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因为林老夫人老来得子,早先前两夫妇就一个女儿,后来入宫做了皇后,林老爷子千盼万盼想要个儿子,一直等了十几年方才如愿,便对这儿子有些宠溺。
林云壑见母亲没有为难青枝,发话道:“看来陈姑娘很忙,那我就只要一幅锦缎……你随我来。”
青枝难免警惕:“林公子要何锦缎,在这说便行,何必如此麻烦?”
“要是能搬来,我也不会让你走一趟,”林云壑看向母亲,“我那座金玉满堂的屏风有些损坏了,想要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就想请陈姑娘去看看。”
儿子的书房里确实有一座这样的屏风,林老夫人不疑有他:“那陈姑娘,劳烦你了。”
青枝拿不准他的意图,问道:“林公子是也不介意早晚吗?”
林云壑笑一笑:“衣物是介意的,这屏风,随便什么时候做都行。”
笑容挺亲和,难道他真的没有认出自己?
始终是皇亲国戚,青枝轻易也不想得罪,便道:“那好吧,我先看看能不能织出来。”
林云壑便领她去书房。
离得不远,穿过游廊就到,青枝刚刚走入,就见林云壑将门关起来。
她心头一跳:“林公子还是把门开着吧,孤男寡女,对林公子名声不好。”
林云壑靠在暗沉色的门框上:“开门可以,但你欠我一件事。”
“何事?”
“给我的玉佩道歉。”林云壑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手心里荡了荡。
他从没被人泼过东西,受过这样的待遇,怎么能轻易放过青枝?哪怕青枝没认出他,这时也该知道了。
原来他认得她!
青枝露出诧异的表情:“那日撞我驴的竟是林公子吗?我真没看出来,林公子您彬彬有礼,斯文儒雅,实在不像会横行霸道,目无王法的……林公子那次可是喝醉酒?”
听着像是替他开罪,实则指桑骂槐,林云壑脸色一沉:“你胆子不小!”
“不敢。”青枝低下头,“我看老夫人和善可亲,想她教养的儿子应也不差,故而才斗胆说两句……我是来看屏风的,假如没有屏风可看,还请林公子放我出去。”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哪里是惜字如金,简直是一字不让,林云壑冷笑道:“你当我拿你没办法吗?你开的锦缎铺我一查便知了,你聪明的话,这就跟我的玉佩道歉。”
果真是皇亲国戚啊,威胁起别人来毫不犹豫,青枝直视着他:“你要做什么随便你,现在让我出去。”
林云壑见她并不害怕,猛地往前走两步,将书案上一座砚台摔在地上。
声音刺耳,叫青枝的身子莫名一颤。
“这座砚台是天子所赐,价值连城,但被你不小心打碎……闹到官府,怎么也该判你赔一千两银子吧?”林云壑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便算把店铺卖了也赔不起,你家住何处?我看看加上你家宅院值几个钱,或许到最后得把你自己也卖了。”
这么无耻的话青枝第一次听到。
什么叫真正的纨绔子弟,她也是开了眼界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道歉,竟然把天子赐予的东西砸坏,而后把罪名扣在她头上。
青枝忽然笑了起来。
世道真是不公,为何这等品性的人偏是皇亲国戚?如今屋内没有人证,真要闹到衙门,堂官会信她的话吗?凭卫国公府的地位,母亲恐怕会让她去求裴连瑛帮忙。
可没有裴连瑛,她就不能解决了吗?
只是一个道歉而已。
这么一点事她都忍不得,以后也很难做大的生意,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总要经受风浪的,何况,而今面对的不过是个纨绔,纨绔的脑子里有什么?
青枝收住笑容:“我可以道歉。”
刚才她的笑又激怒了林云壑,他想要用更加令人屈辱的方式,可青枝笑过之后居然同意了,他不由一怔。
“你的玉佩叫什么名字?”她问。
“什么?”林云壑被她的问题难住,“名字?”
“不是要道歉吗?道歉自然是要叫名字的,比如我跟你道歉,便得说,林公子,对不住。那面对玉佩,我自然也要称呼公子或者小姐,再加上名字,不然便没有什么诚意。”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林云壑竟然忍不住笑了笑:“玉佩还分男女不成?”
“这得由你来决定,你说是公子就是公子,小姐就是小姐。”
林云壑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那就小姐吧,至于名字……叫林慈。”
林慈?
