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晾在一旁的年轻佣人这才如梦初醒,她才刚来做事没几天,暂时顶替她那位不小心扭伤了腰的姑妈,平时都有管家应付这些,她就是在厨房打打下手,此刻根本闹不清这么复杂的情形,本能地又看向梁雯,满眼的求助。
“看她做什么!也就是铮霆发善心,肯用你们这样愚笨的人。”邱佳佳柳眉倒竖,自顾自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翘叠起腿,伸出来的指头点来点去,“你一边待着去,笨手笨脚的,我要她帮我倒水。”
说完,邱佳佳指向了梁雯。
佣人有些焦急,张口想要解释。
梁雯虽然无名无份,但只要有程铮霆,在这个家里就没人敢在明面上支使她,别说倒水这类小事情了,就是让她自己找去厨房都惹人心惊胆战的,梁雯不可怕,可她背后的程铮霆却阴晴不定,万分可怕。
“没事,我去就好。”
梁雯朝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用多讲。
邱佳佳看着梁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很是痛快。
不多一会儿,梁雯便端着半玻璃杯的水走了过来,邱佳佳斜眼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伸手去接,可指头才碰到玻璃杯壁,就见邱佳佳极为夸张地尖叫一声,顺势挥开了杯子,里头的水泼了梁雯一身。
“这么烫!怎么喝啊!”
可玻璃杯里分明盛的是温水。
梁雯也不气恼,反而直接坐在了邱佳佳的对面。
“那就别喝了。”
邱佳佳满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想程铮霆应该根本没有什么文件要拿,就算要取,也不会拜托给你的。”梁雯将裙子上被水浸湿的部分抚平整,语调悠然地揭穿了邱佳佳,“那你今天不请自来是为什么呢,只是为了找茬,让我难堪?”
“你都知道……”邱佳佳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多有效信息,却紧抓住被拆穿真面目的窘迫,故意提高声调好在气势上压过梁雯,“真会装,难怪能哄得铮霆对你言听计从的,我可不吃你这套。”
她咄咄逼人,更将梁雯看作竞争对手。
但梁雯无心与她玩“争宠”的游戏。
“项链,很漂亮。”
梁雯突然转移了话题。
邱佳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随即便一脸骄傲地摸上了脖颈间的项链。
“大约三年前,程铮霆从德国的苏富来珠宝拍卖会上拍得的,价格于其他拍卖品而言没有那么贵,三千万的样子,只是主石比较难得,D级无暇十克拉,满钻镶嵌,重得要命,哦对,装它的盒子还极为浮夸。”
梁雯一语道破了这条项链的相关信息。
邱佳佳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因为梁雯说得极为准确,分毫不差。
但以邱佳佳简单的大脑,却串不起这些前因后果,她毫无掩饰地、亦或者是根本无法掩饰地,露出了困顿的表情。
“其实你根本不用来这一趟的。”梁雯决心把话说得更直白了当些,“我并不是你的敌人,你生怕被抢走的一切,我都不感兴趣,而且你要是足够了解他,就应该知道他不喜欢被人当挡箭牌,更讨厌有人给他惹是生非。”
很不巧地是,这两点邱佳佳都直截了当地做了。
“你胡说什么!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邱佳佳不禁回忆起程铮霆发疯时的行径,心里头顿时有些心虚,但她还要强撑住,不想在情敌面前露怯,自乱阵脚。
“不是我不想走,而是程铮霆不放我走。”
梁雯说这话时,平静得要命,不带一丝炫耀。
“谁让你过来的。”
一道极为不悦的声音突然响起。
邱佳佳赶忙回头,就看到站在身后的程铮霆。
眸色深沉,眼瞳是看不透的黑,阴恻恻地拧着眉。
“我……”邱佳佳被吓得张口结舌,急中生智开动脑筋,“还不是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我,我等得实在着急,就想来碰碰运气,说不准你就在家呢,哪怕是就看你一眼,我大老远过来这一趟也值得了嘛。”
语调婉转可怜,娇滴滴的委屈样。
说着邱佳佳就起身,想去攀附程铮霆的手臂。
“可能是我不招人喜欢吧,你家里头的人便欺负我初来乍到,像是把我当贼似的盘问了一遍又一遍,嘴上说得客客气气,来者是客,要帮我倒水,谁想那水是滚烫的,差点烫坏了我的手,我都吓死了。”
邱佳佳可谓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
小心又哀怨地望向梁雯,就差指名道姓了。
可怜巴巴地想博取程铮霆的同情。
梁雯懒得辩解,仍坐在那里,静静看她演戏。
“那也是你活该。”
没想到程铮霆会这样说。
邱佳佳顿时目瞪口呆,表情呆滞得很。
“你竟敢让她帮你倒水。”
程铮霆纠结的点还真是与众不同,让邱佳佳更是疑惑。
“立刻滚出去,别让我亲自动手。”
他的耐心显然迅速消耗殆尽。
邱佳佳很是难以置信,她尽力挤出些泪花,试图再多解释,可下一秒就被程铮霆薅住了头发,对她杀猪般的惨叫充耳不闻,大力地将她从客厅拖到门口,利落地打开门,直接将哭嚎的邱佳佳推了出去。
“把她处理掉,别让我再看见。”
程铮霆在门边压低声音打了个电话。
这个时候的他就是分外冷血的,毫无情面可讲。
梁雯耳朵尖,即使程铮霆刻意回避,还是被她听了去。
邱佳佳无疑是可怜可悲的,起初便是程铮霆先招惹的她,慷慨大方地给了她诸多甜头,等她头脑昏昏地迷失了方向,已然上钩时,程铮霆却想片叶不沾身,丢她自生自灭去,邱佳佳勇敢一回,却用错了地方。
她可能花了不小的代价来换取这些好处。
可就像镜中月,水中花。
越想留住,到头来越是留不住。
“你就任由她欺负你,莺儿?”
