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媚好——梅燃
时间:2022-09-08 06:40:23

  苗璎璎差点拿汤勺去揍人。
  她挤出一点点笑容:“是了,殿下已经两日没用过水米了,我让厨房给你熬点清粥过来,殿下等着。”
  她端上药碗,转身出门,生着闷气走得格外潇洒。
  屋子里一派静谧,君至臻垂眸看向给她留在长脚凳上的一碟蜜饯果子,感觉嘴里的苦味丝丝的要融化开,他伸手抓了一颗蜜饯塞进了嘴里。
  果子是甜的,心还是苦的。
  有一些事没法自欺欺人,君知行说的一点不错。
  苗璎璎不可能是因为爱他,才说要嫁给他。
  那天在城外十里亭,她等了他足足一天,用那枚他输掉的兰花签要求他和她成婚。
  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不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拿不准这一点,而是太清楚答案,所以他明知道苗璎璎是出于别的目的,甚至有可能是为了君知行,那么,他要这样做吗?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偏执,令他短暂地昏了头,失去自我——
  好像就算如此,他也无所谓。
  他对自己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哪怕被她摆到工具的位置。无论她是要借我宽抚太傅,借我洗脱污名,还是借我给君知行添堵。她要成婚,要我,那我就是甘之如饴的。
  但人都有贪欲,得寸就想进尺,得陇便要望蜀。
  君至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不再满足于被她当做一件用得趁手的工具了,他渴求着她的喜欢。
  然后,当在宫宴上,她故意斟酒给他喝,借以还击桑榆晚为君知行斟酒时,君至臻觉得大概……心碎莫过于此。
  高楼起,宴宾客,然后,一夕倾塌。
  “殿下。”
  不知什么时候,苗璎璎又回来了,口中唤着他。
  君至臻断了思绪,仰起头,脑袋靠在枕上,那么凝视着她。
  苗璎璎不大自然,伸手去帮他垫枕头,君至臻伤势在后背,挪动困难,背后密密麻麻缝了线,一扯,那伤口就要崩裂的态势,疼得钻心,苗璎璎看他明明已经额头汗滚了,却硬是脸色不变,强撑着一声也不吭,不禁微微皱眉。
  适才他醒过来的时候,明明还喊了一声疼。
  是因为有人在,他就忍着?
  苗璎璎不习惯被他当外人。在她面前,他可以不必忍着。
  她弄来了一碗清粥,两碟小菜,都是厨房现成的,不需要怎么做,苗璎璎待要喂他,君至臻已经乖觉地将粥碗扶住,低头吃起来。
  那些酱腌菜他一概不碰,就是粥确确实实吃了大半,苗璎璎看他吃着,口中道:“王府的腌菜是不错的,你怎么不尝尝?”
  他没有去动。
  “我在菜里放了一个鸡蛋,你好好……”
  话音未落,君至臻突然脸色巨变,扶住床沿,将吃进去的粥全呕吐了出来。
  苗璎璎的罗裙湿了大一片,皱着眉头惊吓一声退开,“你、你做什么!”
  她拎起自己湿淋淋的一截裙摆,上面全是呕吐物,看他一眼,咬牙道:“我可不管你了!”
  别人现在就知道冷脸,还吐了她一身,摆明不想让她伺候了。
  苗璎璎拎起裙摆冲了出去,再也没回头看过。
  从小到大,她在谁面前受过这样的委屈!要不是,要不是……
  要不是他是君至臻的话。
  苗璎璎真是气着了。
  他从没把她当内人,不是么,知晓他们兄弟关系亲厚,打娘胎里就开始抱团了,那也不必各自成家了还搅和在一起,君知行那狗脑子能对他哥说什么好话,一定是背地里在君至臻面前告了他不少关于自己的黑状,挑拨得君至臻生了二心。
  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
  要是君至臻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喜欢她,真的会受别人三言两语离间吗?他和她根本就是至亲至疏夫妻嘛。
  这关系都经不住风吹雨打,就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还是个哑巴,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她要怎么和他共度余生?
  没心没肝的臭男人,一定是她最近太巴结他了,倒让他拿乔起来,爷爷说得对,就不能维护。
  恒娘见她气嘟嘟地回来,问发生了什么,“是殿下给了娘子气受?”
