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话非但没让敏而好学的君至臻满足好奇心,反而激发了他的胜负欲。
于是没有那香料蜡烛,苗璎璎又被强行摁着与他恩爱缠绵了一整晚。
她以前出嫁时看过的避火图上说,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还信以为真,可实际操作起来也不是那样。
他固然是身体吃不消,苗璎璎也没好到哪儿去,于是只剩下最后一天时,还直言告诫他:“阿宪,要节制,要禁欲,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坏了。”
于是第三晚,他们只是相拥而眠,别的什么都没再做。
苗璎璎姑且当作,是第一夜的香料蜡烛起了作用,否则那样程度的恩爱,他们也有好几十回了,没见有个消息,所以苗璎璎将那两支没用完的香料蜡烛磨成了粉晒干,收了起来,等以后说不准有机会还能再用,或者别人有什么需求,也可以给。
莳萝看到娘子一个人坐在窗前,眺望着西方斜照,正如她这两个月以来时常见到的那样,幽静而娴雅,白皙的侧脸沐浴在夕阳下,如胭脂净抹,霓光霞色。
“娘子真的有孕了,这是秦王殿下的骨肉,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苗璎璎单手支颐,叹息:“我现在就盼着他能早日班师凯旋,我们早点从北伐之中脱身,归隐田园,到时候,爷爷也跟着我们一起隐居山野。”
她甚至都想过那个画面,爷爷在林中著书,为后世传经典,他做一个猎人樵夫,上山砍柴打猎,而她每日灌溉田园,养花织布,不问红尘,不恋权势,那日子该有多么清闲快意!
莳萝因笑道:“娘子考虑好远!”
苗璎璎是真的厌倦了厮杀,也不想再搅和到朝堂政局里边去。
现在的君知行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他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将陛下和秦王的关系拱火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陛下一定会对擅自北伐的秦王有所猜忌。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是因为天子坐镇朝中,加上朝中的主和派粉饰太平,所以时常有闭目塞听的情况。
本以为君知行凉州之行后,会代凉州转达,如今边境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亟盼朝廷解救,没想到他反而往里边添了一把柴。
如果君至臻回来以后,不能辞去军务,主动离开,天子的猜疑之心便会真的控不住了。
然而这也不是苗璎璎当务之急,她现在所面临的,是她再一次登上瞭望台后,却突然于十里之外,觑见了横无际涯的漫天烟尘。
胡虏旌旗猎猎,马蹄如风,带起一股如泼天灭地的洪潮,随着地面的震动,席卷而来。
苗璎璎心神恍惚:来了!还是来了!
她没有犹豫,当机立断,下令:“关城门,紧闭城门!”
这是一场硬仗!
当初君至臻离开素川时,苗璎璎让他将八万凉州军都带上,因为只要前线战事顺利,后方也可安,但他仍然执意在素川部署了一万人马。
现在,苗璎璎在城中所能倚靠的,也只有这一万人。
可这远远不足,城外的胡兵在叫嚣,战车几十架,投石机上的巨石犹如雨点般密集地砸向城垛。顷刻之间,便有将士被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苗璎璎没有前去城门楼,徐节便是军中主帅,他已赶赴前线抵御。
苗璎璎在节度使府等到天黑,胡人的第一波攻势暂缓。
徐节趁夜色蒙昧时分回了一趟节度使府,向苗璎璎汇报:“王妃,这一次胡人抽调了五万人马围攻,看来是抽出了一半的军力用来攻陷后方,而殿下那边,他们应当只是在顽抗了。我只要拖住一段时日,等来殿下回援便有救了!”
苗璎璎道:“龙城军一直没有消息么?”
徐节必须打破苗璎璎现存的幻想:“龙城军应是不可能来了,我派出去的信使也已经被扣留。不知道是得了谁的口风。极有可能,是圣谕如此。”
苗璎璎心头狂跳,她不敢相信,瞳孔甚至为之颤抖:“为什么?难道陛下打算放弃整片凉州?”
徐节叹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至少从目前来看,朝廷并没打算对素川施以援手,而是在作壁上观,此战胜败,于天子,于朝臣而言,似乎无关轻重。
苗璎璎寒了心:“前线将士,为了百姓,为了梁人边境浴血厮杀,可是他们——”
“王妃,我们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这个时候,徐节又抛出了最为艰难的问题。
“我们虽然已经事先预料到胡人可能会攻打素川,也提前去购置粮草,但这个时候,无论是龙城军还是安济军,都封了口如铁皮桶一般刀枪不入,他们不卖给我们粮草,因此,在下只能零星购置了一些粮草,如果胡人围而不攻,只需要坚持半个月,城中的口粮或将无法维持。”
这是当下最严重的问题。
苗璎璎不动战局,迟疑着道:“以我们的兵力,如果强冲,会否毫无胜算?”
