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道:“皇宫啊,惠妃娘娘派小黄门来接姑娘, 姑娘的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
周茹嘴巴大张, 出去时差点摔一跤。
小黄门就站在门口, 青枝正问他:“真是惠妃娘娘?可我织艺再好, 也比不过宫里的绣娘啊。”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虽然时常得意,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提是京城的皇宫。能去宫里的都是最最顶尖的人物,她是算不上的。
小黄门微微一笑:“陈姑娘别妄自菲薄,您织得锦缎,林老夫人不是都赞不绝口吗?”
“那是我姑姑的本事,惠妃娘娘应该请我姑姑去才是。”她的织艺多数都是姑姑教的,只是姑姑不喜交际,故而平日里都是她出面。
小黄门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娘娘说只请您去呢,可能因为您是掌柜吧……娘娘还吩咐要带上您家最好的锦缎,”他做了一个手势,“陈姑娘请快些吧,娘娘还在等着。”
周茹这时才过来,瞧见那小黄门的样子,便相信是从宫里出来的。
因黄门不是正常的男子,言行举止异于常人,也只有宫里才有。周茹变得拘谨了些,小心道:“公公,真是惠妃娘娘有请?”
“京城哪家敢冒认那?再说,今儿也不是只请陈姑娘一个,还有别家的织娘。”
青枝有点懵,但天子脚下,真没人敢冒充妃嫔的,便看了母亲跟姑姑,两个徒弟一眼,说道:“你们别担心,去宫里想必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就回的。”她坐入轿内,“劳烦公公先送我去店铺,锦缎都在那儿。”
小黄门一挥手,轿夫抬着轿子离开。
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周茹有点慌张,跑去裴家把刚才的事情告诉李韭儿。
“应该不是假的,是真的小黄门,不过惠妃娘娘怎么会见织娘?小黄门还说请了不止一个。”
李韭儿思忖着道:“连瑛只见过天子,妃嫔是见不到的,不过听闻惠妃爱打扮,在闺中便喜穿新衣,吕家为此养了不少绣娘,她许是听说青枝的织艺了。”她拍拍周茹的手,“你别慌,我派人去问连瑛。”
前阵子尚衣监中的几位绣娘犯了错事,被打得手指皆废,惠妃等着新衣,迟迟不见,得知绣娘人数不足,便打算在民间选一些织娘。
惠妃为此央求杨景恒,杨景恒让惠妃管理后宫,这等小事自然不会反对。
是以便有了今儿青枝进宫里一事。
青枝在店铺取了一些锦缎,马上就被小黄门催促着上轿前往皇宫。
不知是不是没有经验,她坐在轿中有种莫名的不安。她虽是想在京城扬名,把陈家的织艺发扬光大,可从没有想过会与皇宫有什么牵扯。
这位惠妃娘娘到底为何请她过去?她不信宫里的绣娘会比不上民间。
轿子抬到宫门口,青枝被前来迎接的宫女搀扶着下来。
第一眼便看见如巨石耸立的宫墙,厚重中透着些许萧瑟。许是快十月了,她沿着铺满青砖的大道行走,感觉到裙下有一阵阵的凉意。
惠妃住在玉芙宫,宫内外遍种百花,但这时节多数鲜花都凋零了,只有菊花,木芙蓉仍在盛开。
听黄门禀告,织娘们都到宫里后,惠妃吩咐宫女们在流芳亭附近的水榭设宴款待。
这水榭建于湖上,宽阔清幽,六位织娘坐在里面时不时好奇张望。其中一位青枝认识,乃是万春锦缎铺的织娘,曾来家中试探过她。那织娘见到她并不自在,但装作不识,与别的织娘们小声说话。
惠妃稍后才来,青枝跟着那些织娘一起上前拜见。
宫女们捧着她们织得锦缎给惠妃过目。
惠妃坐在搬来的榻上,目光漫不经心得掠过锦缎,而后笑道:“民间的织艺竟也如此精湛了,看来我没有请错你们。”顿一顿,手指指着其中一幅百鸟朝凤纹锦缎,“这是哪一位织得?”
在这么多锦缎中,这幅并不是特别突出,青枝自认为姑姑后来画得底本更好,她上前一步:“回娘娘,是小女子与姑姑所织。”
“你叫什么?”
“陈青枝。”
惠妃斜靠在榻上,仔细瞧了瞧她。
也不怪裴连瑛不退亲,从均州来的姑娘竟有这等丽色,换做任何男子都得犹豫一下。她笑起来:“这幅锦缎很合我的意,你是跟谁学的织艺?”
“回娘娘,小女子是父亲启蒙,师从姑姑,我们陈家的织艺乃是父亲跟姑姑呕心沥血十数年摸索而成的。”
惠妃点点头:“不容易……那你可愿意留在宫里予我织锦?”
