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笑着点头,搁下马车车帘的瞬间,眼眶却红了。
这一世,当真会与上辈子不同么?
她有些茫然、害怕。但能再次见到那些在意她的人,她也甚是欢喜。
马车抵达法华寺时,已经是晌午。
苏念安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见几匹骏马跺着蹄子,在梧桐下纳凉,那为首的黑色战马甚是眼熟,她一眼认出。
这不是傅时厉的坐骑么?
作者有话说:
傅时厉:你怎么来了?
苏念安:那你为什么来了?
傅时厉:你为了得到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苏念安: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第八章
傅时厉的战马野性十足、桀骜不驯,除却他本人之外,无人能驾驭。
上辈子,傅时厉时常带着苏念安骑这一匹马。
苏念安一直都很害怕它。
是他来了么?
苏念安忽然眸光发亮,她这次来法华寺,身边仅有一位贴身婢女拂柳,外加一个婆子与小厮。
苏念安对这三人道了一句,“你们归置东西,我先去庙里。”
说完,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
拂柳正要出言制止。
小娘子啊,你可不能剧烈动作。
不过,拂柳看着自家娘子比此前朝气的多,又堪堪止了话。老太太身边的女道士一口咬定小娘子活不过十八,每每想起此事,着实叫人心灼。
小娘子能跑,就多跑跑。
或许,跑着跑着就能活长久了。
拂柳与婆子相视一笑,拂柳打趣儿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小娘子是奔赴心上人去了呢。”
婆子是芙蓉苑小厨房的烧水婆子,没甚心机,因着太不起眼,苏老太太都懒的收买她,见小娘子生龙活虎,她也是欢喜,“可不是嘛。”
这厢,苏念安看见大雄宝殿外站着两名眼熟之人,她提着裙摆直奔阶梯。
琢玉和裴石是习武之人,自是警觉性极高,一看来人是苏念安,他二人纷纷一滞,随即对视了一眼。
眼中神色一致——
苏五娘子好强的耐力,昨个儿骚/扰了将军两次,今日又再接再厉。
看来,将军这次是碰到“硬茬”了。
琢玉倒是很想喷笑,可后臀的伤势时刻提醒他,万不可失态。
较之琢玉,裴石相对来说,稳重稍许。
据他观察,苏念安不像是城府颇重的女子,充其量有些小心机。
太师府与宸王府的交情并不算好,这苏五娘子的行径,着实可疑。
除却美人计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真的看上将军了。
裴石伸出手臂,挡住了苏念安,“这位姑娘请止步于此,我家将军正在上香,不喜人打扰。”
苏念安弯着腰,双手置于膝盖上,不停的喘气。
她自幼体虚,换做是上辈子,跑了这么一路,只怕是已经倒下了,这一世好像身子骨没那么娇弱了。
但还是心脏难受,她只喘气,无法开口说话。
裴石伸出的臂膀一直挡在她面前。
“……”这小娘子气息紊乱,不是装出来的。
她跑这样快作甚?
看来,是过分迷恋他家将军了。
此时,正跪在明黄色绣荷花蒲团上的傅时厉睁开眼来,他听见了动静,稍稍侧过脸,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浅碧色身影。
又是她。
主持方丈递了三炷香过来,“施主,你这次打算在庙里住几日?”
主持方丈额头有一块月形疤痕,看着傅时厉的眼神,透着一股悲鸣。两人似乎是旧相识。
傅时厉接过檀香,拜了之后,他起身道:“三日。”
主持方丈,“好,老衲这就让人准备厢房。”
傅时厉点头示意,二人并未多言几句。
苏念安总算是喘过气来了,她真怕自己会当场厥过去,她站直了身子,望向傅时厉。而傅时厉也正好转身走出大雄宝殿。
男人眉目肃重清冷,目视前方,可又仿佛什么也没看。他素来如此,背负太多,这么多年来,仅他一人熬过无人问津的岁月。
苏念安展颜笑起来,“傅世子,真巧呀。”
琢玉低下头不敢插话。
裴石也不会没事找事,收起胳膊,眼观鼻鼻关心,装作无事人。
日头正烈,苏念安前一刻才勉强喘过气来,见傅时厉走近,他容颜依旧,并未马革裹尸,她与他也不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今日不成想会在法华寺碰见,苏念安情绪一个激动,身子一晃,往前栽去,她下意识的想触碰到傅时厉。
可傅时厉有昨日的前车之鉴,绝无可能再让这小娘子“胡作为非”。
他伸手握住了苏念安的胳膊肘,让她不至于碰到自己,男人嗓音磁性低沉,像江南巷子里雨打青瓷的声音,“苏五娘子,还请自重。”
一言至此,傅时厉松手,随便侧移了一步。
完全避让开了苏念安。
苏念安眼神痴痴。
头顶是百年的女贞树,绿荫匝地,婆娑日光落在她脸上,洒在她眼里。
少女明媚灿烂,像正当绽放的忍冬花。
傅时厉只一眼,就发现这小女娘笑起来唇角有两只小梨涡,无半分羞涩。
苏念安,“傅世子,这是你第二次让我自重了,可我从不对别人如此,我素来矜持自重呢,但你和别人不同。”
言下之意,你是独一份儿的待遇。
傅时厉好看的唇微抿,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换成是任何一个小娘子都该知难而退。若是旁人,直接驱赶便是。但眼前这小娘子仿佛一阵风就会刮走了似的,傅时厉只能做个君子。
琢玉和裴石很默契的望着天。
他二人脸上一阵风轻云淡,内心却是万马奔腾。
倾慕他们家将军的小娘子诸多,但如此直接了当表明心意的女子,还是第一个。
什么叫做“只对你不自重”?
