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待着哪有进项,出来能赚几文是几文,”裴晓葵用戴着棉捂的双手捂在耳朵上,一说话眼前的白雾纷纷出口又迅速散去,“再说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在家里待着做什么。”
“你就该寻个好人家嫁了,一个姑娘家,出来吃这种苦算什么。”赵宽一笑,实则赵宽对她的情况也是一知半解,只知她是个孤女,自乡下来,旁的便再无了解。
对此种说辞裴晓葵向来不以为然,每每听到都要忍不住同人分辩几句,“此话大错特错,谁说女子的好结果只是嫁个好人这一种,那是需得碰运气的。唯有自己强了,才能让自己成为运气,不必处处去碰!”
“怎么,你还要做一番大事不成?”赵宽转过头来笑着问她。
“大事许是做不了,可万一哪日我发达了呢,就像是梁家......”话一脱口,裴晓葵方觉不对,昔日梁家如今已经不在了.....
赵宽不知梁家的事,见兴冲冲的话说了一半儿便戛然而止,不禁奇怪的看着她,还等着她的下文。
裴晓葵的脸色变的很快,没有接着话头说下去。
街上的积雪除开之后,路上行人渐渐多了几天,今日风光正好,除了冷些旁的没什么,赵宽今日的蒸糕生意不错,蒸笼里的热气阵阵飘来,迷蒙裴晓葵的双眼。
偶尔忙不过来时裴晓葵便帮着搭把手。
忙了一阵子后可算是得以喘口气,赵宽又往灶里加了把柴,等着下一锅蒸好。
“忙了这么会儿,饿了吧。”赵宽说着,自旁处掏出两个方才没卖的,将其中一个大的递给裴晓葵。
裴晓葵也不与他推让,接过后顺势夹了碗小菜,两个人就坐在灶下一边取暖一边吃蒸糕。
裴晓葵才将蒸糕上的红枣咬进嘴里,便听旁边一侧有吵嚷之声传来,原是两个老妇为得一点菜摊前被人丢的烂白菜叶吵了起来。
其中一个泼辣的用力推了另一个一把,嘴里还骂咧咧的不休不净,大意是就这么点白菜叶,从来都是她拾的,如今却来人抢了之类。
另一个身上裹着破毡子,任人推搡打骂不还口亦不还手,只是在旁人去抢她手里的白菜叶时护的牢牢的,偶尔抬起脏破的衣袖委屈的抹两下脸,似是在擦泪。
最后菜摊主人瞧不下去了,从中调和两句,那泼辣的妇人自是不敢得罪摊主,于是也再没说什么。
那老实女人便紧紧护着拾来的菜叶离开了。
裴晓葵瞧着心里不忍,眼见着那妇人朝这边走过来,垂眸瞧了一眼自己手上吃了一半的蒸糕才想起身,便见身旁的赵宽先一步站起朝那妇人招呼道:“大婶你过来!”
招呼了两声,那女人才觉赵宽是在叫她,一张毛毡遮了大半张脸,仍不难瞧出她的局促不安,迟疑着不肯上前。
见状赵宽自蒸笼里用竹夹夹出两块蒸糕出来朝她比划,“你过来,这个给你吃!”
见他拿出蒸糕来,她这才挪动了脚步上前。
赵宽忙将蒸糕用油纸包好而后递上去,“拿去吃吧!”
裴晓葵站起身来,瞧着身旁的赵宽面露笑意,心里也是赞许他这作法。
那妇人鼻息轻抽了两下,随之又落下泪来,一手抱着方才险些被人抢去的菜叶,一手接过赵宽递过来的蒸糕,哭哭啼啼的连声道谢。
她一出声,裴晓脸面上的笑意逐渐凝固消失,而后定睛打量着面前的妇人,恨不得透过这毛毡将人看穿一般。
女人道谢后拿着蒸糕便走,裴晓葵忙随上去,紧跟在她身后低唤了句:“梁夫人?”
随着前面那妇人脚步顿驻的刹那,裴晓葵的心也跟着一寒。
妇人许是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人这般唤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慢慢回过身来瞧她,脸上的毛毡也随之缓缓下移,露出她整张脸来。
裴晓葵在看清她面容时眼睫一颤,紧接着便又脱口而出:“夫人......”
“你是......”梁夫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她认出来,“你是裴晓葵?”
“是,夫人,我是裴晓葵,”她笑着重力点点头,“您还记得我......”
对于裴晓葵而言,她自心里感激梁夫人,如今在此时重缝,竟想不到是这般场景,她一时心情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悲。
“好好好,”梁夫人轻叹一声,“想不到还能再见着你......”
“夫人,梁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裴晓葵怎么也没想着方才与人争拾菜叶的竟会是昔日的梁夫人,不必想也能知晓现如今的处境究竟有多难以启齿,二话不说扒掉了方才她捡来的菜叶,而后上前去搀扶住她,“夫人,这些不要了,你随我回家,我做饭给你吃。”
“你......”瞧着这辛苦捡来的菜就被这么丢在地上,梁夫人着实不舍得,犹豫着不肯走,“不,不,舟迟还等着吃呢,这不能扔......”
