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青枝愣住,而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你问这个作甚?”
“倘若是此种理由,我或许还可以信一信。”毕竟分别五年,青枝或许在均州结识了哪个男子。
真是奇怪的问题,退亲一定要是因为喜欢上别人吗,就不能是其他理由?青枝皱眉:“你我不合适,这条理由还不够?”
看来是没有。
裴连瑛莫名松了口气,而后耐心地劝道:“青枝,你这年纪其实便算退亲,令堂也会着急替你择夫,那么何必要退亲呢?你我好歹是青梅竹马,你选我,总好过那些不知根底的公子。”
开始循循善诱了。
可惜,就是知根知底,她才不想嫁他。
裴连瑛刚才说开锦缎铺,且不论真假,她嫁过去后,他能让她日日织锦吗,能让她经常出门吗?甚至是当掌柜,与男女客人们谈生意……不用想,他肯定会处处管束。
她对他这一面太了解了。
裴连瑛幼时这么教她,不就是想要个贤淑端庄的妻子吗,然而,她不可能做到。
那么,何必勉强?
青枝坚决道:“你不用多说了,既然知根知底,那你应比谁都清楚,你我不合适。趁着还未定吉日,不如早些解除婚约……往后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康庄大道,两相欢喜!”
清辉之下,她眼眸异常的亮,宛如含着碎星,勾魂夺魄。唇又嫣红,有种逼人的艳丽。
裴连瑛怔了下,被她容色吸引,但很快心头便涌起一阵怒气。他说得这么透彻了,为何青枝还不明白?她就算退亲了又如何,难道便不嫁人了吗?她又去何处找他这样的夫婿?
就这么,不愿意吗?
四目相对,青枝发现他眸色闪动,好似起伏的海浪,再也拦不住它的翻涌。
很好,他快要忍不住了吧?
她第一次感觉到裴连瑛强烈的情绪波动,像他这样出众的年轻男子,内心一定极为自负,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退亲,肯定也是难以接受的。他就要答应了吧?
青枝眼里露出期盼之色。
然而,那翻滚的海浪又平息了,裴连瑛淡淡道:“今日便说到这里。”
什么?
青枝气结,他为何还执迷不悟?
“你不用送我了。”他准备离开。
青枝下意识扯住他衣袖:“还没说完呢。”
他回过头,瞧着她细长的手指:“你也没把我当陌生人。”
这话叫青枝的手一阵发烫,急忙放开。
曾经,她无数次地扯过他衣袖,因为比他小了六岁,幼时刚刚及他的腰,要说什么,要问什么,总是先伸手去扯他宽大的袖子,他就弯下腰听她说话。
种种画面一闪而过,青枝侧过身:“算了,你走吧。”
风掠过,吹动她的裙衫,显出诱人身影。
裴连瑛瞥了一眼,心想离开均州的时候,青枝仍是孩子的模样,如今竟长成这样了。
可惜,偏偏多事。
既是娃娃亲,说什么合不合适,世上有几桩亲事是完全合适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青枝嫁给他已是上好的福气,偏不满足。
他拧一拧眉,离开了陈家。
裴辉一直在等着儿子,见到裴连瑛出现,急忙把他拉到屋里说话:“怎么样?你周婶说什么了?”
裴连瑛道:“周婶已经原谅我,还留我用饭。”
裴辉心一凉,看来周茹并没有真的生气。也是,自己儿子什么条件,周茹怎么舍得不要这个女婿?这么下去,儿子仍得娶那青枝,裴辉道:“我不是故意说青枝,实在是青枝不像话,她到现在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去卖锦缎……”
自己的妻子做织娘,裴连瑛肯定也是不乐意的,但要他配合青枝解除婚约,他更不乐意。
他劝裴辉:“父亲,我们家原也是商户,不必在意这些。”
裴辉瞠目结舌,儿子竟然不嫌弃青枝是个织娘吗?他可是四品官啊,万一他的同袍买过青枝织的锦缎,不丢脸吗?
