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开的唇齿不被承认。
身体弯成柔软的月,被他的臂膀用力打捞。
看不见彼此的双眼,便不怕知道他眼里是否是嘲讽。
一叶障目, 遮天蔽日。
鼻息间是铺天盖地的佛手柑与沉香木, 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没有人能够逃脱其间。
身子早就化成一地春水。
湿漉漉、湿漉漉。
未开空调的洗手间里,温度很快逐节攀升。
于是潮热更热,喘/息更盛。
肩带不知道在何时再次落下,他手掌由上而下。
梁风嘤咛出声。
坠落的片刻, 也猛地惊醒。
伸手, 将他用力地推开。
心跳在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安静的洗手间里,连鼓膜都在震动。
后背浸出发凉的汗,直直地倚靠在冰冷的墙面。
勉强才能站住身子,口鼻间仍是他的气息。
潮热逐渐散去的一刻, 也感到胸腔里巨大的空隙。
任由无尽的冷风穿梭其间。
可也不过须臾, 梁风重新扶上肩带。
抬手, 打开门。
刺眼的光线在一瞬进入, 她连头都没有回。
径直离开了洗手间。
-
梁风要走,Connell也不多留。
赵轻禾喝得迷迷糊糊,连东南西北都已分不清。满嘴还在嘟囔着:我哥怎么可能会输。
Party已入尾声,梁风把赵轻禾送回卧室, 就和Connell一起出了门。
走出门口, 才察觉一阵潮湿的冷意, 原来是夜半的时候,伦敦已下过一场小雨。
石砌的路面此刻变成湿漉漉的黑,倒映着路边黄澄澄的灯,氲成一片柔软的光亮。
冷风充足地吹过来,终于叫梁风从那段潮热、迷幻的情/欲里彻底地脱离。Connell问她冷不冷,梁风摇摇头:“吹点冷风,清醒点。”
Connell笑笑:“走回去?”
梁风点点头:“好。”
凌晨的伦敦,他们沿着有灯的小路无声往前走。
声音安静下来,思绪才开始慢慢回笼。
梁风双臂抱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步伐缓慢,似在梦中行走。
偶有深浅的小水洼,潮湿了她裸露在外的脚背。
一直走到市中心的中央火车站,Connell终于开口:
“梁风,其实我想过睡你。”
安静的深夜里,梁风目瞪口呆地看向忽然出声的Connell。
半晌,眉头蹙起,骂他:“你疯掉了?”
Connell随即笑出了声。
“我没骗你,我是想过要睡你,但是现在绝对不会。”
他话里的莫名其妙,梁风眉头依旧皱起,几分无语地笑出了声。
“你以前喝多了也没说过这么离谱的话。”
Connell无所谓地耸耸肩:“虽然你没和我说过,但是我可以确信你脸书每天都会收到不少骚扰短信吧。”
梁风偏头望着他,没出声否认。
“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所以我也没必要和你撒谎。”Connell说着摸出了一包烟,拿过去,“要不要?”
梁风犹疑了一下,还是抽出了一支。
Connell也抽了一支,低头点上了火,然后将打火机递给了梁风。
“但是我现在绝对不会去招惹你。”
他话里有更深的意思,一双黑亮的眼睛穿过潮湿的夜看向她。
梁风不自觉屏住呼吸,问他:“什么意思?”
Connell两指把烟拿下,直接问她:“你刚刚和Vivi哥哥在洗手间做了?”
梁风立马否认:“没有。”
“摸了?”
“……没有。”
“亲了?”
“……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就是亲了。”Connell盖棺定论。
消失的潮热似在她被揭穿的瞬间重新包裹住她的身体,梁风低头去点烟,企图叫自己的心跳别再这样轻易地被挑起。
“你们之前是恋人?”
梁风深吸了一口烟,随后用手将被风吹起的头发摁住。试图让自己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而缓:“我不知道算不算。”
“亲过没、上过床没、一起吃饭睡过觉没?”Connell讲话才没什么中国人的害羞,他把所有的事情当作是可以摊开来讨论的,便不会接受梁风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
“……有过。”梁风妥协。
“那不就是恋人?”Connell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梁风,“我甚至没问是不是男女朋友,只问是不是恋人,梁风,你连这点都不敢肯定吗?”