“少爷?”裴晓葵见着昔日养尊处优的梁夫人如今竟会对别人扔掉不要的菜叶连连可惜,心里像是有刀子一样划过,“少爷在哪呢?”
提到梁舟迟,梁夫人这才崩溃似的当街窝在裴晓葵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裴晓葵轻轻护住她,不劝不问,只等她哭完再说。
......
城外野茫白无际,裴晓葵随着梁夫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城郊一处破庙里,这里年久失修,四处漏风,头上的残垣碎瓦难挡风雪,起初梁夫人同裴晓葵讲她与梁舟迟这阵子一直住在这里时她还不信,直到真的见了正躺在干草上满身伤的梁舟迟方知是真。
和梁夫人之前带给裴晓葵的震惊如出一辙,眼下的梁舟迟紧闭着眼,脸唇苍白,但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皆是淤青,腿被一只破木板禁着,血迹染透破败的衣衫,早已干涸成了暗黑色,人也瘦的几乎脱了相,哪里还有昔日鲜衣怒马的光亮模样。
若没人说起,谁能将眼下这将死未死之人和当初那墨州城第一纨绔败家子梁舟迟联接在一起。
“少爷这是怎么了?”身上的伤像是被人下了狠手打的,实际上这也并不难猜,这世上落井下石之人不少,他从前活的那样肆意张扬,明面上有多少人捧着便有多少人在暗处咬牙切齿。
说起这,梁夫人又呜咽着哭了起来,“是钱富......梁家败落后,钱富便带着二十几个人来将舟迟往死里打,还扬言说,不会将人打死,只要在墨州城里,见一次便打一次,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
“舟迟的性子,即便将他打死也不会向钱富低头,我将他拖着躲到这里来时,他便已经伤的不轻了,腿也断了,我又身无分文,只能出去捡些东西回来随便煮了喂给他吃.......眼下这已烧了两天了也不见人醒,只怕是撑不过去了......”说到此处,梁夫人哭的更伤心了。
梁夫人自小娇养,后嫁给梁老爷亦没有让她吃过半分苦,谁知她平安顺遂了半生,却在晚年时家道中落,自云端直坠跌入泥中。
世事无常,如若风云变幻莫测。
“那表少爷呢?表少爷的双亲不是在凉州吗,你们何不去投奔呢?”此事出了许久,裴晓葵一直没有打听到赵舒恒的下落,亦不知他现在过的如何。
“我本想着带着舟迟去凉州,可舟迟不肯,只说将我送到凉州他再去旁处,”梁夫人一吸鼻子,“这孩子心里一直对舒恒有个结,他自然是不肯投奔的。他不肯去,我个做娘的又怎么忍心留他一人。加上之前梁府出事,舒恒的亲事也被许家给退了,闹的他在陈学究府上亦待不得,倒也是我们连累他。我着实没脸去凉州见我妹妹。”
这结果裴晓葵也曾暗自想过,几经深略却也不敢细想,如今听梁夫人所言,倒真是倍感唏嘘。
亲妹妹那里没脸去,再不用提旁的亲戚,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这场面她也曾经过,不说她也懂。
裴晓葵双眉拧着,说不出是同情还是心痛更多些,目光投在半死不活的梁舟迟脸上,瞧见他嘴角干裂霜白,别提好好吃饭,怕是连口热水都没喝上过,一时心里不落忍,便开口道:“若是夫人不嫌弃,就带着少爷先去我那里吧,必是和从前比不得,可好歹能让你们饱食三餐。”
“少爷身上的伤还有这腿不治又哪里能行。”
“去你那里?”梁夫人双目含泪,如珠闪闪,竟是没想到在举家落难之时,裴晓葵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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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凭添两口
梁舟迟昏迷不醒又有伤在身,裴晓葵和梁夫人很难将人自郊外破庙带回城中去,无法,裴晓葵只得跑了一趟去敲赵宽家的门。
赵宽只听裴晓葵让他帮去抬个人,二话不说便随着她来到郊外,来时还特意朝邻居借了辆牛车,这才将梁舟迟带回城里裴晓葵的家中。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黑透,裴晓葵将赵宽送出门去。
“他们是你什么人啊?”回来这一路上赵宽什么也没多问,可现在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好奇起来。
“是我家亲戚,遭了难,正好让我碰上了,我就将人带回来了。”这番说辞她来时路上便已经想好了,从头解释起来又麻烦,况且现在梁舟迟和梁夫人想来也不乐意让旁人知道太多内情。
从前只听裴晓葵说她是孤女,倒不想今日突然冒出来这样的亲戚,人还伤成这样,倒免不得为她担心,于是赵宽又多问了一嘴,“什么亲戚啊,从前也没听你提过。”
“我姨母和我表哥,”这瞎话张嘴便来,只得先这样搪塞,“天黑路滑,你路上小心一些,今日真是幸亏有你,若不然还不知怎么将我表哥给带回来呢。”
“无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赵宽倒是没听出她有意打岔,而是同她笑了笑,露出满口整齐的牙齿,“那你明日还上街吗?”
