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走到她近前:“去医院吧。”
孟回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
沈寂知道她的顾虑:“附近有一家私人中医馆。”
中医馆坐落于月巷尾,外观跟普通民房无异,也没明显标识,漆雕院门两边各盘踞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梁上挂着盏白灯笼,散发出淡朦的光。
屋子主人张老和沈寂是旧识,坐着轮椅出来,第一眼却是落在孟回身上,微讶之色散去,慈和地笑着朝她点头致意,这才对沈寂说:“是不是腿伤复发了?”
沈寂摇头,和他打过招呼,简单描述了孟回的症状,示意她坐到桌前。
张老为她把了脉,戴上老花镜,仔细地检查她的眼睛,抚着白须笑道:“孟家小女娃,18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爱哭啊。”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要不是这熟悉的症状,他还真认不出是她。
“您老人家记性真好,”孟回叠好纸巾贴在眼睑下方,不甘示弱地澄清,“18年里我就只哭了这么一回。”
沈寂似乎对他们的对话并不意外,声色不露地和张老交换了个眼神,张老拍拍胸口,意思是:眼睛没毛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看沈寂衬衫还湿着,他喊来保姆,让她去厨房熬两碗姜汤。
热乎乎的姜汤喝下,暖意在体内游走,孟回渐渐地止了泪,只余眼尾层层叠叠染着红晕,灼灼如桃花,看人一眼就要勾魂夺魄。
张章听保姆说沈先生来了,特地回房拿了季度财务报表找他审批,见他正和旁边坐着的漂亮女生说话,硬生生地刹停脚步。
“快进来吧,”张老先发现门口的儿子,“多大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孟回也望过去,来人穿着T恤和沙滩裤,五官粗犷,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典型的海岛原住民模样。
“沈先生。”张章进屋后尽量目不斜视,直接表明来意,将文件放到桌面。
沈寂浏览完,翻到签字页,长指握着钢笔,在空白处行云流水地签了两个字。
孟回的注意力全在他手上,指节清匀,白皙无暇,手背的淡青色血管,似雪后若隐若现的山脉。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不弹钢琴可惜了。
孟回挨着桌子凑近去看,辨认出纸面龙飞凤舞的签名,原来他叫沈寂,她刻意拖长了嗓音:“沈……叔……叔?”
“咳咳咳!”张章被一口浓茶呛得直咳嗽,张老顺势拉他出去,给他们留出私密空间。
没等到回应,孟回玩心四起,又唤道:“沈叔叔。”
男人定定地直视着她,眸底意味不明,半晌后他竟“嗯”了声,捞起震动不停的手机到外面接听电话了。
孟回:“……”
他居然应了???
看起来也没这么老吧,难道是他驻颜有术?
刚好张章进来拿文件,孟回和他聊了几句,趁机问出疑惑。
张章耳边又响起她先前那近乎调情的“沈叔叔”,轻咳了声:“你是未成年?”
“不是,我96的,今年23岁。”
张章沉默几秒:“沈先生90年的。”
才大她6岁就升辈分,这便宜占的……
孟回又好奇地问:“他是做什么的?”
张章不答反问:“你觉得月见岛和其他海岛有什么不同?”
孟回认真琢磨了会:“干净。”
月见岛是近年来她见过保护性商业开发最成功的岛屿,随着游客和工厂增多,不可避免地带来垃圾,可岛上整洁干净,植被覆盖率高,周围海域也没有受到污染,在现代化基础上极好地保存了原生态环境。
张章与有荣焉地告诉她:“没有沈先生,就不会有今天的月见岛。”
答了跟没答一样,神秘兮兮的。
孟回想起那场自己担任德语翻译的会议,主题正是关于深海探测机器人的合作研发项目,她解锁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啊。”
孟回顺手保存了他的手机号,眼波流转,计上心头,她拿起钢笔,在茶具上轻敲。
张章觉得旋律挺好听的:“这是什么?”