现在程铮霆调转话头对准了梁雯。
梁雯斜倚在沙发上,眨了眨眼睛,无辜又清白,“她说得没错啊。”
其实所谓闲言碎语,各类曲解,梁雯实在听得太多了,多到已经麻木,也从未想过去辩解什么,旁人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哪怕就是莫须有,他们也并不是那么的在乎事情的真假性。
但这话停在程铮霆耳朵里,就变了味。
他觉得这是梁雯强忍委屈的控诉。
这件事其实错不在梁雯,甚至邱佳佳也只是助澜的推手,真要细究起来,程铮霆才是罪魁祸首,可这又回到了人性的软弱论题上,他不会承认自己的错处,所以就得自己心里抑制不住的愤怒、无助、困惑分摊到别人身上
这样他才能好过点。
好说服自己还是那个用情良善的人。
“所以你是在怪我吗?”
程铮霆不喜欢梁雯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劲头。
梁雯先是静默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而后才开了口,“不管我怪不怪你,你都是不会怪罪反思自己的,程铮霆,你可能觉得自己伟大极了,但你只是在徒劳无功地感动自己,以牺牲别人来成全你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挤出一个笑来,冰冷又怨恨。
“我从三年前就开始失眠了,必须要靠药物才能有些安稳觉可以睡,本来我只有轻微的胃部不适,后来逐渐演变成严重的肠胃病,睡前不能进食,不能多吃,硬和冷的食物更不行,而且我讨厌的就是牛奶,这些你都不知道,可你却觉得自己做的那一切都是在为我好。”
程铮霆张了张嘴,却觉得百口莫辩。
他从未有如此词穷的时候。
“可我,现在知道了。”
最终,干巴巴地挤出这样一句话。
无措极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吗?”
梁雯给足了程铮霆回答的时间,但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像是煮沸之后的热水锅,从咕嘟嘟冒泡逐渐变得冰冷,最后又晾成了一锅凉水,程铮霆心里头是有答案的,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口。
显然是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梁雯没有再逼迫。
她无奈地一笑,想绕过他上楼去。
却被程铮霆拉住了手腕。
“我……”
他急忙忙抛出主语,想要挽留梁雯的耐心。
可是那三个字却好像有千斤重,死死压在他的喉管底部。
他再也说不出更多的一个字了。
“别勉强自己了。”梁雯始终不曾看他,轻声说道:“等你什么时候能说出来的时候,可能你就能明白几分我现在的感受了。”
梁雯拱起手腕,想要挣开他的桎梏。
可程铮霆反而紧紧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样紧,恨不得将梁雯揉进骨血里。
“我要跟伊劳迪娅结婚了。”
在程铮霆低落的底气中听不到丝毫对婚姻的期待和对未婚妻的爱意,这段即将到来的婚姻反而成了沉重的枷锁,强加在他的身上,束缚着他,制衡着他,让他迷茫,让他想要抗拒却不能。
他是期盼能从梁雯这里听到些安慰的。
哪怕是只言片语,都是好的。
可梁雯说得却是:
“新婚快乐。”
下月初的九号,是个好日子。
程铮霆和伊劳迪娅的婚礼就定在了这一天。
两家联姻的消息可谓是一枚重磅炸弹,在国内外的商界都炸出了极大的水花,先前还有专家预测,程氏想要再拓海外市场的野心是足够的,但实力稍逊,而此刻这个消息,则表明程铮霆早已布好了这枚棋。
程铮霆从不打不做准备的仗。
但凡有风吹草动的,最后皆能成真。
婚礼自然是顶级配置,国内的这一场将在南城最高档的维伦饭店举行,程氏豪爽地包下了整座饭店和周围的五星级酒店,不惜花重金从国外请来米其林主厨,负责把控婚礼的菜肴出品,一切都按部就班且程序严苛。
