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时,那食铺已是灯火通明,宇文修多罗在后厨之内,给饼鏊上刷了油,再将绿豆磨成的面糊舀了一勺,倒在饼鏊上,又迅速拿了刮板,将面糊均匀地摊开。再磕一个鸡蛋进去,用刮板搅开,抹匀在面饼上,再撒胡麻,葱花上去。眼瞧着这一面煎得差不多了,她就翻了个面,再放入油条,抹了面酱,两边卷起。
接着,将煎饼中间一切,再一折,就这么做好了。金黄的颜色看着好看,闻起来也香。
事实证明,在吃这件事上,古今人民的心意格外相通。此时无需打广告,就有人循着香味围了过来,想要买那煎饼果子。
宇文修多罗在后厨忙碌着,而前面则是李福挑出来的一个小丫头在招呼着,说是王府家生子,很是可信,手脚也麻利。宇文修多罗瞧着,也确实不错。
有住在同坊的官员早早起来,正想着在坊里那间小小的胡饼店买个胡饼吃,谁知走到这碗记朝食铺前,就闻到了阵阵香气,却是比胡麻饼还要香。他不由走进来,问道:“闻着好生的香,不知小娘子卖些什么?”
那小丫头笑着道:“回这位郎君,此物名为煎饼果子,是以鸡子和面糊做成,才会这般的香。不知郎君可要尝试一二?”
那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却听小丫头伶俐地道:“饼子酥香,郎君何不再来些汤水来配?小店的豆腐脑爽口滑嫩,其中的汤也鲜。”
那人也未曾尝过,只是闻着这样的香味,总是觉得差不了的,当下也就应了。
而厨房内的宇文修多罗听到了,除了感叹这小丫头推销有一套以外。也赶紧将煎饼果子拿纸包好,递了出去,就开始做豆腐脑了。
豆腐脑是她昨夜用黄豆就做好了的,是用黄豆磨了豆浆,再将豆浆滤一遍,放在锅中煮着。她用来凝固豆腐的东西,是石膏。她先将石膏和水调开,倒入锅内,将那一旁煮好的豆浆冲进去,静等片刻后,那滑嫩的豆腐脑便做好了。
此时锅中的卤汁还在咕嘟着,鲜香四溢。是她将锅中油烧热,放了葱花,清酱和些香料炒香,添水烧开后,放些紫菜,黄花菜进去煮一煮,再以水淀粉勾芡,这粘稠鲜香的卤汁就出锅了,宇文修多罗将其浇在白花花的豆腐脑上,再撒些芫荽上去,那叫一个香。
她将那豆腐脑弄好后,小丫头就手脚麻利地将煎饼果子和豆腐脑一起给那郎君端了过去。
这煎饼果子是新鲜出炉的,那人咬了一口,就觉得饼皮香软,浓浓的绿豆面香和蛋香化在口中,面酱的味道重些,却又很鲜,再咬一口,就发觉里面夹着油条,酥脆,又蓬松香软。
确实与平日所食的酥脆发硬的胡饼截然不同,只是再尝了几口,那人就觉得这煎饼比那胡饼软了许多,味道也更丰富鲜香,一大早的吃着,倒是更舒服些。
再喝一口豆腐脑,就尝到了那泛着白玉色,却滑软得不像话的豆腐,热乎乎的咸鲜卤汤喝下去,只觉得胃中也暖了不少。这样的煎饼果子和豆腐脑搭配,引得那官员大赞起来,连连说自己还未吃过如此可口的朝食。
朝食吃得畅快,便觉得一整日都精神了起来,心情也好了不少。
自然了,此时不只他一人来用了朝食,大家纷纷称好。虽说因着要赶着上朝,这些朝臣总是神情匆匆,但在听到柜台前的小丫头说,早朝后还会供给甜品,心中也都打定主意,要下朝后再来吃一顿。