徐节摇头:“王妃,千百年来,汉人抵御胡人无一不是以多敌少,而王妃博古通今,想来也知道胜率。何况这次,胡人兵马五倍之与我们,王妃,硬闯,我们毫无胜算。”
“除非,现在坐镇军中的,是秦王。”徐节补充道,“否则,我们便只能守而不攻,坐以待毙,如此就算城破,一城老小,或得保全。”
苗璎璎的心跳得更加快:“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负隅顽抗,主动出击,惹怒了胡人,而依然兵败的话,我们可能会被——”
“屠城。”
徐节冷静地吐出这两个字。
但这就是现实,他在西北生活了三十年,熟知这一切。
这两个字太沉重,是需要拿一城百姓去冒险的,苗璎璎不敢面对,倘或因为她连累得城中尸横遍野鸡犬不留,她会是千古罪人!
“真的没有希望么……”
喃喃的,恍若蚊蚋般的声音从苗璎璎的唇中吐出。
相比她,徐节显得更镇定一些。
“王妃,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且能指望的,便是拖住敌人,等殿下回援。”
作者有话说:
被放弃了的军队,被放弃了的国土,和被放弃了的百姓,还好真真不知道,不然不知道要为谁而战。
大概士气一落,就赢不了了吧。
第75章
围城七日, 素川城便如徐节所料,因为缺水断粮陷入了全面的被动。
早在第一日, 苗璎璎就下令分发节度使现存的过半数的口粮, 并要求全城百姓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必须节衣缩食。
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势必有耗枯的那天。
素川地势高耸,易守难攻, 胡人虽然不敢强攻, 但合围之后, 素川城连一只鸽子也再难飞出去, 讯息传达不到外边。
素川人心恐慌, 这是压制不住的。
苗璎璎这会儿孕吐的反应格外强烈,像是腹中的宝宝感觉到了情势的危急,在表达他的害怕。
苗璎璎能够活动的时间大幅减少, 莳萝心疼她,可现在家家户户都屯水屯粮屯药材, 王府里能用的保胎药也少,只能看着娘子食欲不振,日渐消瘦下去。
“娘子, 乱世之秋,当时, 就不该怀孕。”甚至, 莳萝提出了这样的疑议。
苗璎璎道:“我实在也没想到,朝廷会放弃我们。”
不止君知行,连陛下也都……
倘若爷爷知晓了, 应当会据理力争。
可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 实在指望不上。
苗璎璎只能相信徐节的话。
“莳萝, 我们现在唯一可以期盼的,只有殿下了。死守城门,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只要素川保住,前线一定会大捷,我们一定能胜,我相信。”
莳萝咬唇,因为害怕,嗓音都在发抖:“娘子,我们从小在玉京长大,何曾面临这些危险?何况娘子你现在又怀着孩儿……已经十二天了,再这样下去,城中的口粮没有了,就快要……易子而食了。”
苗璎璎听得心惊肉跳,她错愕地支起眼眸。
莳萝扑倒在苗璎璎面前,泪水沿着清减的脸庞滑落:“奴婢在城中为娘子找药时亲耳听见的,有两家铁匠铺子,已经在商量换子了……”
易子而食。没想到只有书中才能出现的绝境,有一天能让自己面对。
现在她是秦王妃,是节度使夫人,太傅嫡孙女,是这城中最有威望的人,所有人都望着节度使府,人们相信,秦王的夫人在这里,所以他们不会有危险。可是十二日过去了,整整十二日,节度使能拿出来的,也仅仅只有一些口粮。
在这多事之秋,金银钱帛,宝络珠翠,哪怕以石来计,都换不来一钱的口粮。
正在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嚷的声音,苗璎璎凝眸向窗外,那声音虽然杂乱宏大,但还隔着几道门,像是在府外,她睖睁着询问:“这是怎么了?”
接着张氏便脚步匆匆地奔了进来,一进来,便噗通跪在地上,向王妃道:“王妃,大事不好了,那些刁民堵住了节度使府的大门,扬言王妃要是再不出去见他们,他们就放火烧了宅子!”
莳萝一听双膝猝然抬起,她跺脚道:“什么东西?居然欺到节度使头上来了,就不怕秦王回来给他们统统治罪,还有王法么?”