这念头在裴晓葵脑子里转动一圈儿,随后她摇了摇头,“明日想是去不成了,我过两天再去。”
“好,我知道了,”赵宽一指门里,“天凉,快进去忙吧。”
“好,那你慢走。”手底下事多,裴晓葵也不多留他,二人道了别,直到见着赵宽的身影走出好远她才转身进了屋。
这时天气干冷,裴晓葵烧了火坑,稍适屋里才渐渐暖和起来。
她沏了一壶热茶端送到梁夫人的面前,又斟了一杯送到她手里,“这茶是我自己在街上买的,夫人先凑合着喝。”
这种茶自是比不得从前梁府饮的香茗,不过是在街边小贩那里称的一些散茶,平日里自己喝喝也就罢了,可方才拿出来时还觉着有些送不出手,犹豫了半天才沏上。
梁夫人瞧着眼前干净的茶杯里冒出的腾腾热气,伴着茶香缓缓入鼻,手上自有温热传来直达心底,一时哽咽,“晓葵,真是谢谢你了,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伸手拉我们一把。”
眼见着她又要哭,裴晓葵忙劝道:“夫人快别这样说,当初还是您放我出府的,还给了我银子,这小院子正是拿着您当时给的银子买的,只要您和少爷不嫌弃,就拿这里当自己的家,只要我裴晓葵有一口吃的绝不会饿着你们。”
“这里虽和梁府一天一地,可好歹也算个落脚之处,而且这永安巷偏僻,又不是富人居所,想那钱富也找不到这里来。”
梁夫人听此一席话眼圈温热,“我们两个怎好意思一直在这里叨扰你,待舟迟好些,我便劝着他同我一起去凉州。”
裴晓葵知她这也是不好意思麻烦自己,她之前还说没脸去凉州来着。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裴晓葵忙岔开了话头,“夫人还没吃东西吧,我去厨房里做些饭菜,再给少爷熬些粥,你先好好歇息,待明日一早我便去请个郎中过来给少爷看病。”
未等梁夫人答话,裴晓葵自跑去了厨房忙起来,家里有赵宽每日卖不掉的蒸糕,平日她拿油纸包了又盖了层粗布便放在院中,冬天里这些吃食都很好保存,即便在外面冻的像石头那样硬,一拿到锅里热透便又松软了起来。
蒸糕热透后她又清炒了一盘白菜,再从厨房中制菜的坛中取了青菜头一大碟这才端进了屋里。
这会儿屋里热腾腾的,随着她进门,一股饭香气也随之在屋里漫散开来。
将饭菜搁下,裴晓葵又打了水进屋,“夫人,您先洗洗手吧,水温着。”
“我自己来就行,晓葵,你不必这么伺候我,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夫人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而已。”
短短半年内梁夫人便尝尽了人间冷暖,也早已经认清了现实,从前的日子一去不返,如今能见着还有人这般待她,倒真让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对此裴晓葵也没多说什么,只将手里的干净帕子递给她,“夫人应该饿了吧,我只简单的就着家里有的给您做了一些,明日上街我再多买些菜。”
梁夫人接过帕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将身子背过去一边洗着手一边偷偷擦眼泪。
她以为她藏的很好,却都被裴晓葵收入眼底,可裴晓葵也只当不见,免得她心里又过意不去。
梁夫人来此之前已经饿了两顿,这会儿早已饿的双腿发软,上了桌闻着饭菜香也将从前的那些礼节尽数丢到了脑后,大快朵颐起来。
从前府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品的是香茗珍汤,她从不知一块看起来平平无齐的蒸糕竟可这般甜香,亦不知白粥可口粘糯,胜过人间无数燕翅鲍肚。
她多久都没有这样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当真是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
从前在府里时裴晓与梁舟迟是主仆,给他宽衣解带也无妨,可如今再让她做这些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梁夫人也自是不能让她做这些,吃饱后她亲自将梁舟迟身上的血衣脱了,又拿了干净的巾帕给梁舟迟擦拭身子,所见之处皆是淤青,梁夫人心疼的紧咬着牙。
裴晓葵觉着这时待在屋里不大合适,于是拾了地上的血衣出了门去。这衣衫虽已经破了几处,可料子还是好的,现如今不比以往,这些东西能不丢便不丢,她打了水,将他的衣服都摁在水盆中,而后搁了一大把皂角粉沫去泡。
有意在外磨蹭了时间,裴晓葵估摸着这会梁夫人应是给梁舟迟清理的差不多了,她这才推了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