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但是沈初姒总觉得这个面上带笑的掌柜眼中带着探究,让人心中生不出好感。
她极轻的皱了皱眉头。
从最开始到这处客栈的时候她其实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但是她当时只是一瞬而过,只当是自己多心,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加上之前那位女郎的提醒。
这里,确实久留不得。
“此事应当,不劳掌柜费心。”谢容珏似笑非笑,“还是说掌柜今日在这里,也想着越俎代庖,暂代户部官吏一职?”
掌柜心中倏然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只觉得这人这人不像是黎城人,说起这话的时候,气势迫人。
他这才满脸堆笑道:“黎城往来人多,我是想着若是客官想着另寻其他住处,毕竟我在黎城多年,都是开门做生意的,门路也比客官这样的外乡人更多些,我也可以帮着一同找找好的住处,毕竟大家萍水相逢,也都是缘分。”
谢容珏哼笑一声,“掌柜若是对每个人都是这般好心,那恐怕早就已经是分-身乏术了吧?”
掌柜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这位,连忙打着哈哈道:“那自然也不是,因着两位我瞧着气度出众,一时起了帮忙的心思,无妨,客官若是不需要,就当是我多嘴了。”
一直到沈初姒和谢容珏走出客栈,掌柜面上原本的笑意才顿时消敛。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沈初姒,随后低头恶狠狠地啐了声,“你们也就这时候能神气些了!”
沈初姒之前就打听到了庄宅牙人处在哪里,谢容珏拉着她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宅邸既然是暂住,那么自然也只求合适就好,这几个月可以将就。
牙人听着沈初姒的要求,在一众房契之中翻找了几下,随后就领着他们去看了条件合适的宅子。
黎城往来商贾多,宅邸转卖租赁都是常事,牙人领着他们去的是一间小院,原来的房主是一位开豆腐铺子的夫妇,后来这铺子生意实在惨淡,这夫妇两人前往盛京投奔亲戚,这件小院才空了下来。
院落并不大,除了一处主屋以外,在旁边就是厨房和小小的储物处,院中还栽种了几株果树,此时正逢早春,有些的花已经开了,只是略显稀疏。
沈初姒直觉那处客栈不宜久留,将牙人送来的地契仔细地看了几遍,随后进了宅子内部检查了一番。
按照牙人所说,这夫妇是今年一月的时候离开黎城的,沈初姒用指尖捻了捻上面的灰尘,这积灰的厚度,确实像是离开月余应该积下的厚度。
沈初姒刚准备擦拭的时候,谢容珏抬手用帕子拭去她指尖上沾着的那点污渍。
“我刚刚看了一遍,虽然院子很小,布置也很朴实,但是我方才看到在小院之中确实还留着一些磨黄豆的器皿,与牙人所说的一致,应当是没有什么异常,”沈初姒开口,“你需要地方养伤,起码这段时日都要留在黎城,暂住在这里,你觉得这处宅子如何?”
谢容珏的指腹在她的手指上略微停顿了一会儿。
随后才开口:“我没有什么所谓。”
他顿了顿,看着沈初姒道:“我只是怕殿下留在这里受了委屈。”
沈初姒与他幼时生长在道观不同,她年少起就是被先帝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公主,是盛宠之名人尽皆知的九公主,恐怕自幼至今,都还没有住过这样狭小而生尘的院落。
沈初姒听闻他的话以后,摇了摇头,“毕竟只是暂住,况且你原本就是为了救我而来,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觉得委屈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明亮,不似任何违心之言。
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哄,坦荡又诚恳,若是她没有动心,就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会有,对感情分得很清楚,到底是源于心动,抑或是感激,还是同情。
谢容珏俯身,“其实殿下对我,可以任性一点。毕竟,这原本就是我心甘情愿。”
在此之前,谢容珏向来绝情,对于姑娘的啜泣向来视若无睹。
可现在,沈初姒分明只是摇着头对着他说不委屈,他却又觉得若是她再任性一点,他大概也不会这般心疼。
大概是因为她,沾染风月,覆水难收。
*
州牧府。
黎城的州牧府气势巍峨,从外看着就是造价斐然,一砖一瓦都不是凡品,规格直逼盛京的高官侯爵。
在门口守卫的役人持戟在门口,旁边是两只面容凶恶的石狮子。
役人看到来人是永福客栈的掌柜,会心一笑道:“掌柜又来给大人进货了?”
掌柜拱手一笑,“哈哈,两位官爷过奖了,谈不上是进货,进来确实看到几个好货色,能得大人青眼自然是极好,大人开心了,咱们这种小人自然也随着开心,毕竟马大人可是咱们黎城的父母官!”
