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一直未破,大理寺卿高士则已经愁白了几根头发。
此案年前就发生了,因案子多,他没怎么注重,谁想到会牵扯到何家。何尚书心急如焚,他日子也不好过,幸好年后天子将裴连瑛调到大理寺,他才能松口气。
去年年中,禁宫里有谣言传太子不祥,因太子去流芳亭附近放风筝时,近旁的湖水里竟冒出许多乌鸦。那乌鸦极诡异,如烟雾一般,刚刚显形,很快就消散,但被许多宫女黄门瞧见证实。
这对太子不利,天子震怒,当时裴连瑛正是侍读,有日去宫里见到天子,竟把此事剖析地明明白白。
天子一试,果然也能在湖里弄出乌鸦,便知不是神明暗示,而是人为。后来他命裴连瑛协助调查,将嫌犯抓获,可惜那嫌犯服毒而亡。
虽然没有找到主谋,裴连瑛却得了天子信任。
如今这聪慧的年轻人做了左少卿,一定可以帮他,高士则招手示意小吏过来:“裴左少卿今日在做什么?”
“去了丁植家。”
丁家是这桩案子里第一家丢了孩子的,高士则奇怪:“去他家作甚?”
“小人不知,不过左少卿应有他的理由。”
那年轻人做事确实有他独有的一套,高士则心想,可能他是找到什么端倪了,当下心里暗暗高兴。
此案若破了,他这大理寺卿的帽子才能戴稳,不然何尚书真在天子面前参他一本,他难辞其咎。
丁家在秋来巷的最里头,因丁植是鱼贩,屋里有股浓浓的鱼腥味,不过裴连瑛倒觉亲切。他幼时是闻着这味道长大的,虽然父亲总怕熏着他跟母亲,一到家就把衣裤脱下扔在外面,可总有残余。
丁植衣着破旧,神色疲倦:“见过左少卿,不知又找草民想问什么?草民的儿子已经消失四个月了。”
他的语气并不恭敬,跟着来的衙役都微微皱眉,裴连瑛倒没什么反应:“我想再听听当日的情形,毕竟显儿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如果当初捕快全力搜寻,兴许能找到他。”
丁植腮边的肉一阵跳动,脸颊隐隐浮出红色,裴连瑛注意到他的手也捏成了拳头。
去年丁家报案后,听闻捕快去找了半日便放弃了,丁植因此记恨也很正常。
“你莫非不记得了?”他问。
丁植圆睁双眼:“我便死了,去了阴曹地府,此事也不会忘记!”
裴连瑛道:“那你再说一遍。”
“是去年的五月初九,我带显儿去爬西山,我中途肚子痛,去方便了一下,显儿就不见了。就在西山脚下,当时游客不少,还有摆地摊的小贩,有人看见显儿往河边去了……那贼人定是在河边拐走他。”
西山附近有条玉带河,那河因地势关系,水流很急,裴连瑛问:“显儿平常喜去河边玩吗?”
“不。”丁植连连摇头,“他还小,不会游水,我走的时候叫他老实待着等我,不知那贼人用了什么伎俩把他诱过去。”说着,他紧紧盯着裴连瑛,“你问我有什么用,你们早该……”
他想谴责裴连瑛,可不知为何,那年轻官员的眼睛竟极为的清澈,仿佛一面镜子般能照出他自己。
丁植目光一颤,低下头。
裴连瑛站起来,在丁家走了一圈。
丁植虽是鱼贩,但很能挣钱,早早在京城置办了这座独院,小归小,样样俱全。如果他儿子还在,一家子定是过得舒心快活。
可惜……
裴连瑛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在屋角放着的箩筐,鱼腥味主要是从这箩筐上面传来的。
丁植还在卖鱼。
他转过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到你儿子的下落。”说罢走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衙役拿出水囊:“左少卿快喝些水吧,这等小事应该让小的们来做。”只是问问话而已,又不难,怎的还亲力亲为?要不是天子器重,高大人也当做宝,他们真觉得裴连瑛有些傻。
其实那是执着罢了。
裴连瑛做事,都有个目的,那目的他是一定要达到的,比如通过科举入仕途,比如禁宫湖中乌鸦一事,这次的案子他既然接手,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裴连瑛喝了几口水道:“丁植这里,你们盯着些,但不要打草惊蛇。”
衙役愣住,不知他为何要盯梢丁植,丁植也在找自己的儿子啊,但还是应了一声。
裴连瑛骑上马,往府衙而去。
此时已近傍晚,天边的云朵似染了色一般,瑰丽无比。
行到东华门时,正巧遇到裴家的小厮,那小厮擦着汗道:“小人听说少爷去秋来巷,正要去找呢。”
裴连瑛问:“父亲派你来的?”
