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温热的气息轻拂到上唇,仿佛月影压住了深夜的海面,铺天盖地,倾覆而来,又因她刻意的屏息,若即,若离。
美色在前,孟回勉强只剩一缕清醒思绪,机会难得,仅是嘴唇相贴未免过于纯情,要不直接咬住算了,先咬上唇,还是下唇?
还是上吧。
孟回在脑内进行简单模拟,不受控地做出轻微的吞咽动作,几乎要挨到他鼻尖,将亲未亲时,她忽地感到身下的座椅开始动了。
嗯??????
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拉远。
先是,她的唇慢慢离开了他的,然后是上半身,随着座椅往后倾斜,孟回整个人从坐着变成了斜躺。
很明显,她被放倒了。
真皮座椅柔软,承托着搬完海鲜后酸疼的腰,还挺舒服的,孟回索性躺着享受起来,伸手摸了摸,原来副驾座椅调节器在靠近中央扶手箱这边。
怪不得。
始作俑者目视前方,坐姿笔挺,暗灰色衬衫修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副守身如玉,不可侵犯的清冷模样。
孟回轻抿红唇,有些遗憾地想,就差那么一点儿,她就亲到他了。
“沈先生。”
大概骨子里的修养使然,男人还是偏了头看她。
孟回也侧过身,过宽的内衣肩带再次滑落,眼看就要掉出袖口,她装作伸懒腰,抬高手臂,再小幅度耸肩,一点点地往上挪。
发间飘出的紫藤花香,被冷气拆解成丝丝缕缕,月光般清凉散开。
沈寂正等着下文,发觉她的异样,乍见半透明薄纱下,一抹浅绿倾斜着移动,如同藏在春雾里,被风吹得颤颤巍巍的花枝。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
肩带卡在某处,就不再动了,不上不下的,有点难受,在他视线偏转前,孟回浅浅笑着迎上去:“沈先生,能帮个忙吗?”
男人那双无波无澜的深眸,因敛眉动作,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不能。”
孟回惊讶:“这种小忙你也不愿意帮吗?”
她指了指被他随意搁在仪表台的传单,“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拿一下它。”
孟回眸里藏着一点点坏,疑惑又无辜地问:“你以为我想让你帮什么忙?”
看他静了一瞬又一瞬,久久没有回应,她继续在危险的边缘纵火:“既然你有这方面需要的话,那我就不……”
微妙停顿的间隙,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传单,重振雄风,一夜七次,格外显眼。
沈寂靠向椅背,眼神疏淡地睨着她:“什么需要?”
明知故问。
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而来,孟回琢磨了下:“一夜七次?”
“这种事,”沈寂目光仍不离她,拿起传单,话里话外别有深意,“主要看对方的体力。”
……有被内涵到。
孟回默默收回了揉腰的手,接过传单,借着遮挡,迅速勾回肩带:“沈先生,你的车牌号,刚好是我名字首字母缩写和生日,这是不是太巧了?”
沈寂不置可否,琥珀色瞳孔更深了几分,似笑非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辆车的车牌号字母是MH。”
他尾音微扬,“嗯?孟迦小姐?”
孟回:“……”大意了。
她在保密协议上签的名字是孟迦。
“是MH,而不是MJ吗?”孟回反应很快,“可能我太激动,看错了。”
“数字0909总没错吧,”她不余痕迹地转移话题,晃了晃手机,“我们这么有缘分,加个微信吧。”
“没有。”
孟回退而求其次:“那手机号?”
