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月微迟——杳杳云瑟
时间:2022-09-08 06:32:16

  小小感叹了会儿,迟迟就转头去看其他地方。
  那个最高的位置是空着的,官家并未到场。
  “殿下箭术如此精湛,真是我大庆之福啊。”
  少年立于世家子弟之间,如同鹤立鸡群,恭维声不绝于耳。
  “官家温文,而殿下勇猛,想必先帝爷在天有灵看到,也能欣慰了。”
  “是啊是啊!”
  施见青接过太监的帕子,对这些话不予回应,模样冷冷的,慢条斯理擦着颈侧细汗,随意扫了一眼,发现那人居然在走神。
  他皱眉,挥手屏退左右,抬脚上前。
  迟迟正在看鸟儿筑巢,都快深秋了还能看到这种场面,真是新奇。
  看来这一趟来得不亏,她在宫里就见不到这样生动有趣的景致。
  面前忽然站了个人。
  “你在看什么?”
  “看小鸟啊。”
  察觉到周围气压一低,迟迟意识到什么,连忙垂下脑袋。
  “奴才见过殿下。”
  眼观鼻鼻观心,他要射箭就专心一点,找她做什么,搞得大家都往这边看。
  幸好她身量瘦弱平板,一眼看去跟个普通的小太监也没什么差别,不至于引起怀疑。
  施见青抬头看了一眼。
  他淡淡道,“鸟有什么好看的。”
  “过来。”
  高冷地吐出两个字,他抬脚就走。
  啊?
  “本王让你过来,聋了吗。”
  察觉到她并未跟上,他回头不悦地看着她道。
  迟迟无语,会不会好好说话,真想把他那张嘴给缝上。
  身边的太监却狠狠推了她一把,推得她一个踉跄,“殿下让你过去!还不跟上!”
  推完谄媚地看着广陵王。
  这些可恶的权贵走狗!
  ——
  片刻以后,迟迟站在一个清澈的小石潭边,怀疑施见青是不是被自己一拳打坏了脑壳。
  他竟然带自己来看……
  看鱼?
  “这是本王七岁那年放生的。”
  施见青蹲在潭水边,伸手探入水中,任由水泽淌过他白皙的掌心。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细叶,投落在他眉眼间,一眼望去竟觉温柔。
  迟迟低头,看着那条不住亲昵触碰他掌心的小鱼,还没她一个拳头大呢,鳞片是浅绿色的,时不时浮出水面,阳光一照漂亮极了。
  那种漂亮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
  “像那个人的眼睛……”
  迟迟不自觉有几分伤感。
  “谁?”
  “我宫外的朋友,他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我有点想他了。”迟迟看着看着就蹲下来,也把手伸进水里,轻轻碰那条滑溜的小鱼。
  这小鱼儿倒是有趣,被碰到以后身上的鳞片还会泛起粉色。
  “男的?”
  身旁少年冷笑。
  “真是个骗子。不是说本王才是你唯一的朋友吗?”
  迟迟:“……”
  她决定闭嘴。
  施见青却不依不饶,指尖轻弹那条小鱼,颐指气使道:“旺财,咬她。”
  迟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给一条鱼取命旺财?”
  “对啊,”少年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她的鄙夷,“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那条鱼忽然张开口,露出一排锋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看得迟迟一阵恶寒,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表情惊魂不定。
  喂喂喂?这压根跟可爱沾不上边吧?
  施见青却低着头,闷闷笑了起来。
  他索性坐在了草地上,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开怀。
  “你到底想干嘛。”
  迟迟没好气地看着他,“殿下,要是你想再玩一次宫女侍卫的游戏,请恕奴婢不能奉陪,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其实,一直以来,他压根一点都不喜欢她。
  只是想从她这里获得被喜欢的感觉,来证明他广陵王确实是魅力无限。
  她都想得明明白白,还是上了他的当……
  她又不是真的傻瓜,不会再上一次当了。
  施见青却止住了笑。
  他双手撑着草地,仰着脸,淡淡地望着她: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我呢?”