青枝一惊,这该不会是惠妃请她进宫的目的吧?
可她极爱自在,之前怕裴家规矩多,不愿嫁入裴家,又怎么肯进宫?关在宫里,不如让她死了。但这等鲁莽的话不能在惠妃面前说,青枝想一想道:“恐怕小女子的织艺不足以为娘娘效力,再者,小女子乃独女,父亲早逝,家中只剩母亲,小女子得尽孝道。”
百事孝为先,用此借口绝不会错,便面前是天子,也难挽留吧?
而且这也算不得借口,她虽不顺从母亲早早嫁入裴家,可母亲若有事,她定会不离不弃。
惠妃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她进尚衣监,她是裴连瑛的未婚妻,天子若知道必定通融,但她发现这小姑娘十分机灵,说的话无错可挑,难怪令林云壑另眼相待。
惠妃露出欣赏之色:“真是个孝女啊,坐下吧。”请其他的织娘也一并入座。
宫女们陆续端来佳肴。
青枝默默品尝,暗自揣测惠妃的意图。
惠妃刚才说自己是孝女,那是不是算放过她了?还是只是随口一说?如果惠妃后面仍坚持要她留在宫里,那她恐怕不得不利用裴连瑛了。
反正裴连瑛要娶她也是为了仕途,她用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饭后,惠妃命宫女把碗碟撤下,又点了一名织娘问话,那名织娘十分愿意来宫里。
惠妃颇为欣慰,又同别的织娘说话,说完后请她们一起赏鱼。
因水榭下方的湖极深极宽,水榭周围都修建了栏杆,还有一些美人椅,紧靠栏杆,可坐着赏鱼。
阳光从四周的苍天大树中散下来,落在湖面,斑斑点点。成群的鱼在下方游动,搅起小小的旋涡。
青枝一时也看得津津有味。
对面的湖边忽然路过一位公子,他见远处甚为热闹,便问打扫的小黄门。小黄门说是惠妃请了京城的织娘们进宫,想选一些加入尚衣监。
那公子正是林云壑,他听到织娘二字,立刻想到青枝。自从重阳节过后,他不再同那些公子外出了,每日在家念书练武,母亲很惊讶,也很欣慰,只有他知,这与青枝有关。
他原本想过两日去陈家锦缎铺看一看青枝……
她该不会就在这些织娘中吧?
林云壑忍不住好奇,朝着那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看见一个姑娘从水榭掉下,湖中水花四溅。
林云壑心头一跳,顾不得别的,疾步往前,他想看看是谁落水。
耳边听到有人叫:“是陈姑娘……”
林云壑的心跳得更快,他跑到最近的湖边仔细辨别,感觉那姑娘似乎就是青枝。
下意识的,他伸手脱衣服。
天微凉,他穿着轻薄的披风,先脱披风,再脱靴子,正当要下水时,却发现青枝在水里浮了起来。她的头发披散着,像浓密的水草,两条细长的手臂却跟木浆似的上下划动,使她得整个人如同小舟一般往岸边飘去。
周围响起一片惊讶声。
他们瞧见青枝淡绿色的裙摆也浮上了水面,好像一片宽大的荷叶。
然而青枝听不见这些嘈杂,她飞快地游着,除了太冷之外,她久违得感受到了在水中的自得。
等她游到岸边,还未上去,就见一双手伸过来:“我拉你上来。”
她抬起头,发现那人是林云壑。
青枝愣住。
林云壑抓住她手臂,用力一拉。
青枝来到岸上后,道谢一句,心里疑惑这林世子怎么会在这儿。
此时浸透衣裙的湖水顺着长裙像雨一般流到地面,青枝感觉身上陡然一重,几乎没法站立,她忙弯下腰用力挤衣摆,裙摆中的水。
印象里,小姑娘个子高,长得漂亮,别的林云壑不曾在意,但眼下却发现青枝的衣裙贴在身上,将她曲线全数勾勒,他的脸忽然间通红。
惠妃远远注视着,心头可惜。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姑娘竟然会游水,还游得那么好,不然林云壑已经跳下水将她救起了。
那到时裴连瑛如何自处呢?林云壑为了陈青枝又会如何对付裴连瑛?纨绔子弟肯定是没有什么顾忌的。
这原本该是一场多精彩的好戏!
不过……林云壑还没有离开,或许这戏还有救?