话音刚落,沈寂的手机就响了,他划开接通,听了两秒:“我这就过去。”
“孟小姐,”挂断后,他对她说,“如果有需要,我会让高助理联系你。”
至于么?防她防得滴水不漏的。
以后就漂流瓶联系吧。
主人都离开了,孟回也不好继续赖在车上。
发现他往月巷里走,她戴好口罩追上去,走在他身侧。
薄暮冥冥,落霞漫天,淡橘浅橙粉紫交织,整座海岛陷入盛大而辉煌的温柔中,如梦似幻,像梵高的油画。
巷口小吃车在热闹地贩卖人间烟火气。
巷子狭窄,一群放学归来的孩童笑闹着跑过,两人默契地往中间靠拢避开,孟回裙摆扑上他的黑色长裤,随着行走,不断摩擦出隐秘的暧昧。
一路上频频引人侧目。
孟回反应过来,不仅是由于他出众的外貌气质,还有和他并排走着的她,尤其她膝盖上还有醒目的淤青,有时甚至不自觉地去扶酸疼的腰,确实如他所说……很容易引起误会。
孟回余光悄悄打量,男人不疾不徐地走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她笃定,他对此不可能没有察觉。
无论是她的裙摆,还是旁人浮想联翩的注视。
走到十字路口,他们就不再同路了。
孟回站在原地,那道朝东面走去的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她转身往西边走。
迎面被一个陌生女人拦住去路:“嗨美女,我是玉兔酒吧的老板,请问你有兴趣来我们酒吧当乐手吗?待遇从优哦。”
看到孟回露出疑色,叶芙蓉解释道:“前天你从酒吧门前经过,我看到你背的琴盒,只有专业乐手才会用,才舍得用。”
“抱歉,”孟回直言拒绝,“不感兴趣。”
她知道这家玉兔酒吧,因经营不善,驻唱乐队主力被挖得七七八八,急需补充新血液。
“为什么?”叶芙蓉难以理解,“你宁可去码头卖劳力搬海鲜,也不愿意来酒吧舒舒服服当乐手?”
孟回杏眸微冷:“你跟踪我?”
“没有,你误会了,我刚好去买海鲜。”
暮色渐深,孟回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顺着她先前的话一本正经道:“是啊,只卖身,不卖艺。”
叶芙蓉:“……”
“我真的很有诚意,希望你考虑一下。”
孟回直接走到玉兔酒吧门口的音石前,拿小锤子随意敲了几下,叶芙蓉听到一段流畅的旋律,辨认出是《月半小夜曲》里的两句歌词: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叶芙蓉知道,她又被拒绝了。
孟回到家上了药,对着浅绿色药瓶研究了会儿,洗净手,给老板娘发信息,以腰伤为由,告诉她明天不能过去码头搬海鲜了。
此时天已擦黑,左邻右舍陆续亮了灯,孟回走出院子,停在檐下柱子旁,上面挂了块小黑板,她拣了根白色粉笔开始写日程安排:
上午:搞钱
下午:搞钱
孟昔月悔婚和情郎风花雪月去了,烂摊子丢给她,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同是逃婚,没理由她日子要过得这么苦。
孟回笔尖略重地写下最后一行字。
晚上:搞男人
***
十点出头,沈寂结束一场跨时区视频会议,高楼敲门进来:“沈先生,孟小姐整理的会议记录我已经转成电子版归档了,这是您要的手写原稿。”
字迹倒和之前签的“孟迦”没什么区别,沈寂随意翻了两页就合上。
高楼又说:“您让我找的唢呐师傅,目前还没有符合条件的。”
“不用找了,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谁”就要脱口而出,高楼改问:“需要我现在去联系他吗?”
沈寂望向落地窗外,长睫压落清影:“不必。”
万籁俱寂,长夜走到尽头,海平线上朝阳初升,天光大亮。
孟回整夜好眠,洗漱完出去买早餐,巷口被车堵得水泄不通,刚好卖茶叶蛋的摊档前有人在讨论这事,她就顺便听了一耳朵。
“赵老爷子估计快不行了,来看他的人一波接一波的。我听说前天跨海大桥出车祸,肇事的就是他儿子,急哄哄赶着回来分家产呢。”
“老爷子96了,喜丧怎么也得照最高规格办吧。”
孟回了然,按岛上习俗,德高望重且高龄逝世的老人,不仅会鸣丧钟,还会在葬礼上奏唢呐名曲《凤凰于飞》来致以最高敬意。
“不好说,赵家请的丁师傅,吹《凤凰于飞》全岛出名的,可不巧昨天他爸摔了,人还在ICU抢救,给再多钱,也没亲爸重要啊。丧葬乐队的队长正火急火燎找人替上呢,哪儿那么好找,往前数三十年,能吹这曲的也数不过十个手指,如今老的走了,小的青黄不接,挑得起大梁的没有,吹倒是能吹,上台去丢人现眼呗。”
孟回也这么觉得,本来学唢呐的人就不多,何况是吹月见岛独传,难度极高的《凤凰于飞》。
半天不到,急寻唢呐师傅的消息攻占各大聊天群,孟回也在海鲜水果批发群看到了,大家都在惋惜,月巷原住民大多是赵老爷子接生的,兢兢业业一辈子,现在人要走了,连替他开路,送他最后一程的唢呐都没有。
听起来,确实挺遗憾。
孟回在微信搜索了《凤凰于飞》的曲谱,难是难了点,但也不是不能现学。
她取来琴盒,打开,里面装的正是一支唢呐。
先试试能不能吹好再说吧。
作为乐器界的流氓,唢呐一出,谁与争锋,妥妥的扰民利器。孟回思来想去,找不到适合练习的地方。
她没钱去录音棚。
通讯录里能帮上忙的只有高楼,孟回拨给了他。
高楼听她说完,沉默半晌:“孟小姐,你是说,你要练唢呐吗?”