于是乎,今日甫一开门,这生意就好得不得了,尤其是下朝后,宇文修多罗从后厨瞄了一眼,发觉店内竟已坐满了人。
作者有话说:
早饭的煎饼果子+豆腐脑组合简直yyds
豆腐脑做法参考自下厨房
第80章 小巧水煎包(捉虫)
下了早朝的大臣总是带了那么几分闲适, 虽身着官服,却是面上带着些轻松之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而后厨中的宇文修多罗,则在忙着做甜豆腐脑。
先前做好的豆腐脑已经都被浇上咸鲜的卤子卖完了,幸好早先磨出来的豆浆足够多, 趁着这些人在宫中议政的光景,宇文修多罗又煮了豆浆, 在木桶中添了石膏水,豆浆冲入桶中, 就成了豆腐脑。
只是此时做的, 却不是咸卤豆腐脑了, 而是甜豆腐脑。
她将红糖放入水中煮开, 再浇在豆腐脑之上,就见豆腐脑微微颤悠着, 被红糖水没过, 这般颜色,更衬得豆腐脑如同那上好的玉一般,白亮光滑。宇文修多罗瞧着, 只觉得像是羊脂玉浸在融化的玛瑙中,好看得很。
先帝李世民时期,大唐才从天竺引入甘蔗制糖之法, 做出糖块,将石蜜替代。也因此, 在这个时代, 糖也算是个贵重之物。而唐太宗, 也可称一声“糖太宗”。
但今日来吃朝食的, 多是些朝臣显贵,宇文修多罗卖得也贵些,收着这样的价钱,她放糖放得毫不心疼。
而厨房后面,则有一间屋子,宇文修多罗拿着走过去,将门横拉开来,里面俨然就是一副小包厢的模样了。李福与李勣相对坐在其中。
包厢布置得很是清雅别致,两方木制食案摆在正中,又摆着胡床。墙上挂了一幅青松图,磅礴大气,青松肃肃。至于照明之物,她没有用烛台,而是点了琉璃宫灯,上面刻着的山川图精美漂亮,也让简洁大气的房间多了几分精致。
至于包厢内为何挂青松图,就也有宇文修多罗的私心了。
在她心里,李福谦谦君子,风姿隽秀,身形挺拔,只有那明月下的青松最衬他。
此时,在两张食案后相对而坐的,自然就是李福与李勣了。他二人皆着紫袍,俱是身姿笔挺。
宇文修多罗将甜豆腐脑端了上来,对他二人道:“师父,十三郎,快来尝尝这甜口豆腐脑如何。”
听到“甜口”二字,一瞬间,李勣的眼睛就是一亮:“可算是有甜的了。”
因着在这个时代,糖是个贵重之物,此物多流行于长安洛阳等北方中原地区,南方甚少见到,因此,此时的地域口味可以大致总结为北甜南咸,与后世截然相反。
李勣是地处北方的曹州人,自然偏爱甜豆腐脑了。此时就见他舀了一勺豆腐脑,连着红糖水一起放入口中,就尝到软嫩的豆腐脑,甜甜的糖水,更妙的是,这红糖豆腐脑是被湃过,冰凉爽口,乃是消暑佳品,随即就大赞道:“此物真是又软又香甜!实在是佳品!”
豆腐脑极软,又配着冰凉的糖水,仿佛驱散了夏日所有炎热,也驱散了心中的所有闷烦。
听到李勣的赞扬,宇文修多罗就笑了出来,而李勣又吃了两口,这就问道:“你这丫头,如今这般忙碌着,不累吗?”
说着,又看了李福一眼:“这小子是不是亏待了你,只管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李福:“.....”