  苗璎璎将弄脏的裙子一脱,一屁股坐罗汉床上,盘腿上去,扭脸朝里,下巴翘得高高的:“我才不会生他的气,有什么好生的,我又不在意他。”
  恒娘照顾了娘子这么久,又怎会不了解她的性格。这般模样,多半是气着了,要么是喝了几斤醋。
  她小时候,郡主待别的小女孩儿也好,她就会是这个模样。
  恒娘也不打搅她继续生气,笑道:“那娘子在这儿歇着,恒娘去给你拿酥饼。”
  秦王府有不少曹记酥饼,自打王妃嫁到了府上,这些零嘴就没有短过她的,恒娘去拿酥饼去了,总能将她哄好的。
  苗璎璎这回,足足捱了两天,都再没有去过槿梨院。
  到第三日黄昏的时候,苗璎璎在床边做女红,绣着一朵金银丝线勾勒的牡丹花,看着看着,天边的暮色沉沉地降下来了,眼见天黑,恰逢莳萝从窗外走过,苗璎璎忍不住皱起眉头,唤道:“莳萝。”
  莳萝等娘子彻底推开窗,探出半边身子,吞吞吐吐地问她:“秦王殿下呢,他……好点没有?”
  莳萝早知道娘子和秦王置气,已经两天没理人了,这会儿又来问,多少是有点儿放心不下,莳萝微笑道:“殿下已经好多了,能下地了。”
  能下地了?
  能下地了都不来找我。
  啧,男人,果然都是没良心的。
  苗璎璎腹诽道。
  莳萝疑惑道:“娘子要去槿梨院看看殿下么?他虽能下床了,太医却有交代,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受凉,所以还是在屋子里歇着,以静养为主。”
  苗璎璎本来不想去,但被莳萝说得,确勾起了一丝好奇心,她想去看看君至臻好到什么程度了。看一看就走,也不会耽误什么。
  她抛下针线,装作严肃的模样,脚步一阵风似的刮到悦微堂后厢房来。
  谁知道,莳萝一推门,就见到正对大方的书案后,正抬起头的君至臻。
  苗璎璎吓了一跳,但仔细看去,他的脸色真的已经恢复了许多,看模样最近两天吃好喝好,完全没有他媳妇正在生气至少要担心一下的自觉嘛。
  人也看了,苗璎璎打了退堂鼓。
  “璎璎。”
  她要离去时,君至臻突然唤了她一声,叫住了她。
  苗璎璎哼了一声,倒要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吩咐莳萝先下去,她一会儿就回。
  苗璎璎迈入房中,朝他走过去。
  “何事?殿下贵人事忙,我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你一天一夜,你这会儿才想到我呢。”
  他坐在书案后,笔搁上的狼毫,尖端仍然是湿的,饱饮了一口墨水,又到盥池里涮了涮,现在墨香退了几分,毫毛依然亮晶晶。
  君至臻沉默了片刻,对她道:“对不起。”
  苗璎璎疑惑地皱起了眉。
  他道:“虎断门刀,是李将军的独门刀法,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璎璎,你亦是李将军弟子,想来听说过,此事涉及他,我需要尽快去素川,即日就要动身。”
  苗璎璎呆住了。虽然这件事的确有可能牵连李将军,但他伤还没好,现在就要走,有必要这么着急?
  君至臻再一次沉默良久,终于,在苗璎璎的死盯之下,他迟疑地拿出了一封书信,朝她递了过来。
  苗璎璎伸手接过。
  本以为是临行交代之类,或是地契房契,交给她保管。
  苗璎璎本来觉得没劲,没劲透了,可是当她低头去看时,才发觉那上面笔墨粗重的“休书”二字。
  是,没看错,休书。
  作者有话说:
  卑微真真,在线昏招。
  哼,我保证让你后大悔。
 
 
第52章 
  苗璎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才成亲一个多月,他就要休了自己。
  那个男人也看不出她此刻的愤怒, 居然还在那说话。
  “璎璎, 这是我想了两天,做的决定……”
  后面的话,苗璎璎一个字都不想听。
  哪有新婚就要休妻,她是犯了七出, 还是本质上, 君至臻就不想和她成婚。
  人性果然如此,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一旦得到了, 人就不会珍惜了。
  苗璎璎怒而抽走了这一纸休书。
  “罢了!走就是!”
  没有人教过她,在一个男人要抛弃她的时候,她还需要巴巴地凑上去。
  对君知行如此, 对君至臻更是如此。
  苗璎璎走得很快,人迈出了门槛, 一会就消失无影,君至臻唤她不住,背后的伤口撕扯着疼得剧烈, 这一回大有让他疼晕过去的架势,不达目的不罢休地开始作妖。
  可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苗璎璎又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脸上的怒意未减半分,将那一纸休书拍到了他的桌前, 拉长了嗓。
  “怎么回事!”
  她指给君至臻瞪大眼睛看。
  “你要我休你?”
  离开的时候苗璎璎差点儿把休书撕了, 虽然气得要命, 可到底没糊涂,倘若君至臻真要破镜,这薄薄的一张纸就是凭证,不能撕烂,不能毁伤。
  可是当她鼓起劲要看看,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要被休弃的时候,却发现,这休书不是给她的。
  是苗璎璎要休掉君至臻。理由是他孤僻冷漠,加上分居两地,情义不再,她厌烦他甚。
  她差点儿都气笑了,这什么蠢笨男人,居然认为这个世道下,女人有把男人休弃的权利?
