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啼不绝,晚风徐徐,苏念安双手托腮,正在犯困之时,隔壁忽然传来打斗声。
兵刃相击的声音十分刺耳,夜幕在这一刻彻底降临。
第十一章
苏念安在禅院来回踱步。
那些人又开始迫害夫君了!
夫君这才回到京都不到几日,他们就如此按捺不住了么?
许是经历过,有着相同的处境,苏念安感同身受。
有时候,别人厌恶憎恨,以及容不下自己,并非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存在,碍着他们的事了。
“拂柳!”
“婢子在!”
苏念安看向拂柳,眼里映着夜色,神情坚定,“放火。”
拂柳一噎,又放火?
隔壁正在打斗,饶是拂柳这样的小女子,也能听得出来,隔壁战况激烈,且隔壁还住着五娘子倾慕之人呢。
不过,或许放一把火,可以解燃眉之急。
有了昨日的放火经验,拂柳轻车熟路,让婆子带着包袱离开后,就直接点火。
浓烟肆起,很快就飘到隔壁。
杀手们即便能够适应夜色,可烟雾刺目,能见度立刻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大火腾起的浓烟,让整个法华寺都惊动了,僧人敲响警钟,一时间偌大的寺庙乱做一团。
“走水啦,救火!”
“走水啦!走水啦!速速救火!”
法华寺的僧人行动迅速,立刻提着水桶,纷纷涌来。
傅时厉这一边,琢玉和裴石一手用袖口抵着唇鼻,另一手正持剑对抗黑衣人。
无疑,这场火来得正是时候。
落九天护主心切,“将军!此地不宜久留,且先离开再说!”
黑衣杀手人数过多,加之,这股浓烟之下,人委实难以待下去。
傅时厉点头,眸光如炬,扫视了一眼庭院,仿佛已是心中有数。
傅时厉杀了出去,落九天、琢玉、裴石三人一路护送,其余随从留下断后。
傅时厉侧过头,命令了一句,“留下活口彻查!”
想杀他的人太多,他得一一记清楚,不然……漏了一个可如何是好?
傅时厉越过重重浓烟障碍,眼中之色如同泼墨,晦暗不明,他就宛若从深渊之处走来。
就在这时,一浅碧色身影忽然从一侧窜了出来,亏得傅时厉眼疾手快,就在两人即将撞上时,傅时厉伸出手握住了女子的手腕,将她拉到一侧的同时,带着她一起远离此处。
凌乱之中,傅时厉恍惚听见了“夫君”二字。
男人眉目微拧,本该放开手中小娘子,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如此。
黑衣人随即追杀了过来。
落九天愤然,“岂有此理!不知我将军是何人么?岂敢做行刺之事?”
琢玉也愤愤骂了几句。
倒是裴石心里门儿清。
要怪就怪自家将军过分出类拔萃。
是碍了有些人的事了。
他们怕了,所以,想要除去将军。
忽然,傅时厉止步,就见不远处的黑色之中,又有黑衣人出没,长剑映着银月微光,杀气凛然。
落九天提醒,“将军,咱们只能往后山撤了,先避开这波人再说。”
若是恋战,只会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傅时厉侧过脸,看了一眼几乎掉了半条命的小娘子,她喘着大气,一双眼睛正乌溜溜的看着自己。
他本不该带着一个拖油瓶,下一刻,傅时厉继续拉着苏念安,往后山方向去。
苏念安早已受不住,“我、我快不行了!你抱抱我呀!你快抱抱我——”
上辈子,她每回逛园子走不动,都是夫君抱着她走遍繁华美景之处。
在苏念安看来,她的这个要求委实再正常不过。
可饶是傅时厉历经生死,闻此言,也是怔了一下。
抱她?
这小娘子当真是时时刻刻都恨不能往他身上贴!
落九天、琢玉和裴石三人也惊呆了。
苏五娘子,当真比外邦那位追求了将军七年的公主还要会死缠烂打。
眼下正是生死关头,搂搂抱抱不太合适吧?
三人一边抵挡黑衣人,一边暗暗搓搓观察傅时厉与苏念安。
不是苏念安矫情,她着实走不动了。
她的身子一直不太好,有早虚之症,都已断药三日了,还能喘气已经是万幸。
傅时厉无视苏念安的虎狼之词。
他的手松开了苏念安的手腕,打算把她落下。
可谁知,下一刻,没了他的支撑,小娘子直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倒下去,傅时厉本能使然,再度抓住了她。
身后是黑衣人,另有杀手从四面而来,傅时厉未再犹豫,拉过苏念安,一条长臂圈着她的细腰,把她夹在了胳肢窝,朝后山一路疾驰。
苏念安觉得被自己的胃都快挤出来了,为保住小命,她也不挑剔姿/势了,抱紧了傅时厉的腰,能熬几时是几时。
落九天、琢玉和裴石三人仿佛终于舒了口气。
抱了抱了!
