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他能穿的衣衫,等明日我上街去买些料子给少爷做一身。”她擦了手,而后来至炕前,伸手探上梁舟迟的额头,仍是滚烫,眼下这人连米汤也喝不下,只喂了些水进去,真的是跟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裴晓葵这小院子不大,只有两间房,正房这间她住着的,西侧还有一间小厢房挨着灶间,应是之前房主堆放杂物的地方,四面透风不说,连炕也没盘,以往只是裴晓葵自己住着,所以那厢房也只让她留着存放青菜头和瓦罐之所。如今家里突然多了两口人,这本就不大的正房也显得拥挤了。
不过现在梁舟迟动弹不得,三人暂时在这房里挤着也无妨。
炕桌在中间一隔,梁舟迟挨在里侧,梁夫人睡在外侧,裴晓葵则从杂物间里取了之前房主留下的一张竹床横在屋里,这样一来她和梁夫人夜里也好随时照看梁舟迟。
后半夜又下起雪来,伴着狂风怒号,门窗紧闭也听的清晰,裴晓葵侧身卧在竹床上,目光呆呆的望向梁舟迟所在的方向,从前也曾跟他同屋而眠,不过那时他躺的是宽敞华丽的拔步床,并非现在的土炕之上,眨眼间天旋地转,好像将他的人生整整调了个头。
这一夜竟是裴晓葵自打出府里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晚,从前里出外进都只是自己一个人,院墙外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醒,可这次不同,许是心底知道屋子里还有旁人,心里的不安便被她压了下去。
积雪再次堆了厚厚的一层,天未亮时裴晓葵便爬起出门去寻郎中,雪路难行,待得带着郎中回家时已是天光大亮。
郎中先是给梁舟迟把了脉,又细细看了他的伤势,随后开了方子让裴晓葵照方抓药,只说身上发热与身上的伤大有关系,至于腿上的伤也好在只是错位没真伤到骨头,需得寻个会接骨的郎中来才行。
对梁夫人和裴晓葵来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两个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付了诊费,又将郎中送出门去,裴晓葵同梁夫人打了声招呼便上街去抓药,而后又去布庄买了些料子,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出来,不比平日只自己过,还需得多买些用物,这一圈儿折腾下来带出门的二两银子快要见了底。
“少爷可醒了?”裴晓葵才进门便停了脚步,想着待散了身上的凉气再往里走。
见裴晓葵回来,梁夫人自她手中将拎着的大包小包接过,放好后才道:“方才睁眼瞧了瞧,这会儿又睡着了。”
“药我抓回来了,我去给少爷煎药。”
未等她离开,梁夫人一把扯住她的腕子,“你忙了大半天了,药便由我来煎,你歇着吧。”
“夫人,这怎么行......”
“别夫人夫人的叫我了,我受不起,”梁夫人扯着她的手背轻轻攥在掌心,“晓葵,你是我和舟迟的恩人,若你不嫌弃,便唤我一声慧姨,舟迟也不是少爷了,你直呼其名便好。”
从前夫人少爷的叫,已经习惯了,冷不防让她改口一时也难,不过她也没别扭太久,顺着梁夫人的意唤了声:“慧姨。”
这声慧姨听的梁夫人心口一暖,倒好似真的将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自梁夫人去灶间煎药后,房里又只剩下裴晓葵和不省人事的梁舟迟两个人,她取来新买的料子展开在手里摸索了一会儿,不过是最普通的麻料,但胜在颜色平整干净,这件若做件外袍穿在身上应该也不算难看。
一时心血来潮,她坐到梁舟迟的身边,将衣料盖在梁舟迟的身上看颜色,记得梁舟迟往日脸色冷白,配这暗色的苍蓝应也不错,她正琢磨着这外袍应当如何剪裁,倒没想一直躺着半死不活的人竟在此时睁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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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白眼狼
二人四目相对,裴晓葵的手指还搭在他的身上。
梁舟迟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隙,却是眼见的清明。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张口说话,时间也像是静止了一般。
此时的梁舟迟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乏力似是有干火在烧,稍有想动弹的念头便觉着身上痛楚难忍。
他脑中有一阵阵的恍惚,竟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裴晓葵那个白眼狼不是早就走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少爷,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裴晓葵瞧他一直躺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以为他是彻底清醒了。
直到听到裴晓葵的声间传至耳边,梁舟迟这才意识到兴许不是梦,而是这个白眼狼真真切切的在自己面前。
昏迷时的事他全然未知,想要开口却觉着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肿痛的说不出话,很难发出声音。
裴晓葵瞧见他干裂的嘴唇上下微动,于是身子前倾将耳朵伏在他的唇边低声道:“少爷你说什么?”
