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夏日午后隐秘发生, 但可能都等不到隔日清晨, 便在无人知晓的晚间悄然破灭了, 变成了海面上轻飘飘一层的白色浮沫, 随着几个浪头掀过卷起,很快地就融入咸湿的液体之中,无影无踪了。
日光缓慢消散,休息室的里间光线迷蒙。
犹如海水退潮。
梁雯头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
还错得离谱。
昂德的双手还拢在梁雯的膝头上,焐得暖意飙升,从肌肤表层渗入血管之中,再顺着流通的血液滚遍全身,冰冷冷的一颗心脏似有回春之感,让她理智松懈,情绪趁机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梁雯本来张了口,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此时的任何语言,都不及实际行动来得有用。
她张开双臂,俯身环住了昂德的脖颈,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
现在这句话轮到她来说了。
梁雯整个人都在抖着,咬字都变得用力起来。
她仿佛想将歉意狠命地注入言语之中,来弥补亏欠。
呼吸如雾,胡乱地、无章法地洒满了昂德一整个左耳廓,猫儿挠似的,痒意横生,出口的话语反反复复,带着欲要啜泣的尾调,骨导传入脑中,让他不禁就想要跟随,好像是在起伏的海面上乘舟,一同漂流进回忆之中。
昂德回抱住她。
手掌在梁雯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梁雯分明感受到了。
她将脸埋得更深,有些憋闷,于是近乎贪婪地嗅着。
这个空间内,充盈着昂德身上的气味。
一定是疯了,不然她怎么会在距离海边千里的巴黎市中心,闻到大海的旷达味道,而窗外收窄的光线此刻猛然膨胀开,好似同感也被成倍地放大,梁雯感觉丁达尔效应下的光束像浪潮,在她耳边发出撞击礁石的声音。
明明是静谧景色的代表词,却声势浩大。
梁雯真的有些被动摇了。
她倏然抬起头,无端地想去寻昂德的眼睛。
他们离得好近。
昂德的唇几乎贴着梁雯的侧脸。
他看到有光线落在梁雯的眼皮上,瞳仁透亮。
能让世上最璀璨的钻石黯然失色。
昂德喉结滚动,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
许是光亮刺眼,梁雯不经意地半眯起眸子,两条卧蚕浅浅的,像弯月一样延伸至眼尾,灵动又有生命力,轻颤的睫毛将流转的眸光一瓣一瓣分割开,不仅没有使亮度黯淡,反而显出一种昂贵的稀有。
她的手指本插在昂德发跟处,金色的发丝在指间缠绕又松开,后重又滑到他的肩上,修剪圆润的指甲若有似无地画着圈,做着乱。天地良心,梁雯才不是在有心撩拨,这是她思绪纷乱时特定的小习惯。
也就是这个时候,昂德轻轻唤了梁雯的名字。
她将视线移过去,好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火焰。
不停止地跳动着,越来越炙热。
“你之前想否定我们的过去,不提旧事。”昂德语气的温度却很低。
梁雯一激灵,以为他要算旧账。
“我赞同,不过。”昂德出乎意料地抛出这样一个观点,他把梁雯眼中的惊愕看得分外清楚,故意做了一个停顿,嘴角又扬起了那种恶劣的弧度,“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梁雯小姐。”
提议时,他的手臂还环在梁雯的腰肢上。
不着痕迹地微微收紧着。
有些不容拒绝的意思。
梁雯闻言,骤然轻笑出声,像在笑他孩子般的纯真心。
“初次见面,昂德先生,我叫梁雯。”
她有认真配合出演,还伸出手来,等着友好地交握。
昂德接住,在柔软的手背上轻轻印上一吻。
“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梁雯小姐。”
他的眼神中,暧昧丛生。
所谓的突破点,好像就此产生了。
可能是昂德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梁雯突然不想再做寄居蟹,永远背着一个并不够坚硬可靠的壳,一丁点的风吹雨打都能让她一惊一乍,以逃避来匆匆度日,她好渴望突破,好希望从泥泞中脱身。
也许,现在就是时候了。
晚些时候,昂德同帕特里克碰了面。
因为白天的种种,帕特里克是相当惴惴不安的。
他都已经做好迎接昂德暴风雨般的责问了,只是很让人意外,昂德没有发怒,也没有苛责,只是同他并肩站着,无声地递给了他一瓶接一瓶的巴黎水,帕特里克只要想开口说话,昂德的视线就会转过来,泛着冷意。
昂德很厌恶别人多嘴他的事。
哪怕是朋友也不行。
帕特里克自知理亏,吨吨地灌了一肚子带汽的水。
到第三瓶时,他实在招架不住,讨饶似的连连摆手。
接着就是一连串不停歇的强嗝,差点把他送走。
昂德拍着后背,帮忙顺气。
当劫后余生的帕特里克对上昂德洋溢着笑意的双眸时,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得七窍生烟,“你这小子!搞谋杀啊这是!吓死我了都!”