竟比情诗还叫人想入非非。
这小娘子或许很不简单呐。
傅时厉看着苏念安,语气郑重,“苏五娘子,你我从不相识,还望你克制,我对你并无意。”
这已经是他能够拿出的最大诚意。
他无心吊着谁。
若是对付莽汉无礼之徒,倒是好办。
可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却叫人无从下手。
骂不得,更是不能打。
丢下一句,傅时厉往寺庙后院走去。
苏念安愣了愣,脸上笑意逐渐散去,隐有失落之色,而这一幕恰好被傅时厉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
傅时厉,“……”
男人未作停留,片刻不见了身影。
琢玉和裴石立刻跟上。
就在主仆几人正要去厢房时,苏念安追了过去,扬着嗓门,“傅世子,恕我无法克制,还望你多多谅解。”
傅时厉步子明显一顿,锦袍下摆微微拂动,但并未回头,继续往前走。
琢玉和裴石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的完成眼神交流。
啧,好一个越挫越勇的无畏小娘子,单是这份执着,也是罕见呐。
将军第一次被一个小娘子如此热烈追求,也不知能坚/挺/到几时……
他二人倒是很期待后续。
*
即将入三伏,这个时节并非是香火旺盛的时候。
禅院没住几位香客,甚是安静。
苏念安趴在茜窗,探出脑袋四处看了看,她听见隔壁禅院有动静,大抵是傅时厉主仆几人。
他也要在法华寺小住几日么?
苏念安想到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可得早日把夫君追到手。
趁早成婚,夫妻联手,他二人才能皆免于灾祸。
苏念安掏出荷包里的小铜镜照了照,她此前不在意容貌,可这几日时常被拂柳夸赞,便也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美人。
若是一片热情起不到作用,那美人计呢?
她记得,上辈子成婚之后,夫君明明也是很喜欢她的,那些日/日/夜/夜的热忱都在她脑子里呢。
许是老天帮她,才安排了这么机缘巧合的机会,她不能辜负了老天一片好意。
就在苏念安绞尽脑汁想计策时,隔壁禅院的主仆几人也已经修整好。
琢玉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将军,末将查清楚了,苏五娘子是昨日在家中犯了错,才被送来惩戒,并非是蓄意跟踪将军。太师府昨夜大火,据说是因着这苏五娘子是灾星之故。太师府也太过分了,欺负一个小小弱女子!”
琢玉愤愤然。
裴石对他挤眉弄眼,试图提醒他,莫要多管闲事,没看到将军正发愁么?
