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尊严,是他最想在梁雯跟前能被保留下来的,但总会有种天公不作美的遗憾,昂德被一瓣一瓣残忍地剥开,将每一瓣上面的枯黄痕迹和丑陋斑点都露出来,那么清晰地呈现在梁雯面前。
好像是连上天,都不想他有所保留。
梁雯实在不忍心,跪坐在地上,捂住了他的耳朵。
不用听到,就不会伤心了。
女人不断投掷着东西,手边一切能拿得到的物品,玻璃杯,蛋糕,杂志,统统劈头盖脸地朝昂德这边抛过来,昂德赶忙抱住梁雯,死死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抵挡住了这一切,
闷闷的碰撞一声接着一声。
梁雯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抓紧了昂德的手臂。
情绪激动的女人踩在皮质的沙发上乱蹦乱跳,不想脚底一滑,直接摔了下去,额角磕在了茶几边沿,瞬时不再吵闹,空歇几秒后,女人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梁雯先反应过来,赶忙过去查看。
还好没有出现伤口,就是撞得有些重,红了一大片。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的。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梁雯将女人安顿在床上后,听到了昂德的道歉。
“怎么又在道歉。”梁雯停下手上翻找东西的动作,侧过身看向他,正色讲道:“昂德,你要是再跟我说对不起,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她最听不得昂德跟自己讲这类抱歉的话。
会显得十分礼貌和疏远。
把她推得好远。
“你妈妈……她的情绪太过不稳定,这样对身体会有负担,先吃一点这个药,起码能睡得安稳些,然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梁雯看着辗转反侧的女人,找出了她平日里吃的药,将瓶子递了过去。
昂德伸手接过,药瓶的重量很轻,空了大半。
里面所剩的药只有零星几片。
标签上注明了安定的字样。
他眸光一滞,什么也没多问。
梁雯正在厅内倒水,放在台面上的手机震动一声。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新进了短信。
是那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惊喜礼物还喜欢吗,雯】
又是程铮霆。
简短的文字通过视觉瞬间打入脑中,让梁雯一瞬间清明万分,突然出现在酒店门口的女人正是昂德的妈妈,而且还神志不清、情绪不稳,这一切看似不可能的巧合全让神通广大的程铮霆办到了。
他那晚所说的话,直接兑现了。
梁雯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拿起手机,将盛着水的杯子交到了昂德的手上,交代完关于安定药物的使用规范后,又随便找了个理由暂时离开,迈出房间后,她一边走得飞快,一边怒气冲冲地回拨了程铮霆的号码。
“你现在在哪?”
她懒得多跟他说一句废话。
“我问你到底在哪!”
梁雯直接提高了音量,打断了程铮霆悠哉悠哉的客套。
等电话那边报出了房间号后,梁雯便直接挂断。
原来程铮霆已经回到了李贝克酒店。
估计就是再等这一刻吧。
程铮霆特意给梁雯留了门。
昏暗从虚掩的缝隙中透出,昭示着未知。
梁雯没有过多犹豫,大力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甚至都来不及把门带上,就直接冲到了里间,冷眼看着正坐在沙发上的程铮霆。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衬衫领口随意地大敞着。
领带就被扔在茶几上。
这倒与程铮霆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做派有很大的出入,他的严谨已经规整到了服装上,无论是在外还是在私人住处,西装就好似焊死在程铮霆的身上一样,从不会出现如此不被允许的情形。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需要恪守的习惯。
刻进骨子中的有条不紊。
也是束缚他本性的无形枷锁。
“有意思吗,程铮霆。”梁雯深吸一口气。
本就所剩无几的冷静在看到程铮霆的这一刻直接荡然无存,梁雯觉得用蛇来形容程铮霆的冷血都还不够,恨不得剖开他的胸膛仔细看看,那里头跳着的到底是心脏还是石头。
他好心安理得,好乐在其中。
无畏无惧地开展戳别人死穴的游戏。
“那就说说吧,莺儿,看看你猜到了多少。”、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距离揭开全部过往,还有几章!
第五十一章
“从始至终, 这就是个局吧?”