慈爱的慈吗?
真正可笑,取这样的名字,却在做着那样的事,青枝思忖着道:“公子对道歉一事如此执着,想来这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吧?”她双手高捧起玉佩,对着它低头致歉,“不知林慈小姐您那日可冻着?冰碗有些冷,实在抱歉。但我并非故意,您这样漂亮的外表,这样高贵的身份,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故意弄脏您。您应该也是知道的,看得清清楚楚的,我想没有人比您更了解事情的真相了……”
林云壑听着,心头忽然一惊。
玉佩是他的姐姐林念慈送的,那时候他尚且年幼,但姐姐说的话却都记在了心里。
姐姐说他是父亲母亲最期待的孩子,叫他不要让双亲失望,叫他成为林家的顶梁柱。
可现在,他在逼迫一个小姑娘向他的玉佩道歉。
这样荒谬的事儿,只是因为别的公子起哄,他怕丢了面子,临时想出来的损招。
林云壑看着青枝,忽然间把玉佩抢走:“算了!”
青枝扬眉:“不用道歉了吗?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想让林慈小姐好好听一听的。”
那双春水似的眸中并无一丁点的惧怕,甚至是藏着不屑,林云壑才发现,即便她愿意道歉,可她心里并没有屈服。仔细想,她说的那一段话何尝不是控诉呢?
玉佩确实看得最清楚了,它没有人的那些欲望,伪装,它从来都安静的挂在他腰间。
是他,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改,他装得自己是个纨绔,这样的话,许多事情他做不到,双亲也不会怪责。而一旦做成了一件小事,他们都会夸赞不已。
他便不用承担那么多。
他那么多的身份,卫国公府的世子,天子的内弟,太子的舅父,他身上背负的期望太多了。
林云壑摩挲着玉佩问:“你怎么会不怕我?”
声音里忽然没了那种傲慢,那种戏弄,青枝微微怔了怔,而后道:“我问心无愧。”
原来是他问心有愧。
林云壑道:“这件事一笔勾销了。”
青枝松一口气:“那小女子告退。”
见她要离去,林云壑道:“屏风的事不假,锦缎我还是要你织的。”
青枝轻声一笑:“天子赐的砚台林公子说摔就摔,一座屏风竟舍不得吗?倘若是怕老夫人问及,我便说是我推掉的,客人太多,实在来不及织,请公子放心。”
林云壑脸颊忍不住发红,他确实是怕母亲询问,怎么把织娘带去了,又没要锦缎,为此他得撒谎,不过这是其一。其二,他也说不清为何,就是不想让青枝就这么走。
“我说是天子赐便真是天子赐?不过是为吓唬你,但这屏风,乃是紫檀木所制,大小正合适这块锦缎……你不是做生意的吗,银子不想挣吗?我给你三十两。”
原来不是天子赐的砚台?他倒是演得挺像。
看来惯会唬人的,倘若不接,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坏主意,青枝转过身看了眼那幅金玉满堂的屏风:“我可以给你织,但我已经说了,客人很多,许是不知道要织到猴年马月。”她绝不会提前给他织,拖到后年最好。
林云壑听出她的意思,心头不快,不是都说了一笔勾销吗,给她那么多银子,还生气?他挑眉道:“只要你不怕我常去催一催的话,随你。”
这种纨绔子弟光顾着吃喝玩乐,哪里有空来催?又是吓唬她的吧?青枝懒得多言,行一礼告辞离去。
林云壑看着她走远,低头抚了抚手中玉佩,慢慢将它系在腰间。
“林慈小姐。”
青枝刚才说得话又浮现在脑海。
佩戴了好些年的玉佩今儿居然有名字了,“林慈”,取自于姐姐的名儿,只相差一个字,他一时思绪万千。过得一会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这陈姑娘泼辣归泼辣,还是挺有趣的。
作者有话说:
裴连瑛:呵呵,她已经定亲了。
林云壑:就算成亲也没事的。
裴连瑛:……感谢在2022-08-12 10:37:13~2022-08-13 10:4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不想暴露他真实的想法。
青枝拿着林老夫人给的二十两定金回了家。
前脚刚到, 后脚卫国公府的随从便把屏风上的金玉满堂锦缎与三十两一并送了来。
陈念奇怪:“这又是什么?”
