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锦—— 久岚
时间:2022-09-08 06:48:31

  裴连瑛站在月光下,穿一件湖色竹纹春袍,头戴玉簪,如芝兰玉树般俊雅。
  “我本来也要回去了。”青枝道, “你怎么还来接?”
  “母亲等不得。”他牵住她的手, “不然你再忙几日也可以。”
  他难道不想她吗?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青枝脚步顿了顿。
  但她没有问。
  “我听说林老夫人是要你们用雀金线织锦?”
  “是, 我跟姑姑都没见过雀金线,可难了。”坐在马车上, 她靠着车壁,“想了一天一夜, 我昨晚上也没睡多久。”
  仔细看,她眼皮下有些青黑色。
  “你可以不接的。”
  “不行,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 不能浪费。你知道吗?这雀金线是用了孔雀羽毛,孔雀原就稀少, 别说它的羽毛了, 光是制孔雀翎都很难, 还要同金丝糅杂, 寻常只要宫里才有,普通百姓看都看不到的。我在均州时也只听父亲提过,你说,我怎么能放弃呢?”说到兴奋处,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梭子,上面缠了雀金线,“你看,光这样就很漂亮了,若是用在锦缎上,难以想象。”
  小梭子就在他面前,而青枝也靠近了他,借着月光,能看清她左脸颧骨上一粒淡淡的雀斑。她此时眉飞色舞,身上仿佛有光晕笼罩,别样的迷人。
  裴连瑛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脸颊。
  手指微热,停顿在那里。
  青枝抬起眼,对上他目光,他眼里竟有种她从不曾见过的爱意。
  不是装出来的……
  她的心忽地一悸。
  他凑近了亲她。
  唇舌交缠时,她的心跳得厉害,感觉这个吻好像也跟以前不同,她手里的梭子差点掉下来。
  他又去亲她耳朵。
  吻痕还在那里,但是比昨日浅了一点,像粉色的梅花。他想起青枝的不满,轻轻笑了笑,他确实是故意的,有点违背他平常的举动。
  当时他也不知怎么了,想到她要去长兴侯府,他就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发泄在了她脖子上。
  在看到林云壑的时候,他明白了,他就是做给林云壑看得。他想要林云壑明白,青枝是他的人,他的妻子。
  这事儿做得谈不上沉稳,不过作为丈夫,有这样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吧?他是不可能把青枝让出去的,林云壑愿意等,他便等着。
  林云壑是在做梦,有一日青枝会离开裴家。
  想着,林云壑说得那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青枝她并不喜欢你……”
  他动作顿了顿。
  背后又传来一阵刺痛,他整个都僵了下。
  “是你的梭子吗?”他问。
  青枝一怔:“刺到你了?”
  “嗯。”
  她抬起手,把梭子放到一边。
  但是那痛感仍在,黏在背上,裴连瑛皱一皱眉,他没看出来,这么小的梭子刺起人来竟如此疼痛。
  “不会破了吧?”青枝想看一看。
  手探入衣襟又停住。
  “算了。”她脸色微红。
  上次他洗浴,她也一样回避,不好意思看,裴连瑛嘴角翘了翘,觉得青枝可爱,她平时大大咧咧,这时候却那么羞怯。
  马车在裴家门口停住。
  他先下了车,等青枝要下时,他扶住她的腰,顺势用力,竟把她横抱在怀中。
  青枝愣住:“你怎么抱我?”
  他看着她略显疲倦的脸:“不是累了吗?”
  累是有些累,可没想到……
  她问:“你是要把我一直抱到房里吗?”