  “本王是当今天子的胞弟,先帝亲封七珠亲王,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你不怕本王真的杀了你吗?”
  他脸上的伤还在作痛,她当时怎么就下得去手?
  她真的不怕死吗?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怕。”
  “奴婢当然怕死。”
  “可是……”
  她喃喃道:“人总有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卑贱之人,就连愤怒也是不被允许的吗?如果是那样,那好吧,奴婢知错了。”
  “要是殿下还是耿耿于怀,尽可以惩罚奴婢。”
  “只是,不要再牵连旁人了。”
  她跪了下来,跪在他的面前。
  权贵随意掳走女子,甚至动用自己的势力将人投进大牢,而使她们的亲人担惊受怕。他们自己却没有丝毫感觉。
  这就是她这个庶民,与他们高高在上的皇族,最大的差别。
  从知道他是广陵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会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当成花、当成鹰、当成老虎、当成大树、当成风暴、当成观音菩萨……当成什么都好。
  总之再也不能当成她的见青哥哥了。
  施见青皱眉:
  “你认为本王是在罚你吗?”
  不然呢?
  迟迟惊讶地抬起头:
  “殿下逼奴婢站在烈阳下,见识您一箭一条性命的凶悍,还把奴婢带到这里看这么吓人的鱼,难道不是为了震慑奴婢,让奴婢看清自己与您的差距吗?”
  旺财吐出一串泡泡:
  “???”
  施见青:“……”
  他扶了一下额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你还有一件事,没有为本王做。”
  啊?难道还想先奸后杀吗?
  迟迟警惕地抓紧了衣领。
  施见青一下子就怒了。
  “本王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
  他可是没忘记,她骂过他轻浮、龌龊。
  他甚至都想掰着手指头好好帮她数一数,她都说过什么混账话!
  迟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害她就好。
  但是三个小笼包、三件事……迟迟默然。
  许久,她低低地、有些失落地说:“那是我……答应小侍卫的。”
  她饥肠辘辘的时候,他给了她三个好好吃的小笼包,让她填饱了肚子。之后他害她落水,又伸手拉她起来。
  很坏、也有那么一点儿好。
  她记得那天火光中,他温柔含笑的声音。下雨时,他委屈地说没有人选择他的表情,全都一同刻在脑海里。
  更记得他高高在上、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眼神。
  记得他毫不留情、将她的自尊踩得稀碎的那一脚。
  一缕清风忽而掠过,缠绕在二人之间,久久不愿离去。
  对上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施见青不知为何喉咙微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殿下没有其他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
  反正,他们早就扯平了。
  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再也不要有瓜葛。
  迟迟走得特别潇洒特别干脆,反倒是施见青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懂得了,何为失落。
  “殿下。”一道柔美的声音倏地响起。
  “觅蓝?”施见青转过头,似乎有些意外。
  “殿下不是说,会帮助觅蓝吗。”
  她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背影,“怎么殿下现在,只顾追着那个小宫女跑呢?”
  “殿下不会,动了心吧?”
  多可笑,伤害别人以后动了心?
  “本王?动心?”
  施见青嗤笑,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本王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你出身卑微,想要一跃得到后位几乎不可能,但你若是想与皇兄更近一分,本王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只要弄清楚皇兄曾经经历过什么,加以利用……”
  “殿下是说,那年反王之祸?”
  “不错,只要是人,都有难以摆脱的梦魇。”
  “本王不相信他当真无所不能,没有丝毫弱点。”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知情者几乎死绝。但女官心细如发,一定可以查出点什么。”
  觅蓝轻轻一笑。
  “多谢殿下指点。”
  ……
  迟迟迷路了。
  不得已才折回去找施见青,既然是他把自己带过来的,那总得把自己送回去吧?天地良心,她不是想故意躲起来偷听的。
  只是看到他们两个好像还要说一会话的样子,迟迟只好在树后等。
  一旁灌木丛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
  “谁?”少年锐利的眸光投来。
  看清是迟迟,他眉头松动些许,又忽然拧紧。
  “闪开!”