梁雯在程铮霆的对面落座,镇定地注视着他。
他们很少有这种对等而坐的机会。
“所以我能顺利来巴黎,是因为你, 我能确定接下这部戏,还是因为你, 想必就连我在南法艺的全部过往,你也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吧,而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促成昂德和我在一起, 好利用我来打压他?”
最后这句,梁雯自己都说得有些不确定。
程铮霆的做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他明明有千万种了当的手段,却选了最不可控的。
梁雯觉得程铮霆不愧是最自负的。
那么地笃信。
听梁雯说完后, 程铮霆鼓起了掌。
他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阴谋诡计被揭穿,相反, 还好像一直在暗暗期待,恨不得梁雯能再早些猜到全部,他已经在这个局里孤单得太久, 看着主人公们浑然不觉地按照路数行进下去,长久后也会觉得厌烦。
“你觉得仅凭一段感情, 就能钳制住昂德吗?”
“难道不是吗?”程铮霆将原本交叉起的双手松开, 用手指点了点额侧,“莺儿,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大魅力, 他都为你如痴如狂了。”
梁雯没有接话。
因为这是事实。
她忽然感觉程铮霆算得太透。
人心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玩于股掌之间。
也不知道是浸润于杀伐决断的商战使他养成了这样的算计本事, 还是程、许两家专为了残酷至极的商界而培养出了程铮霆。
“爱情是多么厉害的武器啊, 没什么比爱情更能消磨一个人的心智了, 话本小说影视剧中, 爱情可以令父子反目,兄弟结怨,恋人崩离。”
程铮霆有他那一套的歪理邪说,还试图灌输给梁雯。
梁雯看着如此贬低真爱的程铮霆,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所以伊劳迪娅……”
程铮霆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截了当地承认下来,“如果不是伊劳迪娅,你恐怕还没能那么快坚定决心吧,其实我猜到她会耍些小手段,可不论是哪条路,最终结果都不会有什么本质分别的。”
梁雯越来越听不懂他的意思,皱起了眉。
同时为伊劳迪娅而感到不值,连她都被算了进来。
“只要昂德的心在你的身上,就会被处处掣肘,那么你们到底是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都不会影响到什么。”程铮霆盯紧梁雯,故意哀叹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
“因为我不想看你们在一起。”
程铮霆挑起嘴角,很是得意洋洋。
他最喜欢看梁雯吃瘪,轻轻松松摧毁掉她的希望。
“尽快跟他整理清楚,你答应过我的,永远要当我的莺儿。”
梁雯本僵着表情,再听到这句话后,突然笑了出来,她实在难以忍得住,笑得越发肆意,一边抹着眼角被挤出的泪珠一边好似很无奈地摇着头,好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她答应程铮霆的?
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的。
当初也是机关算尽,将她逼到了死路上。
“程铮霆,你一定不止一次在心里骂过我是蠢货吧,为了护住那点少得可怜的自尊心总是死不低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忍气吞声三年吗,别无选择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觉得这是该还给你的,所以我忍下来了。”
梁雯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一通说了出来。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该跟他有个了结了。
“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是真心感激过你的,不管你有多么恶劣,又或者抱着什么其余的目的,你都是那个时候唯一愿意朝我伸出援手的人,所以我心甘情愿被你算计、被你利用。但是,这一次,昂德不行。”
程铮霆明显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来得及接上话。
趁此机会,梁雯讲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你到底跟昂德有什么样的过往恩怨?”
程铮霆将眼中别样的情绪迅速掩藏起来,扬起他那张刻薄冷酷的脸,又挂上了那一副讥讽的表情,“呵,本以为你们前几日的夜晚促膝长谈,已经全然说开了,没想到他还是对你有所保留。”
其实那个天翻地覆的晚上,程铮霆曾折返过。
他拿着新房间的钥匙重回五层。
还未走到梁雯的房间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声。
多真挚的坦诚相待。
程铮霆越听越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里面那对恋人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当时靠在阴暗无光的墙角,抽完了一整根烟。
“雯!”
门未关,昂德直接就进来了。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找到这里来。
他飞快走到会客区域,直接挡在了梁雯前面,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确认并没有什么大碍后,毫不畏惧地迎上了程铮霆的目光。
“昂德。”程铮霆眸中的冷光一闪,“你应该很想听到这个称呼吧,法语该怎么说的来着,抱歉,我用英文吧,或许是my brother?”