梁风沉默地看着Connell,竟然不知说些什么。
她和沈颐洲是恋人吗?他们……算得上是恋人吗?
那么那么美好的词,她甚至不敢用在他们的身上。
Connell见梁风又是一阵失神的模样,语气几分冷酷:“所以我说,了解你之后,我绝不会再想睡你。”
梁风脚步停下,抿唇看着他。
“你这个人,思想太重。”他说,“今天找来的那个男人,说是你青梅竹马的,你讨厌他就推开他,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还跟他拥抱?沈颐洲也是,你以为我和Vivi一样粗神经?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可他就是不说,宁愿看你穿着我的外套跟我走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和你一模一样!”
梁风脸上苍白,又听Connell继续说道:“你明明每次看到沈颐洲就像丢了魂一样,别人说话你也听不到,满脑子全是那个男人,结果呢,你和他一样,硬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累不累?”Connel问她,“累不累?我要是你,我早就累到跳进泰晤士河里了。”
“……不是的。”梁风轻声反驳,可除了这句话,她竟再说不出任何其他的。
他明明说的都对。
眼眶在一瞬发胀,梁风别过脸去。
Connell盯住她:“梁风,你活得太累太自卑了。”
眼里进风,梁风望着远处朦胧的灯。
“Con,我没有办法。”
她声音轻得像这晚伦敦重新飘起的雨丝,细密绵凉地打在她微湿的眼帘上。
纤细的手指颤抖,已捏不住柔软的烟身。
梁风长久地看着那盏路灯下细密的雨帘,鼻间是潮湿而空旷的气息。而后,她轻轻转过身子,朝Connell说道:“我最开始接近他,不过是为了利用他。”
……
在梁风的心里,她的沈颐洲的故事应该有那支洁白的小苍兰、晨早的一个痴缠的吻、除夕夜的节点、那碗她亲手下的意大利面和梅雨季节的轻井泽。
可说与别人听的时候,只有她与严琛的阴谋,她的步步为营,她的满口谎言和他的无情抽身。
雨帘越来越密。
穿过她湿漉漉的头发流下光滑的肩头。她却是第一次这样冷静、冷漠地讲述完这个她从未和别人完整讲述过的故事,
梁风忽然在这一瞬间理解那些在神父前坦诚罪过的人,就像她此刻的自己。
她是为了真正的赎罪吗?不是。
她只是为自己求一个心理安慰。祈求神父理解她、宽恕她的隐瞒,好叫她还能依照现在的生活勉强活下去。
祈求Connell理解她的罪有应得、懦弱自卑、不敢再爱。
却没想到Connell只问她:“你还爱不爱他?”
“……我骗了他——”
“你还爱不爱他?”
“……Con——”
“我是问你,”Connell直视她双眼问道,“你还爱不爱沈颐洲,你想不想亲吻他想不想和他上床?”
“我只问你这个。”他说。
衣衫传来彻骨的冷,雨帘将她的双眼遮蔽,梁风沉默地愣在原地。
她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像是被人剥尽衣衫赤/裸/裸。
她有资格对沈颐洲说爱吗?她有资格再次站到沈颐洲的身边吗?
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梁珍嫁到常满德的家里。寄人篱下,看人眼色。深谙自己永远做不了主的道理,也在梁珍被打的那天更加知道自己不可多求、不能多求。
因为她不配、因为她不值得。
后来跟着严琛去到燕京,又被他千方百计地想要送出去。自问过自己是否这辈子就是这么低贱,要不然他为什么不珍惜。
要不是从小到大还有梁珍爱她,她或许连推开严琛的勇气都没有。
可沈颐洲呢?
梁风眼眶微微发胀,在她心里天上月一样的人。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梁风声线破碎,潮湿的碎发贴在她苍白的脸颊,“我……”
“你别给我说配不配的话!”Connell一把把烟掐灭扔进附近的垃圾桶,一双剔亮的眸子看着梁风,冷声道,“梁风,我讨厌你那个长得令人发困的故事。讨厌所有裹着道德外衣的不得不,更讨厌你自以为是的配不上。”
“喜欢谁就去追谁,想和谁睡觉就去和谁睡觉。你这辈子这么短,这么瞻前顾后那不如不过。总想着把所有事情都兜住,你累不累。这里是伦敦,不是燕京。你明明已经离开那里打算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还是这样无可救药地陷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