  “当然。”他笑,低头亲一亲她鼻尖。
  夜风里,他的笑容比起往日的勾人,还多了些炽热,青枝没来由生出几分羞怯,一时也分不清心里是甜,是疑惑,还是别的……
  不过这样被抱着很舒服,裴连瑛答应过她,会好好待她。
  如果他能保持的话,将来也不至于要和离的。
  酒杯消愁愁更愁。
  林云壑去清风楼喝酒喝了一晚上,回来时脚步踉跄,险些找不到回家的路。但他还记得明儿要去衙门,叫小厮弄来醒酒茶。
  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次日他都有些昏呼呼的。
  早上出门,险些把一个货郎撞倒。
  那货郎挑着的东西散落一地,他下马帮他捡拾。
  按照习惯,他从兵马司衙门出来,就往莲花巷走。他每日都要看一看青枝。
  不过最近的情绪不太一样,可能是被裴连瑛激怒了,他感觉心里的猛兽在蠢蠢欲动,他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
  或许,他应该再找青枝谈一谈。
  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他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林云壑站在一棵茂密的樱树下等着青枝出来。
  知了在树上叫,吵得耳朵疼。他抬头寻找,试图打几只下来。
  熟悉的驴蹄声突然出现,他回头一看,青枝映入眼帘。
  杏子色忍冬纹的罗衫,月白长裙,因坐在驴背上,她裙下露出浅绿色的鞋,鞋面上绣着两朵山茶,含苞待放。
  “咕咚”,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腹中隐隐发热。
  青枝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
  到巷口时,他追上来:“陈掌柜。”
  阿黄认得他,抬起头警惕地朝他看,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它立马能扑上去。
  青枝打定主意不理他,催着阿毛往前。
  林云壑忽然拉住她手里的缰绳:“陈掌柜,我有话一定要跟你说。”
  他脸颊微红,眸中含着央求之色,青枝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可怜。
  想起那日在卫国公府,他曾鼓励过她,青枝扬眉道:“可以,但我必须得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
  “好。”林云壑答应。
  不过孤男寡女,若在某处长谈就算为生意,也难免会遭人口舌,何况,他们还不是谈生意。青枝自己倒是光明磊落,可她也得考虑夫家,她跟客人说锦缎现在都是在锦缎铺的。她道:“要么长话短说。”
  他哪里说得完?林云壑道:“我名下有一家茶馆,你去那里找一位姓田的伙计说一声,他会带你去,而后我再来……既然是最后一次,我得说清楚。”
  青枝觉得麻烦。
  可林云壑总跟在她后面不是办法,他又是皇亲国戚,实在棘手,若是能彻底解决再好不过,她问了茶馆的地点。
  等到了雅间后,伙计把茶端来。
  很快,林云壑推门而入。
  青枝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云壑感觉才分开一会,青枝又变得好看了。像是有五彩的光笼罩在她周身,雾蒙蒙的。她在光晕里对着他浅浅的笑,眉目如画。
  他的心跳得极快。
  他慢慢坐下,呼吸急促。
  神情十分古怪,青枝皱眉:“你怎么了?是哪处不舒服吗?”
  “没有。”他盯着她,“我日日都在想你,你可知?”
  太直接了,青枝愣住。
  “我,我本来是想等你和离的,但那次看到你这儿……”他指指脖子,“我感觉我等不了,青枝,你能跟裴连瑛和离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什么都行。如果你想当一品夫人,我也可以努力的,我现在虽然是指挥,可我姐夫是天子……有朝一日,你总能如愿。”
  他的声音有些像梦呓,可又很真诚,青枝在这瞬间是感动的,可是她不可能答应林云壑。
  如果她在乎这些,她早就嫁给裴连瑛了,何必拖那么久?
  “我不能答应你,你说得东西虽好,可我不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你不是开了锦缎铺吗,你需要金银。”
  金银是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陈家的织艺,是织艺的传承,她开店铺是为了父亲,为了他们陈家的名声!
  青枝脸色微沉:“我与你再说一次,我不贪图卫国公府的任何东西,我要什么我自己会挣,我不会为了你跟裴连瑛和离。”
  林云壑心头一痛:“可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青枝抿唇:“……这跟你没关系。”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他忽然控制不住了,欺身上来扣住她手臂,“既然如此,你嫁谁不是嫁?”
  他眼角血红,青枝吓住:“你放手,好好说。”
  “不。”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只觉血气上涌,越发难受,“青枝,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一定比裴连瑛好,你答应我……我可以帮你和离的,我可以……”
  他离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阿黄发出一声咆哮声,接近着跳起来就咬了林云壑一口。
  可这时的林云壑已经失去理智,反手一拳,把阿黄打得撞到墙壁上。
  他幼时就练过武,中间荒废了几年,但当上指挥后又勤加练习,阿黄哪里是他对手,青枝惊叫道:“你别打它!”