  君至臻垂眸,视线在她压着休书的雪白手背上凝固片刻,再一次抬起下颌,与她此刻怒不可遏的粉靥对上,平静地哑声说道:“璎璎,我会去素川,是因为西北边境暂时需要一个将领,可能需要两年。也是因为这次的刺杀,让我突然明白了一点,玉京如此,凉州尤甚,我随时可能会死,不一定回得来,如果,你不愿意等,可以将这张休书留下离开王府。”
  苗璎璎听他这么说话,其实眼眶儿也早就红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君至臻一定要去素川,接任陇右节度使,在她看来,朝中精兵良将那么多,为何非要他一个亲王,一个本该在京中和祁王一样耽享荣华的人,去远赴边境那么凶险的地方,但是,她从小读圣贤书,丈夫生于天地间,如无大家,岂有小家,如今匈奴未灭,他顾不上自己,其实本来也不是他的错。
  可是,为什么?
  “我不相信,就这一个原因。”
  如果是因为这样,他早就决定去西北不是么?成婚前说得好好的,他去西北,她在玉京王府守这个家。他同意,她也同意了的。
  为什么非要分开?就因为这次的刺杀?
  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君至臻瞧见她通红的眼睛,早就心乱如麻。
  “璎璎,其实我不值得。你莫哭了。”
  她强忍着眼泪,吼了一声“谁哭了”,便将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活不肯让热雾汇聚了掉下来。
  他将休书从苗璎璎的手掌底下抽出来,缓缓地,一点一点脱出她的掌心。
  “这次回来之前,我知道因为退婚的事,玉京城中传了不少你的谣言,现在你为秦王妃,谣言多少已经不攻自破。想来之后,不会有人借此为难你。你把我休了之后,可以重新获得自由。”
  苗璎璎泪光朦胧地睥睨着跟前的这个男人,仅仅用了一个多月,就让她的悲欢哀乐都挂在他的身上,现在,他说要抽身而退。
  苗璎璎冷笑:“其实你早就想好了是吧,深情大义地说什么用自己挽救我的名声?你不肯跟我圆房,就是为了这一天吧,秦王殿下,你成婚之前怎么不说呢!”
  “我认为我已经跟你开诚布公了,是,成婚前我是不喜欢你,我怕你,和你在一起情感上或多或少带着勉强,可是现在呢,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她一吼,君至臻的那颗心像是玻璃般被震碎了,慌乱地看向她,伸手要握住苗璎璎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别碰我!你和君知行一样,我以为你们兄弟只是长得相似,秉性处事全不一样,爷爷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实际隐瞒背叛有什么不同,我真是昏了头!你放心,等你走了,我后脚立马休了你!”
  苗璎璎气势磅礴地吼完这一大段,抽走了君至臻手里的休书,这一次,她昂首大步而去,一挥泪,再也没有回头。
  打翻的砚台,一股墨迹沿着台身雕镂的错金银虎兕滚落,满纸上都是一股墨香。
  君至臻被她掀开的墨水打湿了身上的白衣,痕迹斑斑,他抬袖看了一下,苦笑着放下。
  璎璎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如果,他还能从战场上回来的话,不论是什么结局,他都接受。
  ……
  恒娘见苗璎璎这一次回来,比上次更气了,准备好的酥饼,要献上去,谁知这次娘子看都没看一眼就打翻了,这可是她平日里最爱的曹记酥饼,平日里不论有再大的火气,只要吃一口便会戾气尽消。
  “娘子这是怎么了?”恒娘将掉落在地的碎饼收拾好,来到苗璎璎身旁。
  苗璎璎突然一把抱住恒娘,头埋进了恒娘胸口,紧紧地,犹如倦鸟投怀般,亲密地依偎向恒娘。
  恒娘先是一愣,毕竟娘子大了,很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朝自己撒娇了,这会儿这般伤心,一定是出了事,看她在怀里身子一颤一颤地发着抖,恒娘不禁心疼:“娘子,您要是不痛快,就哭出声儿来,这般忍着,恒娘更心疼了。”
  苗璎璎说什么也哭不出声音,只是一边抽噎着一边说话:“恒娘,你说我看男人的眼光是不是很差。”
  这么一说,恒娘立马明白是因为秦王殿下了,皱起了眉头:“娘子,其实在王府这么久了,我也在观察秦王处事,不论如何,殿下是真的将你放在心坎上的,或许娘子从前在祁王那处跌了一跟头,可是你相信恒娘,更要相信太傅,他和祁王那样朝秦暮楚的男子不一样。”
  苗璎璎只顾抽噎,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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