而国外的那一场,则要去到法国,在伊劳迪娅家新落成的酒店中举办,伊劳迪娅的父亲还赠送了新人一座岛屿,婚礼仪式结束后,他们就要在岛上的庄园别墅中度过蜜月期,而后再回到中国来。
奢华的婚礼像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一经放出,就要受千人瞩目,万人热议。
两家借此世纪婚礼,心照不宣地转头招待各家的合作伙伴,坐等各大媒体竞争有关婚礼现场披露的独家发布权,他们将在欢呼结彩和觥筹交错间把各自的集团推到人前,而后像是某种必须的仪式,自然把权利分渡到子女手中。
以后家族的兴旺繁盛,就主要靠这对新人了。
他们将从这场联姻变为松散的结合体。
各自为背后的家族牟利。
像梁雯这样,与新郎和新娘方都极为熟悉的人是不多的,但她的身份也实在尴尬,根本不该在这场婚礼上露面,可程铮霆好像自邱佳佳闹事的那一晚起,就陷入了发疯的又一阶段,他竟非要梁雯出席。
真是奇怪透顶。
她到底算什么身份呢?
程铮霆的情人,还是伊劳迪娅的好友?
梁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前给伊劳迪娅发去祝福短信,她没有用那些快被抄烂了的陈词,也省去了过于繁复的客套话,最终导致只有一句的言语看起来过于简单,发送出去后的不多会儿,便收到了回信。
谢谢。
同样简单的答复。
梁雯本还觉得若是被伊劳迪娅发现自己参加了婚礼,定会生出许多尴尬来,结果等到了现场才发现,自己真的多虑了,维伦酒店专供婚宴的大厅里大概有一百桌,穿着正式的人群乌泱泱的,一眼都扫不过来。
程铮霆为低调避嫌,没有让秘书去接。
而是派人“护送”梁雯一路到达宴会厅前。
她掏出准备好的请柬,负责核验的人偷瞧了梁雯好几眼。
梁雯装作没发现,接过精美的伴手礼盒和对应的分区座位号后,便单手提起有点长的裙摆走了进去,迎面过来的服务生接过她手里的号码牌,引导梁雯走到了对应的座位边,颔首后快速离开,去接待下一位来宾。
这是很靠角落的一桌,视野不佳。
主台边的轻纱和装饰花束挡去了大半视线。
不多会儿,同桌的其他人也陆续落座,男男女女都有,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只能挂着笑先互问各自是哪方的宾客,一圈听下来都是很远的关系,梁雯是最后一个,她完全与程铮霆划清了界限,只说是伊劳迪娅大学时期的学妹。
这之后,愿意聊天的便开启了话匣子。
像梁雯这样沉默派的,便时不时抿一口柠檬水。
却还是有同桌的人将话往她这边抛。
梁雯只简短地答。
既顾全了礼貌,也表明了意愿。
在仪式开始前的这一小段时间内,梁雯还是不得清净,除开同桌人的试探,还有周围桌的年轻男士搭讪,大胆地便直接过来,开口便是交个朋友,认识一下,委婉些地便托服务生递过来名片或者是纸条。
梁雯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便一一打发了。
她始终带着笑,抬手缓慢地抚了一下耳畔。
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很是醒目。
殷勤的搭讪者们待看清后,便纷纷噤了声。
“你这么年轻就结婚啦。”梁雯身边的女孩儿有些好奇。
梁雯摸了摸戒指,笑着解释道:“大约一年前结的婚。”
“我就说嘛,你这样漂亮,新娘怎么会没找你当伴娘呢。”
话里没有明显恶意。
却充分包含了大家好奇的信息。
几乎所有人都屏着气,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
梁雯没再多说,继续喝水。
世界婚礼的仪式并无什么不同。
伊劳迪娅的父母亲专程从法国直飞过来,便是为了周全这个仪式,先有新娘挽着父亲的胳膊,一直走到中心舞台处,由父亲将新娘的手交给新娘,而后在司仪的主持下,宣读誓言,交换戒指,接吻,最后双方家庭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