将军他真的抱着小娘子了!
第十二章
苏念安被夹得实在难受。
傅时厉止步时,她抬起头来,早已面色发白,气喘不匀,但双臂还牢牢抱着傅时厉精瘦的腰。
“下来。”傅时厉垂眸,淡淡启齿,神色明显不悦了。
苏念安的脸一直埋在不该埋的地方,这一路逃离追杀,傅时厉亦是无暇拘小节。
但把这个小女子带到此处,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苏念安缓缓松手,傅时厉扣着她后腰的那只大掌稍一用力,把她托了起来,迫使她自己双足落地,站稳了脚。
苏念安一站好,双手紧握置于下巴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男人,“方才是我叫人放火的,我做得好么?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瞧瞧,多么信誓旦旦。
傅时厉眉心紧拧。
他看着小娘子眉心那颗鲜艳的小红痣,脑子里回放着她的话。
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可他素来都是一个人。
傅时厉眸光微沉,不再看着苏念安,而是环视四周,仿佛眼中根本无她,道:“苏五娘子,请你收起不该有的念头。”
闻言,苏念安想开口反驳,可终是止了话,轻咬唇瓣不再说话。
夫君什么都不记得,她不怨他,可心里难免失落。
苏念安压低了声音,喃喃自语,“要你管。”
他都不记得她了,更是不认她,还凭什么多管闲事。
落九天、琢玉、裴石三人持剑护在傅时厉与苏念安身侧,可实际上,他们三人恨不能竖起耳朵窥听。
将军不厚道了。
抱都抱过了,怎么还想断了人家苏五娘子的心思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情若是能自控,那还能叫真情么?
小娘子不仅放了火,还与将军共生死,可见是真情实意。
是他们家将军太不解风情了。
山风拂面而来,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从葳蕤草丛飞了出来,不远处喧嚣一片,但也不影响眼前片刻的静怡。
这时,静怡之中,“嗖”的一声,一根箭矢飞射而来,划破长空寂寥。
傅时厉眸光一凛,他避让箭矢的同时,一手摁着苏念安的后脖颈,让她弯下身子,以免中箭。
“嗖——”
相继两根箭矢飞射过来,皆被避让开了。
傅时厉看了一眼天际,厚云蔽月,萤火微光完全起不到作用,这样的浓郁夜色之下,根本不适合硬碰硬。
疾风拂来,葳蕤草木随风晃动,就连萤火虫也扑腾翅膀隐身了。
前方杀气腾腾,傅时厉关键之时做了抉择,“跳下去。”
下面是山崖,若是没记错,山崖下方是黄河支流。
洛九天吃了一惊,“将军不可!您身上还有伤!”
苏念安急了,仰面看着男人,神色焦灼,“什么?你有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小娘子连翻追问,仿佛甚是关切傅时厉。
傅时厉好看的唇微抿,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女子缠上,但如此执着不休的,却是头一次见到。
这时,数名黑衣人狂奔而来。
因着夜色浓郁,看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
落九天终于明白了自家将军跳崖的用意。
事不宜迟,主仆几人互视了一眼,傅时厉再度伸出了一条臂膀,扣住了苏念安的后腰,依旧将她夹在胳肢窝。
苏念安本想抗议,可眼下这种情况,她还是作罢了。
傅时厉的胳膊夹着她时,她顺势揪住了男子的衣襟,还不忘提了一个要求,“下回莫要这样抱了,我很不舒服。”
傅时厉,“……”
落九天、琢玉、裴石,“……”
将军都已经抱你了,哪来这么多要求?