“用你手机号码编的。”
“现编的吗?好厉害啊,等下,我先录个音。”
孟回又敲了一遍,等他录完,循循善诱,空手套手机号:“沈先生的号码我也能敲出来。”
张章哪想得到她套路这么深,一脚就踩进了她挖好的坑:“他的数字跟我不太一样,让我听听什么效果。”
国内手机号一般是以“1”开头,孟回敲出1(do),又根据他的提示,试探性地敲了3(mi),蒙中了,敲到第三位数时,张章纠正她,不是6(la),而是没有对应音符唱名的9。
沈寂结束通话回来时,他的手机号已经被张章卖得只剩最后两个数字了,他神情闲散地倚着门,敛眸看手机,橘色灯光映照出光风霁月的侧脸,颀长身影被斜斜折进门槛里。
张章浑然不知自己成了“叛徒”,眼尖地看到他:“沈先生。”
沈寂微颌首,看向朝他摇晃手机,笑得像只狡黠小狐狸的孟回,淡声道:“有点事,得走了。”
孟回以为他是要先走,出乎意料,他仍尽绅士风度地送她回家。
雨后的月巷寂静,暗香隐隐浮动,路灯下,地面积水里汪着一轮轮小月亮,风一吹就碎了。
两道影子平行着前进,此时无声胜有声,孟回正暗自惋惜差点就拿到他完整的手机号了,拐角处突然猝不及防地蹿出黑影,依稀可辨是个矮胖男子,他猥琐笑着,猛地扒开雨衣,肚腩上的肥肉弹了又弹。
孟回还没来得及看清全貌,一只温凉的手迅速捂住她眼睛,耳边传来男人降至冰点,毫无温度的声音:“滚。”
也许是慑于他强大的气场,那猥琐男立刻怂了,合上雨衣,落荒而逃。
脚步声消失了,他的手还捂着她,孟回忍不住眨眨眼,沈寂感到掌心下像有蝶翼扇动,触感格外明晰,他收回了手。
孟回握拳轻叹:“刚刚应该报警的。”
死变态,长着根金针菇还有脸出来祸害人眼睛,再跑晚一秒,她就让他尝尝爆浆鸡柳的滋味。
转念一想,她不能报警,也不能闹事。
沈寂解开袖扣,将袖口叠起,声线冷冽,淬了霜般:“他逃不了。”
“那就好。”
有只蚂蚁在小月亮里溺水了,孟回蹲下身,捡了片红花楹树叶,接它上了岸,她忽然想到什么:“沈先生,我有个问题。”
沈寂闻声低头,夜色空明,她笑意盈盈地回眸看他,颊边发丝轻拂,那双被他捂过的杏眼清澈明亮,星辰有迹可循。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曲起,虚虚握住一缕过路的夜风。
“你们男人的……”孟回微妙地停顿,递给他个“你懂的”眼神,“都这么丑吗?”
沈寂:“……”
作者有话说:
寂寂:要不,我现场tuo一个给你看?
说起来,按照辈分,这声沈叔叔寂寂是担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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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院子里花叶交织铺了满地,落地窗敞开着,凉风携着植物清香涌入,不知名的虫声此起彼伏,孟回打开黑胶唱片机,回想着她问完那个问题后,他的反应和给出的回复,只觉面颊发烫,辗转反侧。
次日睡到中午才起,日光明晃晃地斜铺在桌面,她披散着长发,认真推演他手机号的最后两位数。
从小接触音乐,孟回自创了一套独特的记忆体系,尤其对数字过目不忘,根据张章的提示,倒数第二位也没有对应的唱名,那么就应该是0、8、9中的一个,她在纸上写:00、01…09,80……89,90、91…99。
如果昨夜成功得手了,这会儿估计兴致败了大半,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痒。孟回耐着性子,一个个号拨过去,有的是空号,有的没人接听,有位新疆的大姐热情问她要不要买手撕牛肉干,还有的地址显示河南、安徽,福建,拨到尾数96,屏幕弹出归属地霏市,她的心跟着一跳,莫名笃定就是他的号码。
此时,沈寂正在会议室听病愈出院的德语翻译孟楠汇报近两日她和高楼陪同卡恩先生实地考察的经过,手机嗡鸣震动,他眼梢轻扫过去,屏幕跳动着一串并不陌生的号码。
他以眼神制止了孟楠接下来的述说,拿起手机,指尖还未触到接听键,震动停止。
沈寂没什么表情地等了十来秒,手机依然全无动静,他抬手扶了扶细金丝框眼镜,轻描淡写道:“继续。”
孟回挂断后,托腮想着,他的车牌号涵盖她名字首字母缩写和生日,连手机最后两位数都对应了她的出生年份,这么深的缘分,她不甘心只成为他生命里萍水相逢的过客。
他们之间一定要发生某些故事,在盛夏结束之前。
但,不急。
成年人的情爱,要么一下就看对眼,走肾不走心,天雷勾地火,烧个热热烈烈,要么像高端猎手蛰伏暗中,你来我往,相互试探,谁都不想先交出真心。
