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禾映阶
时间:2022-09-07 08:21:35

  老人嘴里念着童谣,声音苍老而和蔼,“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大蒲扇煽动空气,生出丝丝缕缕的凉风。秋词双目紧闭,觉得舒服极了,嘴角不自觉上扬,笑意无声绽放。
  “外婆……”她不自觉蜷缩起脚指头,抱住邹行光的手臂抱得更牢了。
  她是享受了。可苦了邹医生了。被女孩这么用力抱住,她手也软,声音也软,身体也软,哪儿都软……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好在定力足够,很快也就适应了。跟随女孩均匀平和的呼吸声渐渐陷入了梦乡。
  秋词的梦依然在继续。美梦并未持续太久,梦境倏然切换。
  外婆躺在冰凉的病床上,意识模糊,她抓着秋词的手,痛苦虚弱地说:“阿词……外婆要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秋词跪在病床边,声嘶力竭地哭喊:“外婆,你不要离开阿词……不要离开我……外婆……阿词害怕……”
  病床边围了一大群人,他们面目狰狞,秋词完全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能听到他们尖细恐怖的嗓音,“妈,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待阿词的,她也是我女儿呀!哪有亲娘不疼闺女的。老房子的房本您放哪儿了?您就我一个女儿,这房子肯定是留给我的对不对?”
  老太太剧烈咳嗽起来,表情痛苦,“老房子……房子是留给……留给阿词的……”
  “阿词一个女孩子,她以后迟早要嫁人的,未来夫家肯定会为她准备房子的,她要房子做什么?”
  “是啊外婆,阿词年纪还小,她要房子做什么?我们又不会不给她地方住。过几天,我们就接她回市区住,跟我们住一起……”
  ……
  “外婆!”秋词猛地醒来,衣裳透湿,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邹行光及时开了床头灯,面露关切,“阿词,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拍着胸口,眼神呆滞,老半天都没回神。
  他掀开被子下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先喝口水压压惊。”
  女孩眼睛通红,泪意明显,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了半杯。
  喝完,把杯子放回到床头柜。
  即使是这样,纠缠在心头的惊悸依然未消,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她越勒越紧,难以喘息。
  她眼泪婆娑地望着邹行光,声音细细弱弱的,“zou先生,你抱抱我好不好?”
  邹行光神色莫辨,不发一言,伸手将女孩揽到怀里。
  脸颊埋在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身上熨帖的体温,平和有力的心跳声,秋词心中那股窒息感才渐渐消散了。她成功从噩梦中抽离出来。
  此时此刻,她身上的酒气早就散干净了。这会儿人也清醒了。
  缓了好一会儿,秋词慢慢抬起头,看见灯下男人清俊温和的面孔,薄唇紧呡,唇色浅淡。
  她凑过去,准确吻住。
  男人倏然一怔,抓着秋词的手臂,“阿词?”
  秋词的手指用力抓住邹行光背心的一角,闭眼汲取他嘴唇的味道,哑着嗓子低低地说:“zou先生,你疼我好不好?”
  外婆离世足足有五年了。秋词以为自己走出来了。然而午夜梦回,她不是在水中挣扎,越陷越深;就是置身万丈高崖,进退维谷。她每每都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外婆走后,她一个人守着知春里的老房子,一个人生活。她努力挣钱,照常读书,和其他同龄人并无二致。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内心缺了一角。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善言辞,更不愿意跟人交流。没有人知道她温和从容的面孔之下究竟深埋了多少心事。无人能够安抚她内心的惊恐,更无人可以驱散她心底的阴霾。
  她太难受了。她现在只想有人抱紧她,给她安抚和疼爱。
  女孩以最柔弱无助的姿态贴近他,邹行光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握紧她冰凉的手指,目光深沉,“酒醒了吗?”
