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肯定能赢。”
在遂县,有这等胆识和谋略的,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人。
衣子橖问:“姑娘,那我们还去吗?”
傅瑶道:“你们去吧,顺便替我看看,是谁在指挥。”
衣子橖便带着其他人往城门而去。
傅瑶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回冷冷清清的酒楼。
除了老弱病残,其他人都去了城门帮忙,她就在中间的高台上坐下,垂眸看着地板间的缝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出所料,这场仗打得很漂亮,不止守住了遂县,还割下了霍一啸和纪天德的人头,擒获五百土匪。
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到脚边时,县令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原本以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不想于萧桁而言,这场仗打得这般轻松。
他当即表示要替萧桁上报军功,可萧桁只是摆了摆手:“你若感激我就不要向旁人提到我,尤其是对朝廷。”
县令迟疑道:“那这军功……”
“这军功谁想要谁要,我没兴趣。”萧桁说完就翻身下了马,去房间内冲澡。
他将身上的鲜血冲洗干净,又擦了好几遍胰子,确定闻不到血腥味才肯罢休。
此时残阳如血,一向热闹的街衢上冷冷清清,连素日迎风招展的望子都蔫头耷脑地挂在店铺前。
萧桁来到敞开门的花间赋前,所有伙计见了他都热情地打招呼,他却没有一点胜利的快感。
惴惴不安地走进去,就见傅瑶已经站在那里等他。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谁也没说话。
萧桁咧开嘴角冲她笑,同时抬步向她走过去:“阿瑶,我饿了……”
“别过来,”傅瑶冷声道,“你还想骗我到几时?”
萧靖钰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瑶儿,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傅瑶却只是问:“你是何时恢复的记忆?被霍一啸抓走的那日,还是更早?”
“那日,再次受伤之后,就想起来了。”
“为何不一直装下去?”
“我原想一直装下去的,这样至少可以陪在你身边,”萧桁道,“可是,我看到你在意这里,我不想让你伤心,更不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我宁愿被你发现这个秘密。”
傅瑶唇角勾出一个苍凉的弧度:“耍我好玩吗?耍了一个月还不够,还想耍我一辈子?”
“瑶儿,我不是在耍你,也不是在强迫你,我只是想陪着你,想看你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萧桁还想上前,傅瑶沉声道:“你出去,永远不要再踏入这里。”
“瑶儿。”萧桁痛苦地望着她,“从前都是我的错,自重逢以来你也看到了,我知错了,也悔改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必不会再犯,我只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傅瑶的语气冷得像是和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说话:“你今日帮了我,我很感激,日后若是有需要我一定相助,但花间赋永远不欢迎你,我也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萧桁被傅瑶冰冷的眸子刺痛了,他很想直接上去抱住傅瑶,可他心中忌惮太多,也就只能在傅瑶的逼视下一步步退出花间赋。
傅瑶转身上了楼:“以后任何人不许放他进来。”
其他人只见到他们争吵,却不想最后闹成这样,可傅瑶是他们的东家,他们也只好按吩咐做事。
萧桁一言不发地站在花间赋门口,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天渐渐黑了,有伙计实在看不下去,就搬了凳子出来让他坐下,又端了几份饭菜陪他坐在门口一块吃。
萧桁接过饭菜:“瑶儿吃过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
他这才点点头,而后慢悠悠地吃起饭来。
伙计看他食不知味,就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是一般人,想不到还真让我看准了。”
萧桁点了点头。
那人就又道:“你和东家今日清晨不还好好的吗?怎的吵起来了?”
“是我以前太自以为是,伤害了她,如今又来欺骗她,活该被关在外面。”
这话里信息量巨大,一群伙计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问些什么才好了。
之后萧桁就在花间赋门口安顿下来,他白日就站在这里,绝不踏进去一步,有客人来了还会帮忙迎接。
到了晚上,就坐凳子上,倚着花间赋门前的柱子休息。
傅瑶也不搭理他,每每都是从后门出入,无论谁来询问都对他绝口不提。
萧桁毕竟刚力挽狂澜保住了遂县,现在人人当他是盖世英雄,恨不得将他架上神坛供起来。
谁知道一转眼他就被扫地出门,只能待在花间赋门外。
关于他和傅瑶的事情也传出去不少,但一直都是他有错在先,傅瑶才会如此,从未有人敢说一句傅瑶的不是,他们只是旁敲侧击,想撮合好这小两口。
谁知萧桁打仗是个厉害的,哄媳妇儿是真的不太行,一连半个月都快去了,他还是连花间赋的门都没进去。
左邻右舍都着急起来,反倒是萧桁自己淡定得很,他就守在那里,不着急也不另寻出路,大有守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傅瑶躲着他,他就远远看着,他想,至少现在还能看到瑶儿,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奢望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许雁秋大婚,他同时邀请了傅瑶和萧桁,两人又都是一定要去的,于是就在宴席上碰到了。
所有人都在撮合他们,傅瑶不知不觉就和萧桁坐在了一起。
萧桁轻声道:“瑶儿,你瘦了许多,可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好?”