“不,是夫人派来的,夫人说少爷下衙后最好去一趟陈家。”
去看周婶跟青枝吗?
是了,母亲已经与周茹说了推后吉日的事,想必是怕她们不快让自己去宽慰下。裴连瑛看看天色,也到下衙的时间了,便调转马头去香云桥。
他那未来岳母或许不满,但青枝却不会,她只巴望自己解除婚约。
他问她理由,竟嫌自己老。
这么可笑的借口,谁会信?
不知她为何不坦白,莫非……是喜欢上别的男子?裴连瑛心存疑惑,京城俊贤辈出,但青枝才入京,照理不可能会结识什么公子,那么,是在均州吗?均州真有哪位公子,能让青枝为此退亲?
如果是个胜过他的人物,早就扬名了吧?
他可没听说过。
裴连瑛行到香云桥,正要下马时,忽见一个妇人走过,手里捏着方帕子,那帕子素白色,绣着朵芙蓉。
他猛然想起在丁家也曾见过一方手帕,急忙打马走了,完全忘了来时的初衷。
作者有话说:
李韭儿:????这孩子,难怪没娶上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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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挣得可是陈家的。
香云桥下种了许多桃树,此时桃花全都开了,青枝在院子里就能看到远处大团的粉色。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来问锦缎。
像是哪家的丫环,翠儿引着她进来。
周茹不许青枝做太跌份的事,便让翠儿守在门口,专门负责接待,这也是最后的一点要求。因她实在说不过那两个,她这些年过得如此舒服,都是丈夫跟小姑子的功劳,她也是有良心的,不能过于责怪女儿孝顺。
她就开始埋怨裴连瑛,推迟成亲不说,这阵子也不露面,他难道不知,她的女儿也很吃香?
不过在杏花林露了回面,就有媒婆来打探,她心里得意,但因为已经定亲,不得不回绝,只把这当作将来好炫耀的条件。
比起女儿,小姑子要困难些,媒婆听说年龄后便急忙告辞。
看来把小姑子嫁出去还是要费些功夫,周茹边想边站在窗外往外看,眼瞅着翠儿把一个丫环领到东厢房。
西厢房放织机,彩丝金银丝等物,东厢房就拿来做买卖,要卖的锦缎都摆在那屋,供来者挑选。
那丫环显然是见多了锦缎,只略略点一点头,便问价格。青枝照着万春锦缎铺的价,说十二两,便宜了三两,但比普通锦缎铺要高。
丫环露出惊色:“这般贵吗?”
青枝道:“您再仔细瞧瞧,若真觉得不值,我也不勉强。这幅蟾宫玉兔我跟姑姑织了好些日,花足了心思,便是底本也是我们自己画的。”
丫环沉吟着将这幅锦缎托在手里看了看,而后道:“也罢,我便替主子买下了。若主子满意,以后自然还会光顾你们。”她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并二两碎银放在桌上,“替我小心包好。”
青枝心花怒放。
在均州,这幅锦缎只能卖六两银子,这里竟能卖十二两,再卖一幅,她赁这宅子的钱就能挣回来一大半。
她笑吟吟用罗布包好,送那丫环出去。
陈念在画画,青枝没打搅她,倒是周茹听到动静,好奇的凑过来:“卖掉一幅了?”
青枝将银子在她眼前晃。
周茹拿过来掂量了下,张大嘴:“好家伙,十二两啊!”她真没想到能卖这么多钱。
青枝笑嘻嘻:“还剩六幅可以卖,全卖完能得四五十两。”因蟾宫玉兔是比较难织的锦缎,还有一幅群仙祝寿也是,相对贵一些。
“老天爷!”周茹心想,相公织了好些年才存下两百两,她们几幅锦缎就挣这么多,难怪要来京城,她就想夸夸女儿,可想到裴家,话又咽回去,“拼死拼活就这么多,你裴大伯一日就挣到了。我说你啊,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你裴大伯裴伯母。”
青枝道:“也不见裴公子来看你。”
这话太扎心,周茹咬牙:“罢了,罢了,织你的锦缎去吧。”
往最坏的地方想,女儿能挣钱也是好事,万一有什么,她可养不活女儿,又得靠小姑子,如今女儿至少不愁吃喝,周茹长叹口气。
青枝把银子给陈念看,姑侄俩笑了一阵,又一起去织锦。
不知是不是买了蟾宫玉兔的那家介绍给别家,这几日,天天都有人来看锦缎,很快又卖掉三幅。
青枝织锦织得更卖力。
她抽空去问了一下铺面,像万春锦缎铺这样的铺面一年得要百两银子,若是买下来,需得数千两,她们买不起,那就只能赁。但她们人少,不用大铺面,一间的话,三十两就够,她们现在缺的是织娘,光凭她跟姑姑二人,一年至多织二十来幅,哪里比得上别的锦缎铺?