那姑娘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裴辉不解,他感觉自己要气得裂开。
下午妻子就为陈家的事数落了好一阵,现在儿子又不同他站一起。
他是为了裴家啊,为了裴家的后代。儿子天资聪慧,惊才绝艳,本该配个大家闺秀,生下出色的儿女,一代一代传下去,裴家早晚也会成为名门世家。
不过这个错原是他犯的,他不该指望别人。
裴辉送裴连瑛出去:“也罢,既然你执意要娶青枝,我这当爹的不好强求……我只提醒你一句,连瑛,是青枝先要退亲的,是她不想嫁入裴家。如今你娘还不知,一心维护她,若她晓得,也会觉得这姑娘不妥当。”
裴连瑛倒不这么认为。
说句难听的,父亲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他不怪父亲,人都有私心,父亲又疼爱他,难免为当年定下的亲事耿耿于怀,他柔声道:“您不要多想了,早些去歇息吧。”
看来儿子主意已定。
裴辉心想,他怎么睡得着?他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娶青枝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事情因他而起,或许也该由他来解决。
周茹不是说京城有人家给青枝提亲吗?裴辉心想,儿子那么出色,青枝却要退亲,指不定有什么相好。如果是这样,儿子再如何也不会包容,他的妻子也一定不会接受。
他得去查查。
真有的话,最好,如果没有,他就给青枝送一个!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不想要绿帽子,谢谢。
第15章
曾与她海誓山盟的人。
次日,青枝准备跟姑姑去找牙人问问大量买入丝线一事。
因裴连瑛昨日良好的态度,周茹心情十分不错,决定跟她们俩一起去凑个热闹。
路上,她絮絮叨叨,不停地夸赞裴连瑛,叫青枝主动些,不要整日在家里织锦,多多去裴家。
青枝头疼不已,她难以想象要是告诉母亲自己想退亲的话,母亲会烦她烦成什么样子。
怎么办呢?
推迟吉日的事已经被裴连瑛解决了,要是裴家真的要定吉日,她只能告诉母亲,她不想嫁裴连瑛。
不用猜,母亲一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得做好准备。
她的耳朵啊……
青枝提前开始心疼了。
思忖间,不知不觉来到牙行。
牙行有多位牙人,负责双方买卖沟通,听说她们是要购入丝线,有一位牙人主动过来问话。
青枝说起桑河上的货船。
那牙人笑道:“几十,一百斤,他们是不会放在眼里……你们是哪家锦缎铺的?”
“我们才来京城,铺子还未开,只在家中织些锦缎。”
难怪买不了那么多,不像万春锦缎铺,每年购置的丝线都是上千斤,牙人点点头:“我可以请一些织娘与你们共同购买,”他眼睛微转,“但我得先知道你们的情况,贵姓?家住何处,可有客人买过你们的锦缎?
告诉姓名住址倒没什么,但客人,青枝没说。
“那些织娘是谁你也得告诉我们啊。”青枝挑眉道,“既然是一起买丝线,得知己知彼。”
牙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心道这小姑娘倒是警觉,他淡淡道:“人家在京城多少年了,你们才来,自然要问清楚。不然怎放心与你们立契约,到底也是上百斤丝线,不少银子呢。”
周茹听了不太高兴:“怕我们立下契约跑了不成?你知道我女儿是谁吗?以后你见到她得……”
见母亲要用“官夫人”去震慑牙人,青枝忙拉开她,低声道:“八字没一撇的事,说什么。”
都定亲这么多年了,还八字没一撇?周茹皱眉:“我看他是糊弄你,买个丝线这般麻烦!你又不是没钱,随便买一些便是,以后也不会织那么多锦缎。”
虽然裴连瑛说要给青枝开锦缎铺,但真的嫁过去,女儿就是官夫人,平日里诸多应酬,哪里有空织锦。等以后还要生孩子教养孩子,更抽不出时间。
“走吧走吧。”周茹拉着青枝往外走,一边招呼陈念,“阿念,你也别跟他们说了,大不了买丝线的银子我出。”
好财大气粗,青枝撇嘴,分明那时候买个衣料都不舍得,嫌京城的东西贵。
看来昨日裴连瑛的戏演得太好,叫她更有底气了,青枝心想,下回再不带她来牙行!
回到家中,她就跟姑姑去织房。
“下次我们偷偷去,别被娘发现,省得又来搅和。”青枝忍不住抱怨,“不过看牙人这么说,买个丝线还挺麻烦的,我们不如等以后积攒了银钱,再作打算?”