“白—眼—狼!”简单的三个字,几乎用尽了梁舟迟全身的力气,拼了命的从嗓子眼里挤出的一句话落在裴晓葵耳中让她不明所以。
“白眼狼?”她直起身来,歪着头瞧他,一时想不出他是何意,也不确定是否自己听错了音,干脆起身给他倒了一碗温茶,而后拿着汤匙盛了一点缓慢送入他的口中。
一口温茶润喉,好似缓解了些许,梁舟迟躺在炕上强忍着喉间的痛闷清了喉咙后又不甘心的说了句:“白眼狼!”
这次他说的可比方才清晰多了,里面的怨念都快要从嗓子眼里一同冲出来了,裴晓葵确认他说的是什么,而且亦确认了他是在说自己。
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他为何这样说。还不是为了当初通房的事,她不仅没答应还一声不响的走了,以梁舟迟的心性,定是会记恨她的。
离开梁府那日,她想过梁夫人,想过赵舒恒,唯独没想过他......
梁舟迟是个败家子不假,他嘴里常没半句好话也不假,可是他当初从钱富手里救她出来还将钱富打了个半死也是真的。
这些却在她离开之际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被她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
现在他以这句话骂她,于她而言,不冤枉。
裴晓葵抿着嘴唇没有讲话,而是又将一匙温茶送过去。
这次梁舟迟没有喝,眼睛随之睁大了些,目光在这不大的房中环视。
“少爷别担心,这里是我的家。”裴晓将碗放下后起身,“我去叫夫人过来。”
自打他醒了裴晓葵便来了灶间换了梁夫人,母子两个在屋里说话,裴晓葵则在灶前煎药。
炉火热气扑脸,一阵阵药香自砂锅中散开。
梁舟迟没醒过来时她还不觉着如何,可听了梁舟迟方才骂她的那句话,她才觉着心里过意不去。
有愧疚自心头蔓延开来,她想,或是当初她离开时应该同他道个别。
梁夫人进门一见儿子醒了自是高兴,同她讲了他们母子两个是如何来到了裴晓葵的家中,却只字不提她曾在街上拾菜叶的事。
这会儿梁舟迟才觉着自己彻底清醒了,他昏睡了三天,这三天他整个人的魂魄都好像游离在世间之外,即便是梦里也知晓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记忆杂乱繁复时近时远,可心里却一直被一件事堵的发慌,那便是裴晓葵当初不声不响的离开。
她离开明明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很生裴晓葵的气。睁开眼便见着她,那一瞬间他分明是欣喜的,可再一想到那时她不辞而别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母亲有一句没一句的同他说着话,他这才将目光移到母亲脸上,不过半年的光景,为何看着眼前的母亲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白发不知何时攀上了她的头顶,脸色也不似从前暖白红润,和从前比,竟像是换了个人。
“娘,你为何还没有去凉州?”缓了许久,梁舟迟终于讲出完整的一句话。
“舟迟,你糊涂了啊,娘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走呢?”梁夫人拧了冷巾帕盖在他的额头上,“待你好了,咱们一起去凉州,凉州是你姨丈管辖,咱们大可在那里好好的过日子。”
“你病的这些日子,娘也想通了,银钱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好好的娘过什么样的日子都可以,咱们还有手有脚,还能养活自己。”
梁夫人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带着梁舟迟快些离开墨州,她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还剩下这个儿子,若他再出事,自己真就活不成了。
见他不答话,梁夫人又道:“这次多亏了晓葵咱们才得以歇口气,想不到啊,当初梁府那么多人,现在咱们落难了,伸手的竟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我不想留在这。”他立即说道。
的确不想留在这,当初裴晓葵不过是家中的一个小婢女,如今他梁舟迟却要得她收容接济,这滋味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别说这种话了,”梁夫人还以为他是自尊心上过不去,“我知道你心里顾忌什么,可晓葵她不是那种人,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等你养好了伤咱们去了凉州再多给她送些银钱回来。”
他本想反驳,却在想要自炕上扑爬起时发觉自己几乎动弹不得,一时心里泄了气,只得别别扭扭的将想要说的话又生生咽下去。
