 这些开采出的原料更是受官府管制,鲜少流出。
“你在想什么?”萧桁笑了笑,“我确实有专司硝石矿的熟人, 不过这些都是我花高价买来的,他不过是还我个人情, 卖给我了而已。毕竟, 朝廷也是需要钱的。”
傅瑶顺着他的话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要查我的私房钱了?”萧桁眸子里带了些促狭之意,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 推到傅瑶面前, “我能申请将私库全数上交吗?”
傅瑶耳后泛起薄红, 并未去动那钥匙:“我不要。”
“这本就是给你的, ”萧桁解释道, “当初我将你送走, 又担心你过得不好, 就为你建了这个私库, 并把钥匙交给许雁秋保管。”
傅瑶没想到萧桁还为她考虑了这么多, 怪不得当初她说要开酒楼,许雁秋二话不说就拿出一大笔钱来,说随便她拿来砸着玩。
她想和萧桁划清界限,却不想自己如今吃的用的全是他的。
傅瑶问:“还有呢?”
“真没有了,”萧桁凑在她耳边道,“就这点私房钱,已经全部上交了。”
傅瑶瓷白的脸上泛着薄红,往一旁躲了躲:“我是说别的,你送我走时就不怕我受人欺负吗?”
“这……”萧桁觑着她的神色,“我还留下了一队亲兵,在邻县。”
怕傅瑶误会,他又解释道:“不过上次遂县被围已经来不及召集他们,也是在上次之后,我才让他们以各种身份全部搬到了遂县定居。”
傅瑶神色很淡定,萧桁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心里就愈发慌张:“瑶儿,我这么做并不是要以武力胁迫你,我只是想护你周全。”
“我知道。”
萧桁讶异地看向她,她就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你不生气?”
傅瑶反问:“我该以何立场生气?”她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自保的能力,萧桁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如今享用着的,便是萧桁给她安排好的。
傅瑶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你能教我制冰吗?”
“好。”萧桁一口应允,而后握住傅瑶的手带她制冰。
那只手又软又凉,萧桁就忍不住想要握得更紧一些,却又怕引起傅瑶的警惕,只能生生忍住。
制完冰后已经天光大亮,傅瑶心中的疑惑得到解答,困劲便涌了上来,趴在木桶边睡着了。
萧桁蹲下身盯着傅瑶看了许久,这才把她抱起来送回了花间赋。
这次虽然是堂而皇之进来的,可他并没有久留,只在傅瑶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就又离开了。
每日的冰块都会准时送达,萧桁也依旧每日守在花间赋门前。
又燥热了十几日,突有一日刮起了大风来,那风里透着丝丝凉意,正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
萧桁站在门外,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正抬手挡在眼前,身后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了。
萧桁眯着眼,下意识想要伸手把门关上,谁知一只手突然按在手背上。
他睁开眼,只见傅瑶正站在面前,这才明白不是风吹的,是傅瑶为他开了门。
傅瑶收回手道:“进来吧。”
“好。”萧桁连忙进来,并将门从里面关上,防止外面的尘土被吹进来。
等再转过身时,傅瑶已经上了二楼,他便也追了上去。
他来到傅瑶的书案前,只见上面摊着一张纸,画的似乎是设计图。
萧桁认真看了看:“你要建冰窖?”
“没错,”傅瑶走到他身旁,“硝石制冰虽然便捷,可硝石造价高且不易得,我思来想去,还是要建一座冰窖。”
萧桁笑道:“你便是用一辈子的硝石制冰,那库房里的钱也是够的。”
傅瑶没有去看那库房,并不知萧桁到底给她留了多少钱,而且那钱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拿来用。
话虽如此,萧桁还是拿起来毛笔,认真地修改图纸:“我曾见过易县的巨大冰窖,若要建一个也并非难事。”
傅瑶搬了椅子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下一边看着。
外面狂风不止,一场倾盆大雨说下说下,正是风雨如晦。这一隅屋室却隔绝了一切风雨,暖黄色的烛火落在执笔作图的萧桁身上,傅瑶突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萧桁一抬头,就见傅瑶正在看自己,傅瑶匆忙转过头去,他却笑道:“怕什么,随你看,我是你的,你想怎么看都行。”
傅瑶起身离开:“你自己画吧,我还有事。”
萧桁看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十分后悔自己方才的话,早知就忍住不说了。
他们的关系渐渐缓和,甚至一日好过一日,但萧靖钰能感受到,他和傅瑶之间还隔着一条裂痕。
那层隔阂时时刻刻阻挡在他们之间,让他们的关系每再前进一步,就会变得格外艰难,甚至再过几十年,他们或许都跨不过那道坎。
天渐渐凉快起来,眼看就快到了不需要冰块的时节,萧桁开始策划起另外一件事来。
依旧是卯时,天还黑着,只在东边泛出一抹微末的光亮来。
萧桁如往常一样推开房门进去制冰,而后过了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那房子里就开始冒出烟来。
此时是清晨,人们大多还未起,花间赋也紧闭着房门,因此并没有人发现。
又过了将近两刻钟,厨房里做菜的伙计起来准备食材,刚一出去就闻到一股呛鼻浓烟味,往旁边一看,只见那房子正烧得噼里啪啦。
他连忙回去大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起来救火!走水了……”
傅瑶被喊叫声吵醒,推开窗户后一眼看到火海中的屋舍。
她看了眼滴漏,心里一紧,这正是萧桁制冰的时间!