“在那边!杀过去,一个不留!”黑衣领头人低喝。
下一刻,傅时厉主仆几人纵身一跃,苏念安只闻耳畔风声嗖嗖,她看不清眼前光景,索性只顾着抱紧了傅时厉,仿佛对他全身心信任。
迅速下坠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苏念安可以承受。
能重活一世,与夫君再度重逢,他二人都还好好的,便足以让她敢于面对一切。
但饶是如此,还是免不了一阵尖叫。
“啊——”
傅时厉所执掌的军队无一女子,更别提女主这般冲破天的尖叫。
傅时厉不打算过多“关照”臂弯里的小娘子,可谁知,还没落地,她就昏厥了过去。
无奈之下,傅时厉长臂用力,把她往自己怀中捞了捞,到底是一条人命,他并未就此放手。
夜色苍茫,崖下草木葳蕤。
主仆几人落地时,惊起无数萤火飞舞,借着萤火之光,傅时厉垂眸看着已昏厥过去的小娘子,她眉心美人痣在萤火之下若隐若现。
明明弱的要命,还大言不惭对他不离不弃?
太师府还真是教导有方,竟教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
落九天稳住自己,站了起来,上前几步,先是快速窥视了一眼自家将军与小娘子的暧昧姿势,这才收敛眉目,道:“将军,崖下天色甚黑,暂时安全了,只是不知上面的人会不会追下来。”
琢玉和裴石先后爬站了起来。
亏得几人皆是轻功了得,且此前跟着将军南征北战之时,上山下崖早已是寻常事,否则,这突然跳崖之举,委实危险。
琢玉一门心思都在关注将军与小娘子,哪还管什么杀手。
裴石提议道:“将军,不如暂时往前探探路,留在原地不安全。”
他们能跳崖下来,保不成黑衣杀手也会如此做。
在援兵未解决上面的杀手之前,随时都有危机。
傅时厉点头,垂眸看了一眼臂弯的小娘子,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握着一把长剑。
一直用一条臂膀圈着小娘子,也不是个办法。
铁打的身子也会觉得累。
落九天眼观鼻鼻关心,最终,还是善意的提议,道:“将军,属下替您拿剑。”
男女授受不亲,但将军可以抱小娘子。
他们就不行了。
又不能把小娘子落下,那样太没人性。
琢玉和裴石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人家小娘子昏厥了,可这个姿势,外人看着也觉得难受。
傅时厉眸光一扫,眼中神色凛冽,“多事。”
他此言一出,圈着苏念安的那条臂膀忽然用力,下一刻稍许弯身,直接把小娘子扛在了肩上,这便站直了身子,迈步往前走。
落九天、琢玉和裴石目瞪口呆。
将军二十有五,还是宸王府世子,却依旧是个单身汉,可见并非是时机未到,而是将军实至名归。
罢了,扛着就扛着吧,总好比直接落下。
人家小娘子今晚好歹在庙里放了把火。
可怜见的,碰到他们将军,终是真情错付……
第十三章
苏念安醒来时,只觉得小腹,以及腰肢,皆是一阵阵酸痛。不过,尚且能忍。
她睁开眼,先是看到一片火光,但火势温顺,并不凶悍。她支棱着身子坐起来,就见傅时厉主仆几人正围着篝火,空气里有烤鱼的喷香气味,但为了不引起外面注意,篝火很快就被盖灭。
苏念安已苏醒,傅时厉几人自然是察觉到了。
傅时厉是背对着她的,全当身后没有小娘子。
琢玉、裴石,以及落九天明显察觉到自家主子的神色与气息皆不太对劲。
不久之前,将军把苏五娘子放在地上时,不小心磕到了苏五娘子的后脑勺,他们亲眼看见将军伸手摸了摸小娘子的后脑勺,以确保她没有磕坏了脑子。
将军可从不是这般谨小慎微之人。
那是不是意味着苏五娘子在将军心里,已经与旁人不同了?
三人眼神交流,暗暗猜测、腹诽。
但将军没开口,他们也都不说话。
苏念安没用晚膳,这种酷暑时节,人的身子消耗颇大,闻到香味,她已是饥肠辘辘。
苏念安自觉站起身走了过来,在傅时厉身边蹲坐下去,她看着男人的侧脸,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道:“傅世子,我饿了。”
言下之意,她饿了,他就得负责。
傅时厉没有苛待老弱妇孺的习惯,抬眼看向落九天。
落九天不愧是傅时厉的心腹,立刻就心领神会,他把手中烤鱼撕了一大块下来,用不久之前采摘的荷叶包好,双手递给苏念安,笑道:“苏五娘子,这烤鱼是我家将军亲手所抓,论起抓鱼,无人能及将军厉害。”
苏念安接过烤鱼,笑靥如花的盯着傅时厉的侧颜,“你家将军厉害,我自是知晓。毕竟,整个京都城再无将军这般人物,论起武艺、身段、相貌,谁也不及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