傅瑶道:“我是胖是瘦,胃口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
萧桁碰了钉子却神色如常:“瑶儿,我至今记得那几个月你人事不省的样子,当时我试遍了所有办法,都不能让你有哪怕一丁点的反应……你知道吗?其实最后我不是想开了才放你离开的,而是我害怕再看到你那样。”
他喝了一杯酒,才接着道:“你知道的,我疯得最狠的时候甚至不愿你和除我以外的人说一句话,可当时,我只想你能好,我甚至想是不是我战死沙场了,你就会好起来,哪怕只是好一点我也甘愿去赴死。”
傅瑶攥紧了酒杯:“你又何必再提这些,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瑶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自以为赢了天下人,你却赢了我,”萧桁道,“我知道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我愿意改变,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傅瑶干脆起身离开,她真的,不想再面对萧靖钰了。
第69章
◎“我臣服于你。”◎
天黑后开始下起了雨, 宾客渐渐散了,傅瑶站在檐下等着衣子橖去拿伞。
萧桁撑伞走到她面前:“瑶儿,我送你回去。”
傅瑶冷冷开口:“我只愿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萧桁望着她琉璃般的眸子:“瑶儿, 我已经改变了, 不管你愿与不愿, 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现在你胜利了,却不想来尝尝这胜利的滋味吗?”
傅瑶偏头看向别处, 绝不受他的蛊惑。
“如今的我,只臣服于你, 对你永远忠贞不二。”萧桁又上前一步, “你也是爱过我的,为何不能再给你我一次机会?”
“瑶儿,孤独终老于我是惩罚, 于你又何尝不是呢?你若当真还恨我,就让我留在你身边, 打我骂我羞辱我怎样都可以, 把我从前施加给你的痛苦全还回来, 直到你不再恨我。”
傅瑶道: “我不想再恨你了, 只想和你断个干净。”
“是不想, 还是不恨?”萧桁追问, “倘若不恨, 为何不能与我重新开始?为何……到现在都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傅瑶赌气般看向他:“谁说我不敢?”
衣子橖在此时撑伞回来:“姑娘, 马车坏了, 我让人……”
“不用, 我们走回去。”傅瑶上前接过雨伞撑开, 直接走进了雨幕中。
萧桁连忙追上去, 离着十步之远跟着她们。
雨越下越大,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亮着一盏风灯,耳边全是雨水打在伞布上的声音。
傅瑶的鞋袜已经湿透,浸在泛着凉意的雨水中,身上也止不住发冷。
衣子橖担忧地看着她:“姑娘,先去檐下躲雨吧,再走下去明日定是又要病倒。”
傅瑶也不知她在和什么较劲,一股闷气憋在心里,她就是不肯停下:“不用,病了喝药便是。”
衣子橖一直在劝傅瑶,就没注意到前面何时跑出一个醉鬼。
那醉鬼手里还握着酒壶,浑身被雨浇透也不在意,他挡在前面高声问:“你们去哪?”
傅瑶眉头皱了皱,想要绕路而行,他就继续挡在前面:“去哪啊?”
这时,萧桁从后面出来,沉声说了句:“滚!”