傅瑶连外衣也顾不得穿,就匆忙跑了出去。
店里的伙计已经拿着木桶提了水去救火,奈何那火势实在太猛,一桶桶水泼上去,当即就蒸干了。
傅瑶扫视四周,遍寻不到萧桁,她心慌意乱地问:“萧桁呢?他去哪了?”
衣子橖揽住她的肩膀:“应当还在里面。”
傅瑶双腿一软,险些摔倒,那里面堆满了硝石,一旦烧起来,便是熊熊大火,如何扑的灭?里面的人又如何……
傅瑶只是软弱了一瞬间,便又强撑起来,她抓住一名伙计:“去找许雁秋,让他赶紧过来!”
那伙计就放下手中木盆,往外跑去。
傅瑶观察了火势,最后指了旁边的一扇门:“全部往那个方向泼!”
她又对衣子橖道:“去找来一床棉被,浸上冷水。”
衣子橖转身跑回花间赋去准备。
傅瑶赤足站在一旁,看着水一桶桶泼进去,青石板上的凉意穿透了身体,她看着不断燃烧的屋子,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里面那个人,傅瑶曾经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如今却无比期望他能活着。
曾经那些甜蜜的回忆涌上来,其实抛去所有的固执和偏见去看,他们之间也不曾全是仇恨。
她也曾期许过,穿着大红嫁衣嫁给萧靖钰,从此做一对恩爱夫妻,就如寻常夫妻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在众人的合力下,终于泼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来。
而此时房屋也开始坍塌,用不了一刻钟,就会彻底坍塌,到时便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傅瑶拿起湿透的棉被盖在身上,直接往里面跑去。
“姑娘!”衣子橖吓了一大跳,什么也顾不上,只想跑过去拦住傅瑶。
可她终归还是慢了一步,一条烧焦的木头落下来,将她隔绝在外。
她焦急地喊道:“快,准备湿棉被,继续泼水!”
傅瑶披着棉被进去后,就看到正捂着口鼻往外跑的萧靖钰,她大喜过望,连忙往萧靖钰那里跑去。
萧靖钰抬头时看到了什么,瞳孔一缩,连口鼻也顾不上掩,就往傅瑶身旁跑。
傅瑶盖着棉被,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浓烟中看到萧靖钰朝她跑过来,将她一把抱住,与此同时,带着火药的灼热的房梁轰隆一声掉了下来。
那房梁砸在萧靖钰背上,又随之滚落在地,萧靖钰痛苦地闷哼一声,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萧靖钰!”傅瑶伸手去摸他,却被他拉住手,往外面跑了出去。
两人刚从火海中跑出来,那房屋是“轰隆”一声响,彻底坍塌在地。
傅瑶惊魂未定,她扔掉棉被,紧紧抱住萧靖钰的腰。
萧靖钰将她圈进怀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若要他和傅瑶永远停留在之前的关系上,他到底心有不甘。
所以,他放了一把火,换来了傅瑶的心。
只是,当他看到傅瑶赤着的双足时吓了一跳,当即把人抱到一旁的石墩上放下,而后蹲在傅瑶面前将她的双足捧起来。
那双总是白皙如玉的双足沾满了污渍,上面还烫出了许多小水泡。
萧靖钰心疼不已,连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疼吗?”
傅瑶道:“疼,所以以后你莫要再吓我了。”
萧靖钰将她抱住:“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天!你这后背是怎么了!”匆忙赶来的许雁秋惊呼一声。
萧靖钰的后背此时确实有碍观瞻,衣服和皮肉被烧得黏在一起,又黑又红的一片,你不分我我不分你,许雁秋在想那一整块是不是都不能要了。
然而萧靖钰只是道:“快来,瑶儿的脚烫伤了!”
许雁秋跑过去,又去看傅瑶的脚:“没有大碍,只是……”
傅瑶想看萧靖钰的后背,却被他直接按住了:“哪那么多废话,快些上药!”
许雁秋只好闭了嘴,连忙给傅瑶处理伤口。
等包扎好后,萧靖钰才松了手,而后就往傅瑶身上倒去。
他昏迷后被抬回了花间赋,许雁秋把完脉后道:“这后背的烫伤还能治,无非是多吃些苦头,再留块疤,想来他也不在意这些,只是……”
“只是什么?”傅瑶在一旁紧张地问。
“只是他吸入了太多浓烟,又大多是硝石燃烧后产生,伤了肺腑,只怕不能长寿。”
傅瑶手指蜷紧:“可有法子治?”
“只能先将养着,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见傅瑶疑惑,许雁秋就接着道,“他身子看上去强健,其实在战场上留下不少病根,等上了年纪有的是罪受,肺腑间的这点烟尘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傅瑶只觉脊背发寒,她见过战争的残酷,也见过萧靖钰驰骋疆场的模样,却忘了他也不过一身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痛苦。
许雁秋给萧靖钰灌了药,又将他背上模糊的血肉掀开,费了好几个时辰才清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