梁雯难以置信,完全愣住了。
“可惜你不过是个该死的私生子。”
程铮霆用尽全力吐露出埋藏最深的秘密。
梁雯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程铮霆的房间的,她的大脑暂且无法消化如此爆炸性的信息,浑浑噩噩地往前迈着步子,却是根本没抬头看路。
昂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小人儿就要撞过来。
他抬起手,护住了梁雯的额头。
“愿意陪我出去一趟吗,刚刚跟疗养院联系过了,他们暂时分不出人手过来,只能开车把我妈妈送回去,不会耽误太久的……”
昂德试图用密集的话语来掩饰他的心神不宁。
他突然有点后悔。
后悔没有把帕特里克的话完全听进心里。
都说了不要对另一半有隐瞒,可他总觉得时候还早,怕一股脑倒出来,梁雯难以接受得了,现在仔细想想,未尝不是他给自己的胆怯所找的借口,一次后还有第二次,梁雯竟都要从别人那里去得知。
昂德不知道梁雯有没有生自己的气。
转念一想,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应当好好生一回气。
可梁雯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愠色,连说话的声音都还是那么的轻柔和缓,她拉住昂德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愿意。”
这让昂德觉得更加的愧疚。
以至于一路上无话,车内安静到能听见呼吸声。
昂德的母亲躺在后座,裹着薄毯,仍因药效而沉睡着。
梁雯始终望着车窗外。
最后一缕余晖在十多分钟前就已经消散。
她却好像无比固执,坚定地想从沉沉夜色中找到些什么。
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了她的眉眼轮廓。
艳丽中沾染着淡淡的愁绪。
昂德不时地看向梁雯,却也好似被胶水封了口。
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银灰色的轿车穿过人潮涌动的城市街头,驶入密林旁绕的小道。
疗养院就建在半山腰上。
统一穿着纯白制服的护工们早已在门口等待,梁雯自己下了车,接着几盏不够明亮的路灯勉强看清了疗养院的外观,比她刚刚在路途中见到的还要高大,窄瘦孤单地耸立在这一大片空地上。
发灰的外墙,爬墙虎绕满了整个侧面。
一股陈旧死寂的味道。
等梁雯走进去之后,更觉得阴森可怖。
长长的廊道,左右的房间,冰冷铜牌上篆刻的数字。
从小到大,一字排开到走廊尽头。
左边单数,右边双数。
值晚班的护士和护工们飞快走过。
脚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像极了白色幽灵。
昂德的母亲被带进了其中一间房内,残存的药效逐渐消失,她刚一挨到疗养院的床,就突然不配合地大喊大叫起来,训练有素的护士们早已对此完全麻木,井然有序地按住手脚,将镇定药剂扎进血管,再绑上束缚带。
房间内的窗户开得高大,轻纱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裹成了一团任意变换的不明形状。
这里像极了白色监狱。
梁雯站在门口,亲耳听着喊叫声逐渐低落。
最后又回归一派坟墓般的死寂。
梁雯不知道在这里疗养究竟需要花多少钱,也不知道到底会有多少效果,她只知道,普通医院里一天或许有无数生与死的交接,有悲痛恸哭也有喜极而泣,可这里,只有一眼望不尽的白和了无希望的漫漫余生。
像个破洞,破在自己与亲人的生活中。
昂德没有按照原路返程,反而继续往山上开。
他好像对这段路很是熟悉,几个弯几个拐提前就有预判。
梁雯也不问为什么,她相信昂德有他自己的打算。
没想到的是,小山背后竟是一片水域。
有涓涓流水声。
巴黎不靠海,只有一条塞纳河。
这里接近塞纳河的源头,应该是其中一段。
不知道在白天,能不能看到传闻中的那尊洞窟女神像。
昂德将车停在了崖上,熄掉火。
多亏了有月亮,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赏夜景的方式梁雯是头一次体验,完全没有对黑暗的天然恐惧感,反而觉得新奇,尤其是透过挡风玻璃去看远方,更像是城市中的汽车影院,而此刻的景致比电影中拍的要好看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