“掌柜的不愧是开客栈的,这嘴,实在是能说会道,”役人笑,“掌柜里面请吧。”
掌柜连连点头,轻车熟路地往着里面走。
州牧府占地极广,掌柜也不敢瞎看,心中还在琢磨着这么件事。
他为黎城的州牧马裕搜刮美妾已经数年,马裕已经年逾不惑,后院之中的美妾数不胜数。
黎城的很多人都知晓这么件事,心知肚明,却又碍于马裕的权势,不敢多说什么,家中有姿容出众的姑娘家的,也都是让她避人耳目,或者是离开黎城,前往其他地方去。
原本好色狎妓倒也不算什么,但是这马裕素来喜好在床榻上折磨人,这么些年死了不少如花似玉的美妾。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前去盛京告发,但是前些时候那个豆腐铺子的妇人为了自家惨死的女儿,才想着前往盛京,刚刚准备动身,就被马裕将夫妇二人全都抓来,活活折磨至死。
这件事以后,哪有人敢再往上报的?
即便是当真能出城,往往还没走到盛京,就已经被马裕抓了回来。
或许是不去盛京城,想要前去来此地探查的刺史那里阐明此事,也落得一个惨死在州牧府的后果。
来这里的刺史,即便是清官,也被马裕抓住了把柄,而那些原本就心术不正的官吏,更是早就与马裕成为了一丘之貉,根本不可能为民请命。
这一城,几乎都是马裕在一手遮天,无人敢在他面前置喙。
前来这里查探的刺史被马裕收买,况且马裕在政务上确实并不是毫无建树,自新帝即位后,黎城偏远,马裕知晓新帝一时必然是顾不上这里,他就更为肆无忌惮了。
寻常周边的人都听到了些风声,除了家中有些权势的,不敢轻易前来这里,况且马裕后院之中美妾众多,想要找到合胃口的已经是难上加难,这么些天以来,掌柜就只挑中了沈初姒这么一位。
他虽然并不知晓沈初姒和谢容珏的底细,但是若说是权贵,怎么也应当身边跟着小厮和侍女,多半只是个商贾之家,或者是小官之家。
况且就算是当真的权贵,恐怕也是远离黎城而来。
只要进了这里,即便是权贵,也逃不过马裕的手掌心。
前厅中,马裕怀中正抱着一个姿容窈窕的异域女郎,女郎身形高挑,正在剥着一颗葡萄,喂到马裕的口中。
而这位黎城州牧,虽然才年逾不惑,看上去却又像是知天命的年纪,眼下乌黑,或许是纵欲过度,看上去有些萎靡。
他粗粝的手指抚上女郎裸露的脊背,听到有人前来,不悦地抬起头。
待看到是永福客栈的掌柜以后,马裕的手指在女郎身上蹭了蹭,缓声开口道:“这些日子,可是看到了什么好货色了?”
“回禀大人,”掌柜跪在厅中,“前儿确实是看到了不错的货,我瞧着应当是大人喜欢的,只是可惜并未在客栈久留多久,我派人前去跟踪,但是前去跟踪的那人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倒在巷口。”
掌柜说着,想起什么一般,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个东西,“是被一枚铜板所伤,正中咽喉,已经没命了。”
马裕的手从女郎身上松开,“哦?”
“这次的货是一个已经成亲的,我揣测着,这可能是她的夫君所为。”掌柜顿了顿,“虽然不知道下落,但是只要还在这黎城之中,哪有人能逃得过大人的手掌心的?”
“此次的货色是难得一见的上好货,相貌身形样样出挑,大人只要瞧一眼,就必然满意。只是唯一不足的是,这两人的来历,小的暂时还不知道。”
“来历?”马裕阴恻恻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笑了笑,“啧,只要入了黎城,哪里还有什么来历可言呐。”
若说有什么是他心头好,那其中之一的,就是夺人妻子。
也好,很久都没有进新的货色了。
最近的几个,也都玩腻了。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关于更新问题,我最近会努力写出存稿来,以后会固定时间发文,因为我之后打算去旅游~
但是加更应该是比较困难的了,我尽量TvT
大家也注意出行安全!