那醉汉看到萧桁后打了个酒嗝,就转身离开了。
傅瑶想继续走,萧桁却直接扔了伞,把她打横抱起来:“瑶儿,我现在必须送你回去,你若生气,我随你处置。”
他踏过积水,大步往花间赋而去。
傅瑶手中还握着伞,另一只手抵在他肩膀上:“你放开我,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萧桁直接攥住她的手,把她牢牢控在怀里:“我见不得你糟蹋自己,你想和我断个干净,那就让我看到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傅瑶气红了眼,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萧桁闷哼一声,转而笑道:“还是爱咬人,使劲点,我喜欢你咬我。”
傅瑶松开了嘴,决定不再费这个劲,闷声倚在他怀里。
萧桁走得很快,短短半刻钟就将傅瑶抱回了花间赋,这次他没有停在门外,而是直接进去:“去烧热水,再煮一碗姜汤来。”
伙计想起傅瑶之前的吩咐还有些犹豫,跟进来的衣子橖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赶快跑去烧水了。
萧桁径直上了二楼,一脚将房门踹开。他扫视一眼,里面的摆设依旧,甚至连他原来的床榻都没有搬走。
萧桁把傅瑶放到自己的床榻上,拿起被子将她裹起来,而后蹲下给她除去湿透的鞋袜。
傅瑶打了个冷颤:“你可以出去了。”
萧桁握住她的双足,用手心的温度给她暖着,又抬头看向她:“外面下雨了,你就这么狠心将我赶出去。”
傅瑶想收回脚,却被他握着脚踝拽住,只能道:“你并非无处可去……”
“只是我不愿,”萧桁接话道,“除了你这里,我哪也不会去,你若赶我出去,我便在门外淋一夜的雨。”
傅瑶只丢下四个字:“与我何干。”
“姑娘,姜汤好了。”衣子橖端了姜汤进来,身后又有两名伙计搬了浴桶和热水进来。
萧桁伸手接过,递给傅瑶:“我看着你把姜汤喝了就出去。”
傅瑶只好接过姜汤,当着萧桁的面全喝了。
萧桁也信守承诺,接过碗放到一旁,而后就下了楼。
热汤已经准备好,傅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燥舒适的寝衣。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杂乱无章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这夜雨变得又急又猛,好像永远不会停一样。
傅瑶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她将停用许久的安神香翻出来,倒了双倍的剂量点上。
一缕烟雾从镂空的香炉里探出来,在不断上升中逐渐缭绕,渐至消散,房间里很快充满了清幽的香味,钻入鼻腔中,又继续麻痹神识。
傅瑶昏昏沉沉睡去,翌日天光大亮才醒来。她坐起身,除了头有些沉之外,并无什么不适。
下了一宿的雨已经停了,傅瑶推开窗子,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将房间里的安神香冲淡了。
她脑子清醒了些,又往下看去,只见萧桁正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冲她挥手,身上的一声黑衣也不知晾干了不曾。
傅瑶哐当一声将窗户关上,门被就人敲响了,衣子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我能进来吗?”
“进。”
衣子橖推开房门,拿了一包糕点进来:“东边集市的甜饵,萧桁托我送来的。”
这甜饵是一对老夫妇做的,他们年纪大了每日只能做出一点,每每供不应求,刚一出摊就被抢购一空,想要买到往往天不亮就要去排队。
之前那一个月,萧桁就经常天未亮时就出门去排队,买了出摊后的第一份放进怀里暖着,带回花间赋给她。
傅瑶道:“拿回去吧,告诉他,我想吃什么会自己去买。”
衣子橖便又拿着甜饵下了楼。
之后萧桁就又开始送起东西来,什么糕点蜜饯甜饵酥糖每日换着花样送,可每每刚被衣子橖送进去,就被傅瑶原封不动地退出来。
萧桁也不气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傅瑶总有一日会心软。
日子一天天过去,暑气也越来越重,入了三伏后一日热过一日,每日坐着不动都觉得躁得慌,身上也总是黏糊糊的,扇扇子也不管用。
萧桁就拉来了一车冰块,让伙计搬到傅瑶房间里去。
他还亲手做了一个冰鉴,一并抬进傅瑶房间里,让她能在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凉食。
这次送进去的东西没有再抬出来,萧桁欣喜不已,在烈日下绕着花间赋走了好几圈。
傅瑶正站在窗前,和萧桁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两人皆是一怔,萧桁随即对她露出一张笑脸来。
之后萧桁每日都会送来一车冰块,傅瑶心中好奇,就站在窗边去看。
观察了好几日,她发现萧桁已经将旁边的屋舍租下,可他并不住在那里,依旧守在花间赋门前,只有每日卯时才会进去,而后在卯时末从里面推出一车冰来。
那屋子里有什么?傅瑶看着屋内即将融化成水的冰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