傅时厉抬了抬眼,未置一言,眼底神色却是晦暗不明。
片刻,他道:“多事。”
第九章
她不是蓄意跟踪他……
这个事实在脑子里闪过,傅时厉垂眸饮凉茶,他一惯都是形不露于色,悲喜不辩。
时辰尚早,身处寺庙的好处,宛若是暂离红尘喧嚣,得了一时的安宁。的确是个好去处。
枝头蝉鸣不绝,今年少水,除却都城洛阳之外,已有多地旱灾。
傅时厉前日入城,便已看到不少流民。
正拧眉思忖着,一小沙弥走了过来,双手合十,态度恭敬,“施主,盛暑炎热,后山有一处山泉池子,倒是可以解暑。师父让小僧过来给施主送衣袍。”
傅时厉身上穿着玄色锦衣,样式有些像劲装,他此前在军营鲜少注重穿着,前日刚回都城洛阳,也并未置办。劲装贴身,衬得身段修韧挺拔,但委实束缚太紧,不适合眼下这个时节。
倒是僧袍宽松自在。
傅时厉开口,“好,劳烦小师父替我多谢主持方丈。”
这酷热天,稍稍一动作,便浑身是汗。
小沙弥行礼,“施主客气了。”
傅时厉带着僧袍,这便去了后山,琢玉与裴石跟随其后。
傅时厉不喜人近身伺候,这早就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琢玉与裴石二人在离着山泉池数丈之远的地方纳凉,距离足够远,让他二人看不见自家将军的“玉体”。
琢玉迎面吹着山风,感叹了一句,“京都虽好,可不如北地自在,这几日可算是难受死我了。”
裴石哪壶不开提哪壶,“以我看,你军棍领多了吧。”
琢玉斜睨了他一眼,但又忍不住凑过来唠嗑,“你说,那苏五娘子会坚持多久?咱们将军会沦陷么?”他挑挑眉。
裴石表面一本正经,却道:“这可难说了。都说烈女怕缠郎,反过来说,烈男也逃不了缠女,何况还是个天仙一样的小娘子。”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这漫漫炎夏,总算有了一点乐子。
*
同一时间,拂柳打听到了消息,就立刻去通知自家小娘子,“姑娘,傅世子去后山洗澡去了!”
苏念安心思一动,夫君生人勿近,总是不让她挨近,那可如何增进情感?他若是没有穿衣,便不方便远离她了。
苏念安理了理垂在胸前的一小撮头发,莞尔一笑,“准备一碟切好的甜瓜,我这就给傅世子送过去。”
拂柳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小娘子当真对傅世子有倾慕之心。
“可是姑娘,那傅世子在洗澡,衣不遮体,你不能过去呀!”拂柳焦灼了。
小娘子这几日的行径愈发叫人琢磨不透。
苏念安却笑着反驳,“若是自己的夫君,我又是否能看他衣不遮体的样子?”
拂柳呆了呆,夫妻之间自是可以。
苏念安又说,“我与傅世子迟早会是夫妻,既是如此,早看晚看又有什么区别?反正迟早是自己人,何必在意那么多。”
上辈子大婚之后,夫君丝毫不介意她看他。而且还甚是喜欢鸳鸯浴呢。
苏念安如是的想着。
拂柳怔然,“……”这是甚么个歪理?
小娘子可真自信,当真能把傅世子追到手么?
若是能嫁给傅世子,小娘子就不用在太师府遭罪了,更是不用嫁给那个吊儿郎当的程家四郎。
拂柳仿佛被蛊惑,很快就切好了一碟子甜瓜。
苏念安对着小铜镜照了照,这便带着甜瓜去了后山。
法华寺的僧人这个时辰都在小憩,林荫道上甚是静怡,苏念安绕过琢玉和裴石所在的那条小径,直接走向山泉池子。
泉水源源不断涌出,水流潺潺。
傅时厉正靠着池壁,阖眸假寐。泉水沁凉,缓解了一日的疲乏。这时,他耳垂忽然动了动,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寻常人与习武之人的脚步截然不同。
傅时厉拧眉,睁开眼的同时,稍稍侧过脸,在瞥见那抹眼熟的浅碧色身影时,傅时厉浑身僵住,搭在池壁的手臂青筋凸起,手掌摁着壁沿,随时准备起身。
可问题来了,僧袍与换下的脏衣裳都在池子对面,他此刻不/着/寸/屡,一旦起身,必然会叫那/色/胆/包天的小娘子看个/精/光……
傅时厉萧挺的额头溢出薄汗。
他一动也没动,待小娘子走到几丈开外的地方时,两人对视上了,只见对方莞尔一笑,山风拂起她的裙摆,还有碎发,她笑起来犹如早春的晨花绽放,言辞难以形容其美貌。
本是佳人,何故做贼?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傅时厉用面无表情稳住了眼前一切。
苏念安见傅时厉并没有驱赶她,她更是欢喜,在离着浴池三步远的地方驻足,弯腰放下了甜瓜,笑着说,“傅世子,我们又见面了。”
傅时厉对着一张笑意明媚的脸,语气清冷,“何事?”
仿佛毫不愠怒,清冷如常。
苏念安看了几眼傅时厉,又在他的肩、胳膊、胸膛上反复打量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