主动进击后,须保持静默,短时间内最好不和他见面,若即若离,引他出手。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边防大队已经将冒充游客的偷渡者全部抓获,审查主力转到了港口码头,岛上基本不再设防布控,孟回全副伪装在街上、海边寻找那个被老鼠追得跳进她怀里的小女孩,然而直到赵老爷子头七,月巷家家户户摘了白灯笼,她仍一无所获。
倒是冤家路窄地在澜月会所附近遇见了卡恩先生的德语翻译,严涛。
孟回尾随他进了岛上最负盛名的海盗酒吧,正值每日固定的温情怀旧环节,有个女生抱着吉他在台上深情弹唱《漠河舞厅》:“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看来是跟人有约,严涛直直地走向角落的卡座,灯红酒绿,光影摇曳里,孟回视线顿住,盯紧了他对面笑容赧然的女孩。
她怎么会认识严涛?
孟回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停在她坐的沙发后,摘掉口罩,居高临下看着严涛,明明浅笑着,笑意未抵达眼底:“这么巧?”
严涛再次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失态地碰倒水果盘,借口有事溜走了。
坐女孩旁边的男生不悦地瞪了孟回一眼,整个人呆住了,满腔火气消失无踪:“你、你谁啊?”
蒲嘉念回头,面露喜色,眉眼笑成弯弯的月牙儿,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孟回被她喊得心软塌塌的,百感交集,喜悦居多:“……又见面了。”
蒲信南看得目不转睛,鞋尖在桌腿下蹭来蹭去,别扭地扯了扯堂妹袖子:“还不给哥哥介绍一下。”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在我被老鼠追时救了我的姐姐。”蒲嘉念介绍完,“姐姐快坐,我请你喝酒吧。”
盛情难却,孟回不想喝酒,点了杯果汁。
“哦,还没自我介绍,”蒲嘉念笑眯眯地接着说,“我叫……”
孟回心底先一步浮现出熟悉的三个字——
蒲嘉音。
但她听到的却是:“我叫蒲嘉念,蒲草的蒲,嘉宾的嘉,思念的念。”
嘉念,念迦。
孟回垂睫藏住眼里的热意,她知道,她名字里的“念”是在思念谁吗?
台上的女声在唱:“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你什么都没有说,野风惊扰我……”
“姐姐,”蒲嘉念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可都没找到。”
孟回担心蓄积的热意会化作泪,实在不想再哭了,她忽然起身:“抱歉,我去个洗手间。”
等回到卡座,兄妹俩居然不知所踪,孟回拦住路过的服务生:“请问这里的客人去哪儿了?”
能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声色场所混的都是人精,得罪人的事绝不轻易做,服务生嘴巴闭得比蚌壳还严:“不知道。”
孟回怕他们会出事,往他的托盘底塞了两百块,服务生眼风斜向侧门:“后巷。”
大概不忍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白白去送人头,他又好心提醒了句:“他们惹麻烦了,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还有千万别报警,得罪不起。”
孟回戴上口罩,冲向后巷,只见蒲家兄妹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墙下,蒲信南被揍出了两管鼻血,无暇去擦,好声好气地求饶:“大哥大哥,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碰洒你酒杯的。”
尽管他压根都没碰到,明显是被人碰瓷了,可对方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
蒲嘉念躲在他后面,吓得花容失色。
孟回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虽靠近主路,刚好在监控盲区,难怪他们这么有恃无恐。
“你们要做什么?”
“姐姐你快走!”蒲嘉念哭出了声,她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不谙世事,哪里遇过这样的情形,但还是不想把孟回牵扯进来。
“哟,”染了一头黄毛的混混头子,嘴里叼着牙签,不怀好意地笑出满口黄牙,“又来了个妹妹。”
“放他们走,”孟回从容淡定地靠近,“我来陪你们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