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在一块半人高的界碑前驻足,昨晚天色暗,她没看到上面有字,原来是私人海滩。
她对这片区域不熟悉,唯一印象是,十年前出了场严重交通事故,车子撞断防护栏坠海,车里的人好像两死一重伤?从那之后,附近的环岛路段就被封了。
孟回意味深长地轻念出声:“私人海滩啊。”
这个地方是高助理帮忙找的,顺藤摸瓜下去,很有可能会摸到某位沈先生。
那么,昨晚的低咳声……
可她想不通,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不现身?
孟回给高楼发了条微信:“高助理,我看椰子熟了不少,可以帮我问问海滩主人,能摘几个带走吗?”
高助理大概在忙,没有回复。
太阳跃出云层,无人打扰的海滩,椰风树影,浪花一重重晶莹地涌来,孟回拿出唢呐,专心练习。
唢呐名曲之首的《凤凰于飞》,独奏曲,时长5分13秒,除了基础吹奏技巧外,还包含反弹音连弹音,气唇和指气同颤音在内的大量高难度技巧,非常考验功力。
孟回学了7年唢呐。
圈内女孩子大多照名媛淑女的模子打造,出国镀金也是首选高逼格的艺术专业,如服装珠宝设计,钢琴大小提琴,不图学有所成,意在锦上添花。
孟父是知名钢琴家,孟回从小耳濡目染,出国留学前已是专业钢琴十级,可不知怎么就对钢琴失去兴趣,加上没人管着,她索性放飞自我,改学最冷门的唢呐。
回字两个口,唢呐二字也两个口,且穿透力、画面感极强,唢呐一出,其他乐器通通黯然失色,天生的C位。
孟回学的是器乐专业,主修唢呐,托三分钟热度的福,她顺便把能学的乐器都学了,念到硕士毕业,教授给她的评价言简但意深:一人即乐队。
毕业演出当晚,她一袭红裙,站在音乐大厅的中央,手执唢呐,以一曲《小寡妇上坟》,躁翻全场。
太阳升到半空,手机“嗡”地震动,孟回吹完了全曲才停下来,查看信息。
高助理:“孟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
孟回同样没正面回复:“我喜欢喝椰子汁。”
也喜欢,长着椰子树的这片海滩的主人。
摘椰子只是用来试探的借口,既然拿到想要的结果,她就没再深究了。
然而等睡了个午觉回来,孟回竟发现树影处放了一串椰子,新鲜摘下的,挠得她心痒痒,不知再给高助理发信息问能不能把海滩主人带走,也会有求必应吗?
热风扑面,格外醒神。孟回收了心思,投入到练习中,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黄昏悄然来临,她感觉练得差不多了,拨通丧葬乐队队长的电话,照着他给的地址找过去。
队长徘徊在门外,看她出现,急急地跑着迎近。
孟回吹奏了一遍《凤凰于飞》,队长当即激动拍桌:“就你了!”
孟回拐弯抹角透露不想暴露身份的担忧,队长拍胸脯保证,让她尽管放心。
他爽快热络的态度给了孟回某种错觉,像是特意等着她上门。
转念一想,应该是真找不着人了。
孟回住处离赵家不远,不用跟乐队待在一起,只要能随叫随到就行。
入夜后空气滞闷,孟回躺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酝酿出睡意,被一记悲沉的钟声惊散,她按亮手机看时间,23:49。
丧钟一声声响彻月巷,原住民们自发地在家门口挂上白灯笼,一盏盏灯火随风轻晃,像莲花开在黑夜里。
孟回赶到时,赵家儿孙们在灵堂跪了一地,哭声此起彼伏。
她目光越过一片肃穆的黑色,忽然顿住,男人黑衣黑裤,胸前别着白花,侧影清冷料峭,周围哭成一片,他安静垂眸,面上没什么表情。
可孟回分明觉得,他是所有人中最难过的。
“那是谁啊?怎么跪在长孙位?”身后有人窃窃私语,“赵老爷子的长孙不是早已经……”
“估计是江家那位少爷吧,有心了,来替小海送他爷爷最后一程。”
两盏长明灯一前一后亮着,将漫漫长夜烧成了灰,天色渐明,晨光熹微。
法事先生朝着东方,高声念了赵老爷子的名讳,生辰与逝时,敬请八方神明接引,往生净土。
赵家长子点燃指路的白色纸马,火光一现,唢呐骤起。
先是短急的一声,裂石流云,刺破晓天,又转为长长的哀音,如泣如诉,最后变得轻灵虚渺,仿佛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等赵家儿孙们跟随灵车离开了,孟回收起唢呐,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戴上口罩往院内走,在人群里搜寻某道身影。
一转身,遍寻不着的男人正站在红花楹树下,指间夹着烟,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
枝头簇簇红花,层层叠叠,开得热烈如火,日光碎影斑驳,落在他身上,更显孤影清寂。
风吹树动,一只藏在花里的黑色蝴蝶,扇动翅膀,慢慢地飞远了。
男人低咳两声,身形微晃,抬手抵住了树。孟回还是忍不住上前,刚碰上他手肘,掌心刺入一股凉意,清晰得如同握住了冰块,彼此视线相对,她轻声说:“节哀。”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眸底幽沉黯然,似乎隐着复杂的情绪:“谢谢。”