“炉子上还煎着药,我过去瞧瞧。”梁夫人起身,行到厨房里去将裴晓葵换了回来。
裴晓葵进屋时梁舟迟正朝这边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裴晓葵将眼眸下,而梁舟迟则朝她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自己的地界,反让裴晓葵局促不安起来。
“待我能下地了便走,不在这里麻烦你。”他干咳两声,连烧了几天,嗓子哑的像是砂纸一般粗糙。
若是真的让他选的话,他宁可去凉州也不愿意待在裴晓葵的眼皮子底下。
比起赵舒恒,现在他更讨厌裴晓葵。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厌。
裴晓葵抠着指尖儿没说话,两个就这样一躺一坐在屋里半晌不出声,直到梁夫人端着汤药过来。
许是因得他想快些走动快些离开这里,所以药来时喝的很积极,一口气未喘的灌下。
裴晓葵取来之前买的料子铺在桌上剪裁起来,心里想的是得先让他穿上衣服才行。
两碗汤药灌下去后梁舟迟出了满身的汗,烧热这才退了,身上的伤痛不过也是时间的问题,唯独这腿郎中再三叮嘱需得好好养着。
自打他烧退了,就再也没跟裴晓葵说半个字,亦没再多瞧她一眼,好像这间房子里唯有他自己和母亲。
第三日裴晓葵瞧着他能坐起来了,这才推了独轮车上街去摆摊。
赵宽倒是没想到她今日能来,看着她身影朝这边行来兴高采烈的跑去帮她推车,瞧她愁眉苦脸便问:“你家亲戚伤势如何了?”
“烧退了,就是伤得养一阵子。”她回道。
“看样子是要在你家住很久吧。”赵宽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转动一下,随后小心试探,“你那表哥今年多大了?”
这倒真是给裴晓葵问的愣住了,在梁府时只知他二十出头,若真细论起她还真的不知,只随口诌道:“二十有三。”
“哦,那跟我年纪相仿,”赵宽脸色微沉,“他可有家室了?”
裴晓葵摇头,“不曾婚配。”
赵宽的脸色更不好了。
除此之外赵宽旁的再没提过,亦没问过她那表哥为何伤成了那样。
“前阵子我娘还说,过年时担心你自己一个人,还想着让我带你回家过年,”他将裴晓葵的摊位摆好随后如往常那样夹出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糕给她,“如今看来,许你是要跟你姨母和表哥一起过年了吧。”
粗算一下,离过年也不过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前郎中说梁舟迟那腿伤怎么也需得养上百日,可不就是得一起过年了,“嗯,是,得和我姨母和表哥一起过年了,替我转告大娘,我谢谢她的好意。”
赵宽脸色不太好,原本他也是盼着能带着裴晓葵一同回家过年,谁知现在梦灭,此事也不好再多提。
隔了三天没来,生意还算不错,到了晚上下市时,裴晓葵跑去街头肉铺买了一提猪骨,常听人说吃什么补什么,她打算拿回去熬汤给梁舟迟喝。
冬日天短,她推了独轮车回到巷子里时天已经黑透,借着月亮的光亮她来到自己家门前,才要掏钥匙才记起今日家里有人,出门时家门没锁。
她将木门推开一条缝隙,只见正屋内有昏黄的灯火自窗子里透出院外,在这冬日里添了几分暖意。
这么久的时日一直都是她孤身一人,每次进门家里都是先要面对黑漆漆的一片,今日有一盏灯火亮着,让她心里添了分难以形容的暖意。
这才应该是家吧。
在屋里听到门声响动,梁夫人掀了棉帘出来查探,只隐约瞧见门口有个人影便问:“是晓葵回来了吗?”
“慧姨,是我!”她高声应着,随之将独轮车拖回院中。
这声慧姨梁舟迟在屋里听的清清楚楚,听到裴晓葵的声音,他摇晃了一天的心才算落地,可这感觉被他有意略过去不去细想,反而在嘴里不满的嘟囔道:“还慧姨,死丫头倒是挺敢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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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酸
“慧姨,你们还没吃饭吧?”裴晓葵拎起独轮车中带回来的猪骨,在她眼前晃晃,“我今天买了这个,一会儿熬汤咱们喝!”
颠沛流离大半年,不曾有肉腥入口,梁夫人都快忘了肉是什么滋味儿。
瞧着裴晓葵脸蛋冻的通红,梁夫人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你都在外面忙了一天了,可是家里的灶火我还不会生……”
她娇生惯养大半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的灶火当真难住她了,若不是裴晓葵走之前留在锅里的饭菜,这一整日怕是她和梁舟迟又得饿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