  他几乎是厉声喝道,然后迈开步子,冲她大步走来。
  迟迟也在瞬间看到了在她左边不远处、一头獠牙尖利、浑身长满黑毛的野猪。
  这林子里这么多野兽?为什么一早没人告诉她啊?!
  几乎是那头野猪冲过来的瞬间,迟迟撒丫子狂奔起来,身形之灵活敏捷,把施见青看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也紧紧跟上她的步子,跑动起来。
  “本王的马在前方。”他沉声道,“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要你说!迟迟压根不理睬,腿脚利索地跑出了老远。
  远远地有人呼救:“殿下!……殿下救我……”
  竟然是觅蓝的声音!
  二人同时停下脚步,施见青左右看了一眼,道:
  “这里暂时安全,你留在这里,我去救人。”
  迟迟还来不及说话,他就走了。
  看着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迟迟默然片刻,叹了口气。
  她小心卷起袖子,刚才跑得太急,一不留神被树枝划破了皮肤,正往外流着血。
  好在她认识路边一些止血的草药,弄碎了敷在上面,总算没有那么疼了。
  她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施见青身上。
  话本子里说过,这种时候被丢下的话,基本就会被遗忘得彻底。
  与其相信别人不如相信自己。
  都已经深秋了,到了夜间会非常寒冷,所以必须赶紧走出这片林子。
  迟迟望着天空,努力用以前娘亲教给她的办法辨认方向。
  她记得大军的驻扎点在南边。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走出林子时,天色已经全黑。
  然而面前冲天的火光,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发生……什么了?
  刀枪剑戟拼杀、马蹄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迟迟连忙蹲下,这里是制高点,她发现了好几个穿着甲胄,分明不是御林军的兵卒。
  这些人……不是驻扎在城外的翊卫队吗。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护驾!快护驾!”
  “秦家反了!”
  秦家?是那个世家大族之一的秦家吗?
  看来……这下是彻底回不去了。
  一个念头掠过,快得难以捕捉。
  不若趁着大乱,跑了——
  念头刚起就又熄灭得彻底。
  不行,姑姑还在慎刑司……
  还是暂时先躲到附近荫蔽处,不然被人逮住一刀杀了,就真是太冤枉了。
  这身太监服是玄青之色,偏黑,在夜色中行走,倒是便于隐藏。
  但她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背,没走几步,就迎面撞到了搜捕的乱兵。
  一人嗓音粗嘎:“皇帝怎会不在主帐?莫非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带着护卫撤离了?今晚要是不能生擒皇帝,秦将军定然不会轻饶我们!”
  有人一眼看到了她:“那有个太监?”
  “抓过来问问,说不定能问出狗皇帝的下落。”
  话音一落,那些兵士挥着刀便冲了上来。
  迟迟扭头就跑。但她这身板,怎么可能跑得过身强力壮的兵士。
  被人一掌抓住后领,挣脱不能。看到她的样子,为首那个失望道:
  “一个普通的太监罢了,杀了!”
  说罢高高举起刀来。
  刀锋利极,吹毛断发,就在瞬息之间,几乎割到她的咽喉。
  她瞳孔骤缩,忽然叮的一声,那雪亮的刀锋被什么弹开,哐当砸落在地。
  而那汉子竟是两眼厉睁,口吐鲜血,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无数丝红的液体飞溅到脸上,温热腥黏。
  她呆呆地看着,第一次直面死人,不自觉有些腿软。
  “什么人?”
  剩下的人也慌了,纷纷警戒起来,只是四周黑得浓墨一般,哪里有什么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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