孟回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柔软:“先去我家上点药吧。”
跪了整夜,膝盖肯定伤了。
没等他表态,孟回就自作主张带他回了家。
院子花木蓊郁,青石小道弯曲着通向主屋,柱子上挂的黑板,经夜里一场雨,三行字如泪痕模糊,难以辨清。
他之前给她的消肿化瘀药放在卧室,孟回换了身衣服,拿着药膏走出,挖了适量,在手心搓热:“你把裤腿卷起来。”
男人声线哑得不可思议:“我自己来。”
“我帮你涂一边。”她把沾了药膏的手递给他看。
沈寂没再说什么,一圈圈地卷起长裤,他的肤色很白,白得接近病态,膝盖边缘呈现出淡青紫色。
孟回轻轻按上去,感觉他有些不自然地动了下,可能是不习惯她的碰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窗外一束阳光投进来,光柱里纤尘翻飞,药香味弥漫到他们的鼻尖,清凉而微苦。
孟回不太会安慰人,尤其对于生离死别,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给他涂完,她随手把剩余药膏往自己淤青的膝盖抹,抹来又抹去,斟酌着开口:“其实,赵爷爷活了96年,接近一个世纪,已经很厉害了。”
沈寂微敛目,长睫根根分明,在眼下印落扇形的暗影:“我没事。”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孟回进厨房洗手,泡了杯蜂蜜水出来,男人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空间有限,单边长腿抵着地面,说不上舒服的睡姿。他呼吸均匀,眉心蹙着,显然是疲倦至极。
她轻放下水杯,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板,近距离去看他睡颜。
他是典型的薄情面相,山根高,轮廓深,挺鼻薄唇,气质疏冷,却偏偏长了双多情的桃花眼,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传说中的浓颜系渣男脸。
清风鸣蝉,时间被一寸寸拉长,他睡了多久,孟回就看了多久,后知后觉,是不是要给他搭条薄毯,免得着凉了。
孟回单手撑地起身,还没站稳,头顶吊灯摇摇欲坠,茶桌跟着颤动,整座屋子都开始地动山摇。
隔壁有人大喊:“地震了!”
孟回瞬间失去重心,大半身子跌落地面,脸则是撞向……熟睡中的男人胸口。
唔,好疼。
隔着轻薄衬衫,孟回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鼓动着她的耳膜,似有电流直抵心尖。
他的气息徐徐落入发间、颈后,孟回分了心去想,如果此时房屋倒塌,当他们死后被一起找到,会不会被误会为一对风流艳鬼?
不行,太亏了。
他们之间的故事还没开始,在这座海岛,在即将来临的夏天。
震感来得快去得快,屋内恢复了平静,孟回正想起身,一只手轻环住她肩膀,掌心仍是凉的,在汲取着她身体的温度。
孟回微愣,男人混着倦意,如梦呓般的声音低低地传入她耳中:
“别动,让我抱一下。”
作者有话说:
寂寂:“老婆,抱抱。”
清醒后:“抱歉,认错人了。”
恭喜屋里回回喜提白月光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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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别动,让我抱一下。”
孟回就不再动了,窗外的蝉停止鸣叫,屋里只剩呼吸声,以及乱糟糟的心跳声,离得太近了,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在这方安静里,男人的热息落到她耳根上:“抱歉。”
孟回心想,如果抱歉后面是“我认错人了”,她必定会毫不犹豫赶他出去。
她不屑在爱情里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但她想错了。
男人嗓音哑意很重,听起来仍是含糊的:“是我唐突了。”
他虽然绅士风度地道着歉,手掌的动作却半分没收,甚至加了点力度,把她搂得更紧。
像是抱住了深海里的一根浮木。
孟回调整坐姿,整个人被他的体温熨得柔软舒适,也许是熬了通宵累到极点,又或许是他的气息太让人安心了,她如一尾金鱼,受了引诱,撞碎水面的月辉,跌入梦境。
屋外有风翻动树叶,簌簌轻响,他们在春末,阳光明媚的上午,相拥着补眠。
沈寂先醒过来,睡意未消,视野中出现一团朦胧黑色,是女孩子的长发,散乱铺在他胸前,染着淡淡香气。
乌发垂落,露出了颈后小块的皮肤,莹白如玉。
沈寂的手还搂在她肩侧,轻拍了拍:“孟小姐?”