  阿黄已然昏厥。
  那惊吓声似乎让他清醒了些,他道:“……对不住。”
  “你觉得对不住,那你松手。”青枝轻声道,“你把我弄疼了。”
  她声音软下来,反而又刺激了林云壑,他喘着气道:“我不能,除非你答应……不然我现在就……”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当初跟纨绔似的都没这样过分过,她对玉佩道歉时,他后来阻止了,重阳节,他出面帮过她,在宫里时也一样。
  青枝忽然觉得此事蹊跷。
  细看林云壑,这神情也跟常人不同。若说是生了□□,她见过裴连瑛有□□的样子,并不是如此的。
  他有点癫狂。
  青枝眼见林云壑要贴上来,猛然间打了他一个耳光。
  用尽了浑身力气,声音极大。
  他脸颊上顿时显出红色的掌印。
  “林云壑,你最好清醒点!你好歹是林家的世子,林家所有期望都集于你一身,你便这样辜负令尊令堂吗?你不是都做了指挥吗,你在帮百姓办事,你不应该是这样卑劣的人!”青枝厉声斥责。
  一字字如冰冷的水朝他迎面泼来。
  林云壑怔了怔,看着她。
  “你是不是病了?”她询问,“你不觉得自己何处不对吗?”
  也许吧。
  可刚才靠近青枝时,他有种说不出的渴望,他心里不是没有恶的,只是真的这么做了,青枝会痛恨他。
  他渐渐清醒。
  “我去找伙计给你请大夫。”青枝抱起阿黄。
  他看着她背影:“你……你不会怪我吧?”
  她顿了顿:“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不会怪你,这是最后一次。”说完,她推开门出去。
  伙计很快请了大夫来。
  青枝则抱着阿黄去找兽医。
  幸好伤得不重,兽医给阿黄灌了些药,它就醒来了,就是走路有点不稳,兽医说要休息几日,给它左前腿包扎了下。
  在陈家门口,她有点犹豫,怕母亲问不知怎么答。
  想了会才想到一个借口,说路上遇到别家的狗,对着她吠叫,阿黄跟它打了起来,不小心打伤。
  狗打架实属正常,周茹道:“阿黄已经很凶狠了,居然还有比它更凶的狗,哪家的啊?你以后得小心些,别让它咬了。”
  青枝答应。
  这一日过得有些累,她傍晚早早便回去。
  裴连瑛发现阿黄病歪歪得躺着,也问了一遍青枝。
  青枝当然又糊弄一回。
  “莫非雀金线的事准备好了?”裴连瑛盯着她看,“我以为你又要回来很晚。”
  “没那么容易的。”青枝垂下眼帘,“我今儿是想早些歇息。”
  “嗯,是不该为此累着。实在织不了,就给林家还回去,也不是就这一次机会,往后时间还长着。”
  林家……
  想到林云壑,青枝眉头拧了拧,真不知他是怎么了。
  希望这次过后,他再不要跟着自己,不然被裴连瑛发现,二人对上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
  “再看看吧。”青枝见萍儿,翠儿已经摆放好菜,“先吃饭。”
  裴连瑛拉她坐下。
  膳后,他去了书房,她给阿黄喂饭。
  可怜的阿黄胃口也不好,只吃了一块肉。
  青枝摸摸它的脑袋:“辛苦你了。”
  阿黄是真的忠心,可惜跟敌手悬殊太大,怪不得它。
  它舔舔主子的手,蜷缩起来睡觉。
  青枝在它身边的碗里又添了点新鲜的水。
  左臂隐隐作痛。
  应该是林云壑抓住她的时候伤到的,她走回房间,靠在榻上歇息。
  眼皮渐渐沉了,她很快没了知觉。
  睡梦中,忽然有人在碰她,起先是脸,而后是腰,她像是被困住了,无法挣扎,手臂又开始疼痛,她发出一声□□。
  裴连瑛对她的各种声音都熟悉,那像是疼了才有的。
  可他只是半抱着她。
  “青枝。”他俯下身唤她名字,“你哪儿疼?”
  “胳膊。”她迷迷糊糊道。
  他撩起她衣袖一看,发现她左臂上有道青紫色。
  她皮肤白,颜色很明显,仔细辨认,甚至能看出指印。而从指印的粗细可以辨别出是男子,他捧起她的脸问:“谁弄得?”
  手指微凉,她被惊醒了。
  “谁弄得?”他又问了一遍。
  脸还是那张脸,看不出喜怒,可他的眸子却不自觉染了怒意,添了戾气,好似出鞘的利剑一般。青枝与他四目相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试图压抑住却没有压住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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