作者有话说:
正在路上的裴连瑛: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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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也真是……很不择手段的。
宫女们得惠妃吩咐, 过来帮助青枝。
林云壑是太子的舅父,对惠妃自然是不喜的,就与青枝道:“你应该回去了……我去帮你跟惠妃说一声。”
重阳节, 林云壑阻止那位公子的举动, 让青枝发现他并不是十足的纨绔,是以才开口讽刺那位公子。今日见她落水也不曾袖手旁观,这让青枝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但也仅止于此, 她不至于把自己的事情交给这位林世子去处理。
“林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去同惠妃娘娘告辞一声的。”她提着沉重的裙角往前走去。
林云壑没办法,只得先去太子那里。
他比太子大了四岁,虽是舅父, 实则两人更像表兄弟, 太子很亲近他,时常令他进宫, 玩闹一番。这也是太子难得的放松的时刻。
不过今日可能没有办法再陪太子,他得去跟解释一下, 说不定还能送青枝回家。
林云壑疾步而去。
青枝走到惠妃娘娘跟前,行一礼道:“小女子刚才失礼, 打搅了娘娘兴致,请娘娘恕罪。”
惠妃道:“与你何干,都是那些奴婢的错, 无端端叫你受苦……你在我这里换身衣裳吧,省得着凉。”
青枝忙道:“还是不用了, 娘娘这边未必有小女子合身的衣物, 实在不想劳烦娘娘, 还请娘娘准许小女子回去。”
“你这样走, 恐怕是要生病的。”惠妃十分关切,语气温柔,“你是个子高了些,但我身边高个儿的宫女也不是没有,你还怕没有裙衫可换吗?正好我也让太医给你看一看,开些驱寒的药。”
赏鱼时,她并没有靠在栏杆上,后来有大群的鱼游过,织娘们围上来,像是有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碰到栏杆,那栏杆竟然断开。
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到她好似很倒霉,那么多人看鱼,偏偏就她落入水中。
可要说是故意设计,青枝也不理解,她总不可能跟惠妃有仇吧?
青枝疑惑间,瞧见远处跑来一个黄门,他速度极快,不到片刻便到了惠妃娘娘跟前。
惠妃认识他,眼眸微微眯了眯。
那黄门抹了把汗,行礼道:“娘娘,皇上令奴婢来传话,皇上说请娘娘派人把陈姑娘送出宫。”
惠妃知道他是天子派来的,但没想到天子竟会插手此事:“皇上怎知陈姑娘在此?”
黄门笑一笑:“裴左少卿正等在宫门外呢,陈姑娘是裴左少卿的未婚妻,皇上说怕娘娘不知,误把陈姑娘留在宫里。”
岂有此理!
惠妃手指在袖中紧握,裴连瑛只是个四品官,而今又不给太子授书,照理进不了宫,他是怎么在皇上面前告状的?
可气的是,皇上竟还真的替他操心起来。
惠妃轻呼口气,转头对着青枝一笑:“你竟是裴左少卿的未婚妻?怎不早说?这样的话,我便不留你了,省得裴左少卿担心。”她命宫女送青枝出去,还有锦缎也送回陈家锦缎铺。
青枝倒对裴连瑛的出现并不意外。
临走时,母亲面露担忧,一定是在她走之后去裴家了,那裴伯母必然会告知裴连瑛。这也算帮了她一个忙,她真不想在宫里换衣服。
虽然她觉得惠妃不可能跟她有仇,但总归有种不好的感觉,这感觉从踏入宫门时就有了。
既如此,自然走为上策。
不过裴连瑛是怎么让天子下令的?若是朝堂大事,他还可以奏请天子,她的事儿,不可能吧?
看来裴连瑛的本事比她了解的还要大一点。
实际上,裴连瑛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在李韭儿派小厮告知他青枝被请入宫时,他就怀疑是惠妃有所企图。因去年乌鸦一事,虽没找到主谋,他却感觉与惠妃脱不了关系。太子得不详之名,惠妃最为得利,只可惜嫌犯死了,线索就此断掉,只能罢了。
然而他一直在意这件事,所以听说惠妃把青枝请去,便故意在宫门口露面。
以前任侍读学士时他常出入皇宫,不管是禁军还是内侍们都认识他,他如今得天子重用,这些人都想借机卖个人情,很快就把消息传到天子跟前。
杨景恒听说裴连瑛在宫门前左右徘徊,他起初以为是有大事禀告,后来派人一问才知裴连瑛的未婚妻是位织娘,今儿被惠妃请入宫了。
杨景恒忍不住大笑。
他想起他自己有一次为了去见心仪的姑娘,乔装打扮在林家门口徘徊。
只有年轻时才能这样啊。
这裴连瑛也是,别看平时办事挺稳重,竟然也有这般稚气的时候,跑过来又不敢奏请,只能苦苦等待。
杨景恒便派小黄门去惠妃那里传话。
惠妃想要选几个织娘可以,但未来的四品官夫人却是不合适留在宫里的。
不过他真没想到这位臣子的未婚妻竟是位织娘,想当年还有重臣为争这女婿打破脑袋的,他竟也没有动摇,杨景恒都有点佩服这位年轻臣子的忠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