孟回睡得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寂又等了片刻,稍坐起身,她也跟着他的动作起伏,几缕发丝从喉结轻扫而过,带来酥麻的痒意。
沈寂略作停顿,手臂往下,沿着后背滑到纤细腰身,另一手穿过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膝盖旧伤复发,隐隐作疼,他走得很慢,但很稳。
进了卧室,沈寂把她轻放到床上,拉来薄被盖到腰间。
孟回不喜欢平躺,翻过身,刚好压到了他的手。
手背覆着温热的软,沈寂微微怔愣,一点点地抽出手,站直了身,长指不自然地虚拢着,上面似乎还有余温。
木窗纳入大量亮光,沈寂走过去拉上窗帘,卧室暗了几分,他不经意瞥见窗边的梳妆台上,一瓶花露水旁边,整整齐齐摆着6盒安全套。
他没什么表情地挪开视线,轻掩上门离开了。
商务车停在巷口,沈寂坐进后座,车子汇入主路,静音的手机接连震动,他接通来电。
“沈先生,原本和江家联姻的是孟家大小姐,她跟人私奔后,两家为顾全颜面决定由孟家二小姐替婚,可她也缺席了订婚宴。当晚,江献在酒店pc被抓,因性质恶劣被拘留10天,江家想方设法捞人,估计今天就能出来了。”
沈寂先前就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若有所思:“孟家二小姐。”
“她叫孟回,回家的回。”
沈寂揉按着眉心,轻描淡写道:“江献该磨磨性子了,不必这么急着出来,让他在里面待够10天吧。”
“另外,别让任何人找孟家二小姐的麻烦。”
“是,我知道了。”
另一边,蚊子扰人清梦,孟回没多久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霎时睡意全无,他抱她进来的?
总不能是她梦游吧。
“沈先生?”
没人回应她。
孟回走出客厅,意料之中男人已不见踪影,蚊子嗡嗡嗡纠缠不休,她重新回到卧室,倒了点花露水,抹遍裸露在外的皮肤。
花露水放回原位,倒影斜向旁边的6盒套套,不知道行李箱的原主人是怎么做到把里面空间拿捏得死死的,反正她打开后就不能原样合上了,只得把占空间的套拿出来,随手放在了梳妆台。
他该不会……看到了吧?
可那又怎样?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家里没什么吃的,孟回懒得出去买,简单吃了罐八宝粥,想起昨天还带回一串椰青,挑了个最大的,用菜刀三五下剥皮,凿开小口,插入吸管,坐在树下的摇椅,吹着风,一边想象他从客厅抱她进卧室的画面,一边慢悠悠品尝海岛独有的浅夏清甜。
孟回划开手机,敲字:“高助理,麻烦帮我转告海滩主人,椰子汁很甜,我很喜欢。”
高楼回得挺快:“以后西海岸对孟小姐开放,但爬树摘椰子风险高,回报率低,得不偿失,不值一试。”
作为传话筒,高楼云里雾里的,字面意思看得懂,但又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特地强调:“以上是原话复述。”
孟回迅速get到深意,沈先生这是在委婉提醒她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呵,想抱就抱,抱完就丢,渣男。
如果她偏要迎难而上呢?
她贪图他的美色,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要和他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屏幕弹出海鲜水果批发群的消息,原来月见岛离岛之一的橘子岛附近海域发生火山爆发,引发了地震,好在目前没有人员伤亡。
橘子岛属于禁区,岛上关押着外籍刑犯。
孟回喝完椰子汁,又沉沉睡过去。
丧葬乐队队长结了2000块现金,她可以待在家里躲躲懒,养养伤,后面再从长计议。
谁还不会玩欲擒故纵了?
一闲下来,日子过得比翻书还快,孟回接到陌生电话,显示霏市号码,她没理会,对方很有耐心地继续打,第四遍时她接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