“林世子要我们织一幅与这一模一样的锦缎。”
陈念为难:“一下子要加两幅,恐怕来不及织吧?你有没有跟他们解释清楚?”
青枝道:“林老夫人说随便我们何时织好,至于这林世子要的锦缎, 我们可以放到最后织, 他不着急。”
“看来卫国公府还是讲理的。”
老夫人是不错,那世子就算了,青枝打了个呵欠:“我进去歇息下。”
对付那纨绔真有点累, 她犯困。
陈念揉揉侄女的发髻:“快去吧, 多睡一会。”
等青枝走后,陈念打算去教严采石跟姚珍,翠儿却忽然来禀告,说是苏师傅到访。
明明已经说过不要他做书案, 怎么还来?难道那个人没有传对话吗?陈念一边想一边走到门口。
苏起斜背着竹筐, 竹筐里都是木匠惯用的东西:“陈姑娘是想做什么样的书案?”
陈念再看到苏起,心里满腹疑惑, 假如真如赵廷俊所说,苏起是长兴侯, 那么他图什么呢?
“抱歉,苏师傅, 我不打算做书案了。”
仍旧是冷淡的表情,但苏起不会就此离开:“如果你打算去买的话,我敢保证没有哪家的书案会比我做得好。而且我收的价钱也不贵, 你是清楚的。”
陈念道:“我没有要买,我只是不想做了。”
“那你之前为何请我?”苏起微微挑眉, 流露出不满,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去准备了木料, 你忽然说不做, 可曾考虑过我?我虽是木匠,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陈念:“……”
她跟赵廷俊没说多久的话吧,怎么苏起的动作那么快?她想一想问:“你的木料多少银子?”
宁愿给他木料的钱也不愿他做,苏起觉得自己必然没有猜错,他压低声音问:“是不是赵廷俊威胁过你?”
猝不及防,陈念的瞳孔猛地一缩。
苏起扣住她手臂:“是的吧?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别接近我?”
动作有点突然,陈念差点叫出声,但她想到嫂嫂跟侄女儿,不愿惊动她们,更不想她们知道这件事,忙道:“你放开我,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说话。”
苏起听从。
陈念反身关上门,跟苏起去香云桥下。
那座桥下有桥洞,平日里风很大,夏日常有人躺在里面纳凉,但中秋之后就没人了。
“你为何来我家做木匠活?”陈念弄不清苏起的意图,他是赵廷俊的内弟,照理该是与赵廷俊一伙的,可刚才听起来分明不是。
苏起把竹筐放下,靠在一侧:“我确实是故意接近你,因那日我看到你吐了赵廷俊一身……后来在街上遇到你,见你要找木匠,我便借机来你家。”
他是跟赵廷俊有什么仇怨吗?陈念摇摇头:“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都不想卷入其中,请你以后莫再出现。”
“我姐姐嫁给他不足六年便去世了。”苏起声音沉痛,“我怎能不查他?”
赵廷俊中了状元后会娶什么妻子,陈念曾经是猜测过的。
兄长从京城回来,让她不要再念着赵廷俊,她就知道赵廷俊娶了合意的妻子。
要么是名门之女,要么是权贵之女,总之不是她这样的织娘,她为此自卑过,恨过。到后来不再想起赵廷俊,这中间经历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可现在,苏起告诉她,赵廷俊娶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她一时也不知是何心情。
“我如今知道了,赵廷俊确实是个小人,他不止负了你,也负了姐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欺凌到你头上。”苏起的语气是安抚的,“你不要怕,我在你家做个书案,凭他还管不着。”
陈念道:“我不是怕他……”
“你是担心你家人?”苏起挑眉。
“是,所以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你不要再出现了。”
苏起笑一笑:“他对你这样,你就甘心吗?我说了,我会帮你。”
什么甘心不甘心,这样的情绪早就没有了,陈念淡淡道:“恨到最后,只会恨自己,所以忘了最好。”
苏起心头一震。
这句话好似锐利的剑插入心脏,他险些透不过气。
这些年他真的是恨赵廷俊吗?也许起初是的,恨赵廷俊,恨父亲,恨母亲,但最终恨的是他自己。恨他弱小无力,恨他不能保护姐姐,恨他终难反抗双亲,恨他任由姐姐早逝。
他就算现在做了木匠,忤逆了父母,可姐姐还是不在了,终究是不好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