昂德明显心情不错,刚刚一直在刻意掩藏。
“谁让你做亏心事。”昂德不以为然,还不忘嘲笑。
“你就重色轻友吧你。”帕特里克猜出昂德和梁雯的关系有了大的缓和,指头在自己这损友的额头前比划了半天,都能把空气戳出洞来,痛心疾首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这个有功之臣的吗,有没有点良心!”
昂德朝巴黎水努努嘴,“这不就是报答吗。”
帕特里克一个白眼都能翻到后脑勺了。
这个记仇的死小子。
他白天不过是出于礼貌,顺手给了梁雯一瓶。
仅此而已。
郁闷归郁闷,气愤归气愤,当帕特里克掏出烟盒时,还是递向了昂德那边,不想却被他摆手拒绝了,这倒是新鲜的头一次。
“我准备戒烟了。”昂德说得郑重其事。
而这句话让帕特里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昂德是个不太喜欢改变的人,情感上是,习惯上也是。
帕特里克本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
奸情起始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要再度回到剧中剧的部分了,所以为了保证连续性,这一章就稍微少了几百字,鞠躬求谅解。
我真的是文案废,先放一个预收出来,文案会慢慢完善的,大家可以点进作者主页,在【预收ing】那一栏收藏一下《蓝色港湾》,跟这本风格相差不大,港风背景的,谢谢支持。
之后可能还会放一个轻松甜的预收出来,敬请期待罢~
第十八章
摄影组负责人的热感冒终于痊愈。
这也就意味着一拖再拖的重要戏份即将重启。
这一段的取景地在酒店餐厅, 时空上与前段衔接较为紧密,可以说成就是主人公前厅初遇的延续,同住一个酒店的两对情侣, 总会有机会常常碰面,本就觉得有缘分, 自然少不得同桌食餐。
表面和谐风趣的饭局,桌下却暗藏龌龊风情。
女主人公文莺自与察尔金厅内一别后,常常魂不守舍,无意识地就会摩挲起手指, 好似要把那日的碰触再好好重演回味一番,文莺观人面色最为敏锐,她相信察尔金绝不是扣紧衬衫领口那粒扣子的好好先生。
所以她捉住晚餐的绝佳机会, 意图试探到底。
文莺在释放内心野兽,也在撩火。
她不惧烈焰, 巴不得引火烧身。
这是梁雯目前所理解到的角色心理,但这就如同纸上谈兵,有再丰富的理论知识储备, 都不如一场亲身实践来得有收获,她从未拍过这种尺度的电影, 对于撩拨时的微妙心理更是难有精准把握。
不然也不至于从好几天前就开始焦虑。
梁雯正坐在化妆间内, 阖着眼睛,任化妆师涂抹眼影。
左手边一阵轻微的动静,好像是有人坐下了。
待她睁开双眸, 仅凭撞入余光的那只手, 就认出是昂德了。
他正要做发型。
自昨日轮番的自我剖白后, 他们之间那种古怪的气氛得以大大改善, 但鉴于房间内还有陌生人在, 梁雯也不想突然表现得过分热络,引人议论,便只是偏过头来朝昂德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香槟色的眼影在她的眼皮上灿若银河,很是漂亮。
她不再摆出拒昂德千里的戒备。
他自然能感觉到,神情显然更加愉悦了些。
今天梁雯的手腕上罕见地出现了饰品。
她平日里并不爱佩戴这些缠缠绕绕的东西,这根链子属于剧组,是为了这场戏的剧情需要,特意选的跟华丽服装搭配的钻石手链。
单排镶嵌,细细的一根。
有简单的环扣,设计成了半脱垂的款式。
昂德注意到,多看了几眼。
实话说来,没什么是梁雯戴着不好看的。
但她更适合素些的手链,合衬气质,太浮夸的反而喧宾夺主。
不过服化组也是费了心思,为首饰的具体样式还同昂德进行了细致的沟通,女主人公文莺自身没有高消费的能力,但虚荣爱炫耀,虽然一切的行头都是男友安德烈置办的,但她享受得心安理得。
文莺有艳压群芳的野心,恨不得精致到手指甲。
珠光宝气,誓要在席间让察尔金的女友黯然失色。
这样的人设,与梁雯本人可谓是天差地别,毫不相干,昂德其实想看看梁雯究竟能有多大的爆发力,能把这个角色诠释到何种境界,或许可以期待,梁雯能够凭借这部作品,从此在世界影坛上占据一份位置。
“你好像有些心事。”昂德突然用中文询问。
梁雯无意地蹙着秀气的眉,面上有隐隐的忧心。
正忙着手头活计的化妆师和发型师闻言对视一眼,满是意味深长。