但织娘是不容易找的,熟练的织娘自己有主顾,生疏的织娘要教,一时半会还教不好……
青枝想来想去,觉得暂时还是先与姑姑两个人织锦,以后再做打算。
月中,来了一位管事,是个女子,梳圆髻,穿青色褙子,蓝裙,瞧着十分利落。她一来就说想买蟾宫玉兔纹的锦缎。
青枝便说卖完了,暂时没有,请她看别的锦缎。
那女管事说不能做主,得带回去让主子看。
青枝微微一怔。
女管事道:“不用担心锦缎损坏,坏了主子会买下来。”她停顿片刻,“你也跟着去吧,方便回主子的话。”
有点召之即来的意味,但陈家是织匠之家,青枝自小就见父亲如何招待客人,是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对他们来说,锦缎卖掉是最为重要的。
青枝问:“请问贵府是……”
“长兴侯府。”
带一个“侯”字,即便青枝不知有多显赫,也知必是富贵人家,出手应该极为大方。青枝道:“那我马上便同您去。”她抱起锦缎。
管事怕她拿不动,帮着分担了一幅。
二人朝外走。
周茹又在门口看,见状问:“青枝,你去何处?”
“长兴侯府的夫人要看一下锦缎。”
周茹皱眉,不至于吧,卖锦缎还要上他们家,太不把人当回事。不过她也被这“侯”字唬住了,暗道这种权贵确实不好得罪,便女儿是未来的左少卿夫人,也是矮了几级。
“阿念!”她忽然大叫一声,“青枝要去什么侯府送锦缎,你不来看看?”
陈念停下笔,走出来。
“这管事非得要青枝带着锦缎去他们府邸,我不放心。”周茹也不直说,拐弯抹角。
陈念听出来了:“我去吧,青枝年纪小不方便。”
那女管事瞧她一眼,猜测她可能是二十岁出头,许是这小姑娘的姐姐。
“谁去都行。”她道。
陈念便去接过青枝手里的锦缎。
青枝不让:“我也要去。”
“你留在家里吧,说不定一会还有客人来。”
姑姑出面,青枝只好撒手。
陈念捧着锦缎跟管事走去门口。
因此地离长兴侯府有些远,管事怕不好拿锦缎,请示过主子,坐了马车过来。
车到角门停下,管事领着陈念往里走。府邸极大,入眼便是一片桃林,绕过林子往东走,瞧见一池碧水,碧水旁修建了一座小楼,楼前有一位老夫人带着一个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在看鱼。
湖里鱼不少,尾巴搅动水面,闪着银光。
“老夫人,那蟾宫玉兔的锦缎卖掉了,如今她们手里只剩三幅,奴婢请了其中一位姑娘过来,老夫人可问问她。”
不等老夫人出声,那小姑娘先叫起来:“没得卖了?你能不能再织一幅?”
“蕊儿,别着急。”老夫人皱眉。
小姑娘嘟起嘴。
老夫人笑着对陈念道:“我这外孙女前几日瞧见有个姑娘穿着玉兔纹的薄袄,喜欢得不得了,我便派人去问,才知是你们家的锦缎。其实别家也有这蟾宫玉兔缎,可惜兔儿不如你们的灵气。”
陈念道:“那幅锦缎我跟我侄女儿织了二十来日,能得老夫人如此称赞,我也极欣慰。”
老夫人招手请她坐下:“你能再织一幅吗?”
“可以。”
小姑娘听了很高兴:“你织快点,我马上要过小生辰。”
陈念点点头:“我会尽快,但最少也要十五日。”
小姑娘啊的一声,失望极了:“早知道我应该那日就问问你!我在杏花林见过你的……可惜当时我没什么心情。”父亲答应带她外出游玩,谁想又晚了,害她等了许久。
见孙女儿伤心,老夫人道:“你爹爹是朝中重臣,忙不过来罢了,但你生辰一定会接你回去,怕是今日就要来了。”指指陈念带来的锦缎:“蕊儿,你先从这里挑一幅做衣裳。”
听说父亲要来接她,小姑娘笑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