他这人一向通世故会说话,此时,也在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问着宇文修多罗的想法。
宇文修多罗如何能不明白,笑着对他道:“哪里就累了,那日十三郎回府后,跟我说师父想着,若是廊下食出自我手该多好。我就想着,给一个人做也是做,那还不如做成生意,左右不过多做些。”
“再说了,待到这里的人对这些皆熟悉了之后,我就不用再日日来了,只纵览大局就好了。”
听到她这话,李勣也忍不住笑了:“你这丫头,惯是主意多。”
而宇文修多罗也不能只坐在这里与他们说话,再随便聊了两句后,她就走出房间,去了厨房内,继续盯着锅中的红糖水。
她离开后,房间内的李勣对李福说:“修多罗是个好孩子,与你的性子倒是天生一对,如今也愈发稳重聪慧了。”他说的,自然就是先前宗室流言,宇文修多罗想办法找武则天之事了,“上次的事情,她自己也想办法找了武昭仪解决。你其实是不必再入宫见圣人的。”
再想到高阳公主之事,李勣又忍不住啧啧感慨:“你啊,淡漠惯了,乍然动情,便陷进去了。”
静默了片刻,李福的眉眼突然柔和了起来,虽然唇角抿着,却盖不住那淡淡的笑意,对李勣说:”师父,我现在才知道了,诗中所说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是何意思。”
纵使知道她可以直面风雨,却又想为她遮风挡雨,李福在想,喜欢一个人,大抵就是如此罢。
听到此言,李勣静默了片刻,蓦地笑了出声,对他说:“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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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宇文修多罗在厨房内忙碌着,就忽然听到外间传来褚遂良的声音,只听他道:“还是这咸口的好吃些。”
听到这话,宇文修多罗一下子就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厨娘却是不解:“王妃因何发笑?”
宇文修多罗笑得合不拢嘴,对她道:“你且听听就知道了。”
此时,却听褚遂良说完“咸口好吃”以后,就有另一人开着玩笑对他道:“这糖是贵重之物,自然是甜口豆腐脑好吃。你这人,却是不识货。”
而褚遂良则慢悠悠地回道:“吃多了不免甜腻,那咸口的鲜香,且一直吃不腻,且汤中有各样的菜,你们哪解其中之味。”
他虽然也是长孙无忌等人的关陇集团中的一员,却也是个南方人,自然也是南方的口味了。而他旁边坐着的,却又多数都是陇右或中原之地的北方人。
虽说是南北方嘲笑互怼,却也是朋友间善意的玩笑,不多时,褚遂良几人又笑了起来,让宇文修多罗在厨房内听得直乐呵,那厨娘也是笑了出来。
而宇文修多罗则感慨着,美食让古今悲欢相通,现代的南北方咸甜之争,在一千多年前的碗记食铺上演了。只不过风水轮流转,这次成了南咸北甜之争了。
不过也都是因美食而引起的善意乐趣之争。
只是笑过后,他又得忙着做别的了。食铺自然不可能只有煎饼果子和豆腐脑两样,宇文修多罗还准备了水煎包和豆浆,包子豆浆,也是经典搭档了。
方才外间又有人点了水煎包,宇文修多罗此时就将已经包好的包子取出来,放在锅中煎着。
宇文修多罗深知面向不同的顾客,就要有不同的菜单。先前开在西市的碗记食铺是面向大众,她自然用了平价,又容易做出花花来的豚肉。只是这家朝食铺面向的是朝中大臣,为了避免争执,她还是选了羊肉。
今日,她就是用羊肉做了水煎包的馅。将羊肉剁碎打成馅,添了葱姜,胡椒粉,清酱等物调味。再将一早揉好的面团分成一个又一个小剂子,擀成面皮,将羊肉馅包进去,包出包子的模样,她将褶皱捏得漂亮,看着也小巧精致。
一旁的厨娘已在锅中放了油,宇文修多罗将包子放进去,就听得滋滋响声,直到底部有些焦黄,她又赶紧添了淀粉水进去,直加到没过包子一半的位置,又盖了盖子上去,就那般以小火蒸着。