  秋词含糊点头,“早醒了。”
  “意识清醒,那就别怪我欺负你。”
  秋词:“……”
  她来不及出声,他便反客为主,加深那个吻。
  她自发地闭上眼睛。
  邹行光却强迫她睁开,“睁着眼睛,看我疼你。”
  秋词:“……”
  噩梦惊醒时,秋词就是一只搁浅在岸上的鲸鱼,被泥沙土石糊了一身,又重又累,在濒死的境地反复挣扎。
  蔚蓝的大海,她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现在,她被邹行光紧紧抱在怀里,看见他脖颈间的青筋隐隐突起,眉压着睫,眼尾狭长,释出点点猩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鼻尖闻到了属于他独有的海洋冷调。他全神贯注,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没有一丝一毫的随意和敷衍,用尽全力给予她爱和安抚。
  她体.内突然被注入一股神秘的力量。她这只搁浅的鲸鱼终于被人救回了海里。她贪婪呼吸,尽情徜徉,任由海水冲撞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五脏六腑归了位。
  她活了。
  从记事以来,她感受到的全是这个世界的无情和冷漠。从来没有人能够让她这样安心。她想永远陷进这种安心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
  云雨渐歇,天边泛起朦胧微光。
  两人作了三次。从未有过的频率和体验。
  秋词腰酸腿软,懒洋洋地瘫在床上,完全不想动。
  邹行光躺在她身侧,搂着她,也不想动。
  她睁眼看过去,借助床头灯暖白的光线,发现床单上水渍迷离,斑驳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太夸张了。他俩居然折腾得这么厉害。
  不过爽是真爽,全身释放,酣畅淋漓,她真正活了过来。
  秋词从床头柜上捞来手机,摁亮屏幕,查看时间,早晨四点。
  时间还早,适合睡个回笼觉。
  可她精神亢奋,毫无睡意。
  秋词侧过身子,手指放在邹行光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弹琴,语气随意,“zou先生,我们聊聊天吧!”
  女孩指尖微凉,划过他手臂的皮肤,带起轻微的酥麻感。
  邹行光喜欢她时不时表现出来的亲昵的小动作。他也不阻止她,随她开心。
  “你想聊什么?”男人的嗓音多少带着点事后的慵懒,低迷沉醉。
  秋词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邹行光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跟他聊她刚刚的噩梦,聊她的外婆。没想到她开口问的居然是一个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姑娘思维的跳脱性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你有什么愿望吗?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问题。小学一年级时,邹行光就被语文老师问过这个问题。教室里的小萝卜头们踊跃发言,各抒己见。有人许愿零花钱能多一点。有人想要心仪的玩具。有人想当科学家。有人渴望能得到父母多一点疼爱……答案五花八门。
  轮到邹行光时,他睁着眼睛,表情无辜,“我没有愿望。”
  七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别人心心念念的东西,他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
  每一年过生日,父母让他对着蜡烛许愿。他只是平静地吹灭蜡烛,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光阴流转二十来年,现在被人问及这个问题,邹行光还是没有答案。从小到大,但凡是他想要的,命运都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从无意外。他是一个没有愿望,更不需要愿望的人。
  可倘若这样回答秋词,未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凡尔赛。
  男人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身体健康算吗?”
  从医多年,见惯了生死。越来越认识到在“人生而平等”只是一句空话。最起码在医院它就不平等。比起健康的孩子,很多孩子一出生就是残缺不全的,他们需要靠手术刀才能存活下去。身体健康自然显得尤为重要。
  秋词说:“当然算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健康才有未来。”
  邹行光侧头看她,“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秋词的脸上遍布一层深深浅浅的光,好似漂浮的萤火,斑驳错落。
  她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毕生所求,买回我外婆的老房子。”
  男人隐在灯下的脸明暗交错,看不真切。嗓音却清晰如常,声声入耳,“如果你着急把房子买回来,我可以先把钱借给你。”
  他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宛如一面无风吹过的湖面,不曾泛起任何涟漪。
  却成功在秋词心里掀起一场风暴。
  就是有这样一种人,连同情都表达的如此妥帖,不会让你感到丝毫不适。
  作者有话说:
  邹医生想砸钱追妻。可惜我们阿词自尊心太强,不会接受。前面他给阿词找工作就是给自己埋.雷。两人家境悬殊太大,还是要磨合的。
  最近工作又忙起来了,更新时间不太固定,我尽量控制在十二点之前。
 
 
第29章 
  清晨四点, 天光熹微。
  酒店红棕色窗帘宽大又厚重,即使拉得严实,还是从中间的缝隙里渗出些许微光。
  空调源源不断往外输送冷风, 屋子里只亮了一盏床头灯,暖白的光线衬得周围的环境安宁而祥和。
  这个点, 万籁俱寂,整座城市尚未苏醒。秋词本该沉浸在梦乡。此刻竟躺在酒店松软的大床上和男人讨论彼此的心愿。
  她这个人胸无大志, 活得越简单越好, 从小就没什么高大上的追求。好好学习, 努力赚钱, 能养活自己就成。外婆去世后,她多了一项奋斗目标——买回知春里的老房子。
  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短期内她无法实现。以她如今的挣钱能力,两百万简直是天文数字。
  而现在, 邹行光,她的炮.友竟然愿意慷慨解囊, 借给她这笔巨款。
  邹行光说:“如果你着急把房子买回来,我可以先把钱借给你。”
  这句话是有前提条件的——如果她着急把房子买回来的话。他给她留出了选择的空间。并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他可以先把钱借给她。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一类人,他双商在线,惯会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在拿捏分寸和人际交往中,拥有天然的优势。不管他做什么, 总能恰到好处,根本不会引起你的反感。
  就像现在, 这个男人连表达自己的同情, 都可以做到这般妥帖自然, 让人全无不适。
  可惜裹着蜜糖的药丸,哪怕它再甜,它终究还是药丸。这个实质不会变。即使他表现得再妥帖自然,再恰如其分,他也是在同情她。
  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她自小所处的环境,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她太明白一个道理——任何来自他人的馈赠都是明码标价的。
  成年人不管是时间,还是金钱,它都太奢侈了。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同情是有代价的。一旦你接受了他人的同情。那就意味着你将自己放在了低人一等的位置,你们之间的关系将永远没法对等。
  她不愿意让自己和邹行光变成这样。她希望他俩之间的关系是公平的,对等的,纯粹的,简单的。
  秋词抓住自己的手指,隔着一层昏昏灯火,触及男人温淡平和的眉眼,嗓音微沉,“zou先生,你知道我买回老房子需要多少钱吗?”
  邹行光声线沉缓,“两百万,你跟我提过。”
  秋词:“没错,就是两百万。而且是一次性付清,不接受贷款。你能一下子就借我两百万吗?”
  男人目光灼灼,“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
  秋词不可思议地望着他,“zou先生,两百万可不是小数目。你不怕我卷钱跑路啊?”
  他静静地望着她,气定神闲地反问一句:“你会吗?”
  “我不会。”秋词摇摇脑袋,“可我也不需要你借钱给我。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咱俩之间还是纯粹点,别扯上钱。毕竟谈钱伤感情嘛!”
  之前邹盼盼提出借钱给她买房,她都没答应。更别说是邹行光了。既然打定主意做炮.友,那就应该简单点,别把关系搞复杂了,金钱往来能杜绝就杜绝。
  两百万,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九牛一毛,无足轻重。他可以慷慨到为炮.友一掷千金。可秋词却做不到坦然接受。两百万,对她来说太多了,是一笔巨款。她奋斗大半辈子,未必能挣来这笔钱。借钱容易,还钱难。何况借了这笔钱就等于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人情债往往是最难还的。今日欠下这份人情,他日不知道需要她拿什么来还,她不敢冒险。
  邹行光早就猜到秋词不会接受。今天之所以提出来,只是不忍心看到她为了挣钱这么疲于奔命,焦头烂额的。
  既然她不需要,那么这个建议就该烂在肚子里。
  “阿词,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不必有负担。”
  秋词挑眉一笑,“zou先生,你对女人都这么大方的吗?”
  邹行光抬头看她,眼神晦涩难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她不由怔了一下,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
  之前几次见面,两人都会一起吃顿早餐,然后退房离开。
  但这次两人没时间吃了。
  秋词一大早接到了母亲姚木华的电话。姚女士要去宛丘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葬礼,大哥和大嫂又要上班,没人带茗茗。就把小侄女送到了知春里,让她带两天。
  自打小妮子生日以后,秋词就没去过大哥家了。姑侄俩也一直没见面。小家伙每次给她打电话,都控诉她说话不算话不去看她,别提多委屈了。
  她想着自己最近也不用上班,就和小侄女待两天。于是接完母亲的电话,她就收拾东西准备回知春里了。
  邹行光开了车,他亲自送秋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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