“对。”
高楼发现事情不简单:“你稍等一下。”
他走进包厢,言简意赅说了通话内容。
沈寂略作思索,沉吟道:“让她去西海岸吧。”
西海岸?那儿不是禁区吗?
高楼按捺诸多疑问,把地点告诉了孟回。
天黑后,孟回背着琴盒,带上保温杯和蚊香来到西海岸,挑了处避风的沙滩,面朝大海,开始试音。
天上一轮明月被揉碎,撒在海面,波光粼粼。
孟回吹得入神,浑然不察,离她三四米远的礁石后,有位听众踏着憧憧月影,不请自来。
男人单手插兜,停在风口处,衬衫如黑色蝶翼鼓起又落下,紧实肌理若隐若现,安静听了片刻,他从兜里摸到烟盒,敲出一根,咬在唇间,长指虚拢着摇曳的火苗,低头凑近,轻轻一吸。
白色烟雾散开,男人的面部轮廓有些模糊。
哀乐声声入耳,他没再动,任指间一抹红光明灭,白烟飘散风中。
本无意打扰,烟意入喉,哪怕极为克制,他仍是低低咳了声。
几乎同时,孟回停止吹奏,打算喝水润喉,依稀好像听到了咳嗽声,她警觉地抓起唢呐,朝礁石堆的方向喊道:“谁在那儿?”
回应她的只有呼呼风声。
难道听错了?又或者……
人死后,阴阳相隔不复见,而乐音无形无相,古有巫乐祭祀,现有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就算台下空无一人,戏也要唱完。
音乐能通鬼神之说,可以不信,但不能不心存敬畏。
孟回望着前方的茫茫深海,里面又栖息着多少亡魂?
何况她奏的是告慰亡者的哀乐,还点了蚊香,蚊香也是香,能把……它们吸引过来,似乎也不奇怪。
孟回素来胆大,握紧唢呐,朝礁石后小步靠近,她倒要看看真面目长什么样。
细长影子斜来,印在石面,停止不动,沈寂掐灭了烟,正要走出,听到一道清亮嗓音说——
“你如果是鬼的话,就自己出来。”
沈寂:“……”
作者有话说:
寂寂:那我出,还是不出?
鱼鹅:传下去,回回和寂寂一夜七次(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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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戏已开腔……四方为神”,摘自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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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墨蓝夜空上,乌云袭月,将它吞噬得只剩周围朦胧的浅金色光圈,视野随之变暗了下来。
月亮消隐,但星星还在。
孟回屏息凝神筛去涌来的风声、海浪声,礁石后仍是悄无声息,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捕捉到轻微的响动,心弦跟着绷紧,突然间,一团黑影猝不及防地飞出,扑簌着降落在石面,她的影子里。
那是一只胖嘟嘟的灰白海鸥,也不怕生,黄色眼睛滴溜溜转着,在夜色里和她对视。
学音乐的人,一般对声音很敏感,听音辨声是基本功,孟回百分百确定先前听到的是咳嗽声,但不确定,是人还是鬼发出来的。
毕竟她没听过鬼咳嗽,不好分辨。
孟回绕到礁石堆后,细致地检查了遍,人影鬼影都找不见,难道被她吓跑了?
她打开手电筒,在沙滩上找到了几个脚印,初步判断应该是男人的,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游客留下的。
时间不早了,阴风阵阵,孟回的好奇心搁浅,收拾东西回家,由于体力严重透支,她几乎沾枕即眠,睡到天亮。
窗外花香催人醒,翌日孟回起床梳洗完,背着琴盒穿过小巷,排在一群吱吱喳喳的小学生后面买了早餐,来到西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