张氏颤巍巍道:“王妃,这会儿军师正带着人守在门口,料想他们应该冲撞不进来,军师让奴婢掩护王妃从后门出。”
定了定神,苗璎璎的手搁在膝头,微微绞着棉绫裙摆。她朝外道:“我们怎么逃?在素川中,我们插翅也难逃。只要我们逃了,明日的结果会更坏。”
莳萝与张氏对视一眼,默契地异口同声:“怎么办?”
苗璎璎口吻笃定:“去见他们。”
他们要见,苗璎璎只得去见,不可潜身缩首,丢了气节。
苗璎璎不但要去见,且要高昂头颅,用饱满的精神,挺拔的脊梁,撑住自己的傲然,一旦她这个“领袖”现在倒下,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座更加死气沉沉的素川。
所以当苗璎璎出现在节度使门口时,那些热热闹闹,举着火把,口中污言秽语,放狠话要烧了宅子的人,都愣住了。
在这里不少人都曾见过王妃,但没想到,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仿佛不禁微风,纤腰便似柳条,能被勾手轻易折断,到了这个地步,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以泪洗面,怯弱憔悴,而她出现之时,依旧是华贵高洁不可方物,云鬓高挽成飞仙髻,双眸凛然,风姿如料峭朔风之中凌立的一枝岿然的雪梅。
他们不禁为之心折,甚至,短暂地忘记了来到节度使府邸的目的。
苗璎璎目光扫视一遭,停在了最当中,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似乎最有发言权的“领头羊”身上,她道:“诸位,我知晓,素川被围多日,城中缺水断粮,诸位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危急,但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依然在城门外叫嚣的敌人,我们应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应对胡人,驱逐胡人上,而不应内耗。我们都是前线浴血搏杀的将士的父母、妻子、儿女,此刻我们是一样的被留在城中的家眷,我们理应勠力同心。”
“说得轻巧。”果然,那领头羊发出一道蔑笑声。
人群中立刻有附和之徒开始叫嚣:“对!你说得好听,可是你每天穿金戴玉,住在王府吃喝不愁,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处!”
“对!”
“对,何不食肉糜!你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是死是活!”
人群一哄而上,意欲闯进节度使府。
徐节下令士兵挡在王妃面前,莫让刁民伤及王妃玉体。
百姓有人举着火把,便要往里扔。
苗璎璎瞳孔一缩,将腰间九节鞭如雷霆万钧般抽出,劈袖急飞而出,九节鞭破空如箭,将那根火把打落在地。
火星子没过一堆人的头顶,随即迸落,众百姓吓了一跳,惊骇于这“弱女子”一手威煞,不敢近前。
苗璎璎再一次越众而出,凛然道:“诸位再听我一言,现在胡人的兵马五倍于我们,朝廷军鞭长莫及,救不了素川,而秦王又在北伐当中,暂时也到不了这里。如果你们愿意拼杀,不惧屠城,我们便杀出一条血路,无论生死,轰轰烈烈与敌人战这一场!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怕死,害怕敌人攻陷素川之后大开杀戒,我可以白衣符节而出,献上素川,换祈饶恕素川百姓,苟活残命,从今以后,大家胡服骑射,向北叩首。不知道诸位,想如何选。”
“这……”
百姓们一时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选。
其实他们看得也清楚,现在无非就这两条路,死战,或者投降,就算今日烧了节度使府,明天他们依然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当无法选择时,有人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最鹤立鸡群的领头羊,盼他来拿一个主意。
“柴生,你说吧,这事儿怎么办?”
“对啊柴生,你把我们大家伙儿召集起来为难秦王妃,可是就算我们把着宅子掀翻了,我们还是要选啊。”
事关生死,老百姓也是精明的,没那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柴生咬牙道:“胡人,杀我们老弱,奸我们妇女,奴我们男儿,烧我们房屋,占我们田地,无恶不作,既心性残忍,又惯来背约负盟,若开关延敌,一旦胡人入城,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我们焉能有命在?就算他们信守承诺,可是他们会将粮食分给我们吗?我们出不去素川,依然是死路一条!”
苗璎璎发现这个领头羊读过几年书,难怪能做人们的意见领袖,便冷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柴生的双眼犹如充血般鼓胀而起,结膜泛着奇异的猩红,使得整双眼睛便如阴沉闪光。
“不如我们大干一场,就算是死,也好过在城中坐以待毙一场!”
随着柴生这话一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喝同意的声音,连同徐节所领的将士一样,都激情高涨,充满希冀地望向秦王妃,等待秦王妃示下。
苗璎璎也被这份精神所鼓舞,是的,与其等待别人生杀审判,请求别人的怜悯,当作恩赐,不如汉家儿郎自己挺起胸膛大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