第61章
小院内有两间屋子, 先前购置了必需的被褥和简单的生活所需,又将前后都一一清理过一遍,整理物件就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一直到傍晚, 才将将可以歇息一会儿。
膳房之中有一些简单的食材,沈初姒先前从来都没有自己做过餐食, 想着要不做个白粥之类的清淡餐食, 略微垫一下, 等到明日再作其他的打算。
沈初姒才刚刚到膳房的时候, 却发现谢容珏已经站在逼仄的灶台前,因着身形高挑, 站在这样低矮的空间之中显得有几分局促。
他此刻轻车熟路地拿着厨具,只是气度出众,和这狭小的灶台并不相衬。
原本沾着油污的厨具在他的手中, 更为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 他看到沈初姒此时进来,也没有什么诧异。
狭小的膳房间弥漫着浓郁的餐食香味。
沈初姒刚刚一直在屋中整理,将被褥晒过以后收回,想来也确实有段时候没有再见到他了,却没想到, 他居然是在准备晚膳。
而且, 居然好像很是熟稔, 并不陌生。
沈初姒看了看锅中, 做的虽然是家常小菜, 但是看着色相极好, 她抬手扇了扇弥漫开来的烟火气, 转头带着一点儿诧异:“世子居然还会下厨?”
谢容珏挑眉, 将厨具搁置在一旁,“区区下厨,不足为奇。”
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懒散,随后看着沈初姒,“只要殿下想,日后常为殿下洗手作羹汤,也不是难事。”
沈初姒抬眼,转而问道:“世子这般无所不能?”
谢容珏听到她说这话,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碰了碰。
随后散漫地开口,“其实……也不是无所不能。”
沈初姒还以为他会直接承认,却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反而自谦起来,“嗯?”
“就比如——”
谢容珏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抬手将手边的一颗葡萄洗净,随后剥净了皮。
之前上街采买的时候,恰好看到有葡萄贩卖,沈初姒顺带着就买了一串。
葡萄在盛京大多只有夏季时节才有,但是在黎城却是遍地可见,即便现在是早春。
他此时捻了一颗,慢条斯理地送到沈初姒身前。
沈初姒刚刚准备伸手去接,他却往后缩了一下,戏耍人一般,垂着眼睛轻笑,再然后,那颗葡萄就抵在沈初姒的唇上。
“比如,我对殿下,抵抗不能。”
黎城的葡萄向来都果实饱满,味道清甜,黎城的果蔬向来都有不少要上贡至盛京的,所以现在她嘴中弥漫着清甜的气息,抬眼看着谢容珏用帕子仔细地将手上沾染的汁水抹去。
随后手指,就轻轻碰上了她的唇边。
他的目光逐渐下移,看着她微张的唇,拭去了沾染上的汁液,“甜吗?”
自然是甜的,毕竟这是新鲜采摘的果实。
沈初姒还没有答,面前的人却突然靠近,昏黄的灯火被挡住,霎时间就只听到——
“唔。”
他猝不及防地吻了进来。
谢容珏声音很低,有点儿含糊不清,“……尝尝就知道了。”
这样的境地之中,沈初姒无处借力,只能被迫勾上他的脖颈。
谢容珏的发束起,摸上去的触感极好,此时垂在肩侧。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连带着现在唇上都带着一点儿酥麻的触感。
沈初姒眼睫颤动,感觉到谢容珏的手指拨开她散落的发,随后手指扣在她的脑后。
他其实很是克制,并未碰到其他的地方。
可是那抵在她脑后的手指却又厮磨在发间,手腕碰着颈侧,沈初姒感觉到自己耳廓都连带着升腾起来的热意。
他动情的时候很是分明,连昳丽的眉眼都带着隐忍之色。
谢容珏松开沈初姒的时候,沈初姒轻轻拉住他的衣衫,眼中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湿漉漉的水汽,小声道:“谢容珏,你的玉带硌着我了。”
谢容珏沉默片刻,随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沈初姒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裾。
转眼看到谢容珏身上还带着一点儿褶皱的时候,想要将他衣衫上面的褶皱也抚平时,手指才刚刚伸到半空之中,手腕却被他轻轻扣住。
“殿下。”
沈初姒见他神色有异,“嗯?你刚刚牵扯到伤口了?我现在帮你看看伤口有没有崩开?”
谢容珏未答,只是握着她的手腕。
沈初姒只当他是默认,想着掀开他的衣衫看看时,谢容珏却往后退了一步。
连带着,声音都远比之前低哑。
他握着沈初姒的手腕,只道:
“……无事。”
*
盛京。
新帝到底丢了什么举世罕见的宝贝,这件事众说纷纭,却还是没有人知晓。
只知晓这件珍宝,全盛京几乎全都被找了一个遍,却还是未见到踪影,一连月余过去,朝官上朝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说句话说得不对,触了沈琅怀的霉头。
新帝这几日上朝脾性一直都不好,以往沈琅怀还在东宫的时候,就一直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近来这月余,却是众人都可见的不悦,以往对于那些言之无物的折子还能敛着几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