陈念同意:“先就这样吧。”
青枝爬上木梯:“赶紧把蟾宫玉兔织好。”织好了,十二两银子就到手了。
想要这幅锦缎的小姑娘却很着急,中途派了管事来问,管事听说还要三日,便叫陈念织好了亲自送去玉林巷的赵府。
“不是长兴侯府吗?”青枝奇怪。
陈念道:“长兴侯府的老夫人是那小姑娘的外祖母。”
“原来如此。”
二人日夜赶工。
为打探情况,裴辉借着赔罪的理由,把翠儿叫过来,问陈家缺什么,他好送过去。
其实陈家什么都有,平常要用的自个儿都买了,裴辉装模作样命管事取些人参,灵芝,燕窝等贵物。李韭儿看他这般态度,不再怪责。
等妻子走后,裴辉开始盘问翠儿。
翠儿说起先是有媒婆来,但周茹都拒绝了,这阵子也没见到任何公子,又说青枝跟陈念一心织锦,最近只有一桩烦心事,好似是买丝线的事儿,去牙行找过牙人。
裴辉了解清楚后让翠儿退下。
他有些疑惑,既然青枝没有跟哪个公子相好,那为何要退亲?这姑娘怕是脑袋不太灵光。
不过也无妨,他给她物色一个。
下午他亲自提着东西去陈家。
“上回是我说错,还请周大妹子原谅……”裴辉把东西放在桌上,表情十分诚恳,“这些东西都是滋补的,你叫翠儿每日煮了跟阿念,青枝一起吃。”
周茹的气还没消,但见裴辉都登门道歉了,始终是亲家以前又是邻居,缓和了脸色:“连瑛说不介意青枝织锦,这件事就不提了。”
听到儿子的名字,裴辉心头又一刺,面上却笑道:“是我口不择言,青枝会织锦也是因为她能干,比那些好吃懒做的儿媳强多了。”微微前倾身子,“你之前说有媒婆来提亲,我相信也是真的。”
“当然,”周茹语气骄傲,“青枝稍许露了回面,就有年轻公子看上,请媒婆来打探。若非已经同你们家定亲,我必然要好好挑一挑。”
抛开别的不谈,小姑娘确实是中上之姿,加之男子好色,找个愿意亲近的不难。
裴辉想起一个人,点点头道:“都是我的错,好在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再回去同韭儿赔个罪。此事因我而起,还望周大妹子莫要怪责韭儿。”
裴辉父子俩先后来赔罪,肯定是与李韭儿有关,周茹笑道:“哪里,我明儿就请韭儿过来。”
裴辉便告辞离去。
次日周茹果然请李韭儿,裴老太太来家里做客,一团和气。
青枝见状很是无奈,但眼下偏偏没有好办法,只憋着气一心织锦。
很快,蟾宫玉兔锦缎便织好了,陈念按照之前管事的要求,亲自送过去。
玉林巷这一带都是高官贵族居住之地,巷道宽阔幽静,偶有车马,皆是宝驹香座,两侧还有护卫丫环随行。
陈念捧着锦缎从角门进去。
赵蕊见到她高兴极了:“总算盼来了,快给我瞧瞧!”她指一指跟前的鸡翅木长案。
陈念就把锦缎铺在上面。
赵蕊盯着看了看,又摸了摸:“我最喜欢这玉兔,那次瞧见别人穿在身上,一眼就看上了。”抬头问陈念,“你怎么织得这么好?万春锦缎铺也有这种纹样,就是没有这只玉兔可爱。”
也说不清是哪里出挑,可能是捣药的动作,也可能是它的眼神。
陈念道:“我家附近有养兔的人家,我许是见得多了。”
“原来如此!”赵蕊的指腹在兔儿身上打转,“我听你说织锦之前要画底本,看来你画画不错。”
“勉强过得去。”
赵蕊挑眉:“陈姑娘你谦虚了,我自小就穿锦缎,京城的锦缎铺我买了个遍,你能织出叫我看中的锦缎,怎能是勉强说得通的?”她兴奋起来,“你告诉我,你还会织什么纹样?除去玉兔,蝴蝶,还有别的小动物的纹样吗?比如鸟儿,鹿儿等等。”
叽叽喳喳的,实在健谈。
陈念本是寡言之人,但为做生意,早习惯应付,向赵蕊一一介绍。
赵蕊听了感兴趣的纹样,竟然命丫环准备笔墨,叫陈念当场给她画下来,她好选一选。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
陈念放下笔:“赵姑娘,我该回去了,若赵姑娘对这些不满意,改日我再来。”
赵蕊也发现晚了:“要不你在这儿用饭?”
“不。”陈念忙道,“我嫂嫂跟侄女儿还在等我。”她一直不回去,恐怕那两人要找上门来的,尤其是青枝。
赵蕊见她执意要走,不好强行挽留,说道:“今日你在我这里花了不少时间,我不买也不好,你就给我织一幅黄鹂鸣春纹的锦缎吧。我不做衣裳,拿来做屏风送给爹爹。”
春日里很应景,她觉得父亲一定喜欢。
陈念答应。
赵蕊问了价钱后,给她八两银子。
陈念正待告辞,却听外面传来丫环的声音:“姑娘,老爷来了,给姑娘买了风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