锅中的水咕嘟着,逐渐烧干,等宇文修多罗揭开锅盖后,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一碟水煎包是褚遂良他们要的,柜台后的小丫头接过了碟子,给他们送了过去,笑着道:“这是小店招牌的水煎包,还请各位郎君一试。”
褚遂良等人称了声谢,就一人拿着筷子夹起一个,一口一口地咬着,尝着味道,片刻后,眼中就满是惊艳。这包子通体蓬松香软,底部却带着些焦香,很有嚼头,里面的羊肉馅嫩嫩的,很是鲜美,着实是外酥里嫩。
这几人当下就大赞起来,并且约定了明日还要来此处用朝食。
就这样,直到太阳逐渐要升到正中,外面逐渐热了起来,即将热得汗流浃背时,一众朝臣这才三三两两地离去,柜台前的小丫头清理着食案,宇文修多罗则在后厨之中忙碌着,与那厨娘一起收拾着。
厨娘对她道:“王妃好巧的心思,竟能做出如此美味之物,可比那索饼要香。”
宇文修多罗也只是笑了笑,对她鼓励道:“你手巧,日后定能将这些做得更胜我今日。”
听到了她的鼓励,那厨娘也抿嘴笑了笑,更带干劲了。而宇文修多罗忙完时,李勣也已离去了,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一抬头,就见李福负手立在那里,如雨后青松,萧萧肃肃,只是盯着她。
宇文修多罗冲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忙碌了一整,热得很,索性取了两盏湃过的豆浆,与李福一起坐在包厢之内,一面喝着豆浆一面说着话。
谁知宇文修多罗却忽然走到李福身旁,见到那枚上元节时她送的玉佩,依然被李福挂在腰间。她也不言,只是轻轻地将那玉佩解下来。
见到她的动作,李福不解地皱了皱眉,欲要阻止她将这意义不凡的玉佩摘下,却还是欲盖弥彰般来了一句:“阿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听到这话,宇文修多罗倒是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将那枚玉佩放在一旁后,就从袖中拿出一枚新的圆形玉佩,系在他的腰间。那玉佩是羊脂玉雕成的,莹润白亮,上面还雕刻着大雁的纹样,也缀着她亲手做的罗缨。
大雁寓意忠贞,此物倒是与李福先前赠她的水晶大雁遥相呼应了。
宇文修多罗满意地看了看那枚玉佩,对他道:“上次你我争执,是谁用那枚玉佩伤了自己的,我可记着呢。以后佩着这一枚,可就不会再有事了。”
这次她将月牙形的玉佩换成了圆形,毫无棱角,李福就算紧捏玉佩,手上也不会伤了。她自从注意到他手上的红痕以后,就开始准备这一枚玉佩了。
听到她这一番满含关心的话语,李福的神色一下子就温柔了下来,眉眼间仿佛是江南三月的水墨烟雨,浸着满满的温柔缱绻,让山川溪流都变得朦胧。
他看着并不好接近,但宇文修多罗给了他这样的关心,就让他能够无比满足,心仿佛被糖水所浸,满溢着甜,又柔软得不像话。
此时,却又听宇文修多罗对他道:“十三郎,其实,我一直欠了你一句谢谢。”
听到她这话,李福不由蹙眉,握紧她的手,对她道:“我不是说过,你我之间,从不需言谢。”
深深的谢意与强烈的爱意,自然是能共存的。宇文修多罗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就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那些暖意与安全感,似是通过这相握的指间,源源不断地传至他的心上。
而宇文修多罗接着道:“这感谢之言并非是疏离,而是肺腑之语。当日成亲,青庐之内,确实是我有些不懂事了,现在想来,若传出去,也会让你难堪。但你当日气恼后,却还是护着我的。”
“后来我自己开了食铺,虽与你因此有过争执,却也要多谢你对我的包容。”宇文修多罗说着,自己都觉感动,“就算被宗室议论,你也始终站在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