“我在想接下来的这场戏。”梁雯如实交底。
她知晓昂德使用中文是怕揭露到个人隐私,但也不想这段本无需保密的对话被如此加密,然后再经由传播,变成什么奇特版本的绯闻,给昂德造成困扰,所以她还是用回了化妆造师们熟通的法文。
“说说看。”昂德给予她鼓励。
梁雯转过脸来,正色说道:“文莺这样的女孩儿,像纸。”
她做出了一个好奇怪的比喻。
昂德的眼神亮了亮,大拇指拖住下颌,食指压在唇上,俨然一副被吊足胃口的模样,他无声地示意梁雯继续说下去。
“她浅看起来是内敛生涩的模样,但骨子里却有愈渐膨大的野心,就像纸张一般,拂动起来柔软无害,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锋利的边沿割伤了手。所以我有点不确定,她到底该无措些,还是该游刃有余些?”
梁雯解读出的文莺,狡黠又压抑天性。
第一场戏中文莺暂居被动位置,照情绪的递进来说,她势必不会展开猛烈的攻势,但骨子里的被压迫以及各种的不顺意,让这个姑娘如氢气球般膨大,不断被注入名为负面的气体,随时会爆发。
这种两面性就极为摇摆,寻不出什么错处。
但梁雯试图找出最完美的一种。
昂德听得认真。
“为什么不能两者兼顾呢。”他给出了一个提议,“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面对一件事时的反应,刹那间可以产生无数种变向,任何的真情流露都是存在即合理的,况且甜头初尝,却吃不完全,才真的叫食髓知味。”
梁雯犹如醍醐灌顶,瞬间被点醒。
她太钻研,以至于陷入了误区。
文莺跟察尔金只有几面之缘,凭下意识来识人心,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所以她依旧还是会端着淑女的表象,并不立刻释放本性,试图把自己居于观察者、掌局者的高位,静默观察,严阵以待。
她仍然有骄傲在,所以绝不会先做下三滥者。
所以无论是真是假,她会惊慌,会无辜,更会欲拒还迎。
计谋也好天性也好,一切都合理。
扮猪吃老虎,以自身为饵,诱猎物深入,再慢慢试探、玩弄。
梁雯哑然失笑,“她好卑劣。”
“察尔金比她卑劣万分。”昂德挑起了笑。
此时妆造师们整理好工具,便悄然退了出去。
梁雯不希望正式拍摄时再有任何失误,抓准时机想向昂德先套套话。
看看他打算怎么演这段,她也好有个应对。
“我更喜欢出其不意。”
昂德听完了梁雯的提问,突然拉近距离,将她困在了臂弯和椅子靠背之间,笑得玩味,眼神从梁雯的眉弯一直描摹到唇边。
梁雯自然被小小惊了一跳。
“想攻其无备啊。”她快速整理好了表情,悠悠然地说着话,带着些蓄意,一点也不避讳昂德的目光,“看来你没少在古典名著上下功夫啊。”
“是老师教得好。”昂德说着恭维话,丝毫不谄媚。
梁雯突然绽出一抹笑容。
“乖。”她伸出手指,快速在他的下颌处勾了勾,“这才叫出其不意。”
昂德没想到有这一招,直接愣住,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
氛围忽而变得有些黏腻,粘连住了两人的目光。
梁雯轻咳一声作掩饰,施施然起身,接着拍了拍昂德僵直的肩膀,开口催促,语气甚至都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她半提起裙摆,脚步仓促,像落跑的新娘。
昂德缓了好几秒,才掩面笑了出来。
李克贝餐厅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奢华精美。
剧组选定了靠里的桌位。
有半档镂花屏风遮蔽,隔绝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这个屏风是道具组特意定制的,下半部分完全封闭,可推拉便于特写。
在法国只要是正式些的餐厅,都有严格的着装规定,所以梁雯今天穿着的是一条半开叉的黑色长裙,较为修身,将曲线勾勒得极为精准,自她出现在片场里起,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拐着弯地往她身上落。
梁雯坐下来后,露出了匀婷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