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让邵栋猜个正着,珠目微流转,笑道:“赵大人可是要亲自审问她?”
“并非审问,只是听说有人将她抓来盘问,不知这里是否有什么误会?”
说到此,孙亦成暗自流汗,不免心虚,人不管怎么说,是他抓来的。
“裴晓葵此人,是反贼梁舟迟的未婚妻,我正想着,以她为饵,逼梁舟迟现身。”邵栋道。
“这就是误会了,她不是梁舟迟的未婚妻,”赵宽说着,朝裴晓葵看过来,似隐隐给她递了个眼色,后顺势将人扯到近前,“她是我的未婚妻。”
“赵大人,你没开玩笑吧,这墨州城里可是近一半的人都知晓梁舟迟和她的关系,当初他们可是......”
“不晓得这件事是如何传出来的,不过的确是邵大人你误会了,”赵宽打断邵栋的话,“我与晓葵相识多年,当初我们整日在一起摆摊,这也是墨州城近一半人都知晓的,后晋国公府来人寻我,走前我便告诉她,待我在京中安稳下来,便来接她。哪知京中事务缠身,耽误了一阵子,我再派人来接她时,她与我闹脾气不肯走,还非要我亲自来接,于是我便亲自来了。”
“晓葵,对不住,让你久等了,”他又将人扯的近了些,手牢牢抓住她的腕子,“我来接你了,别跟我闹了,好吗?”
感到腕子上的手力道稍一加重,裴晓葵知他这是在救自己,便顺着他的话嗔道:“你还回来找我做甚,干脆让我死在墨州算了。”
二人作戏,看在旁人眼里竟是两相好闹别扭,又甜又酸没眼看。
孙亦成这会儿彻底傻了,这裴晓葵到底是谁的未婚妻,怎么又搭上晋国公府的公子了,他虽一时想不通透,可唯有一件事他觉着庆幸,就是这些日子他不曾为难过裴晓葵,当初也算是押对宝了。
总之都是贵人,任是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邵大人,我可以带人走了吗?”赵宽问。
邵栋一时也难分真假,只是若他非要带人,自己也束手无策,他素来是个知进退的人,更不愿与晋国公府结怨,虽不甘心,也不得不放人,只浅意笑道:“既然赵大人都这般说了,那您请自便就是,只是倘若圣上问起......”
“邵大人放心,我自会与圣上说明。”赵宽道。
“既然如此,那还请赵大人自便。”
赵宽未再多言,只是温声扯了裴晓葵的腕子朝外走,“走吧,晓葵。”
直到随着赵宽出了门,裴晓葵还惊觉梦初醒一般,方才还险些被人捆上城楼,转瞬便转危为安。
一阵寒风扑面,她都忘了冷,只是衣着太过单薄,身上还打着冷战。
感知她身上发抖,赵宽命人取了狐皮大氅直扣在她身上,裹了个严实,“我带你去个地方。”捏着裴晓葵的肩,带着她离了此地。
马车一路随行,来到城南顿下,裴晓葵自马车中出来,瞧着眼前景致,让她不由得眉目一窒。
此处她再熟不过,从前她在此地生活过许多年。
只是昔日梁府的匾额被人御下,亦不知现在成了谁家府邸。
“先在此处歇脚。”接下来的话,赵宽未说尽,只道,“这是昔日墨州首富的府邸,后那家落寞,这便被官府收了去,成了接待官员路过之所。”
赵宽并不知晓这曾是梁舟迟的家,更不知裴晓葵与这处的关系,只想着重回墨州,是要给她处安稳之所暂缓才是。
一时也没瞧出裴晓葵眼中风云变幻。
梁府的大门缓缓敞开,缝隙渐宽,将裴晓葵整个身形都展在阶前,昔日梁府的盛况又重现在裴晓葵的眼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园子里空荡如也,四处白雪覆盖,没了四处行走的丫鬟小厮忙碌的身影,亦没了那桀骜不驯的梁家少爷醉时迷醒时闹的步调踩踏。
重归此地带给她的震撼,远比当时她知晓梁家败时还要正大些。
许是因为心境变了,她心疼梁舟迟更多一些。
赵宽带着她缓缓前行,每走一处拐角还要四下斟酌,而裴晓葵则不同,她对这里熟悉的很。
来到从前老爷夫人所居院子,赵宽吩咐人去上茶点,此时柔和的目光落在裴晓葵脸上,一如从前。
眼下裴晓葵的全部思绪都被过往所缠,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打探赵宽如何成了晋国公府的公子,又不想知他在京城时都发生了些什么,甚至都忘了问他这段时光过的好不好......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她是被吓傻了,将她按坐在椅上,低声道:“晓葵,不必担忧了,这里很安全,没人再能带走你。”
窗外的雪光透进来,打在她的脚面上,将她整个人的身影拉开,瞧着屋里正燃的碳盆,她心里微缓和,这才如梦初醒般侧头看向赵宽,朱唇微动,一时却不知该问什么。
当初两个人相处时日也不算短,她的性情赵宽清楚,不等她发问,赵宽便先开口解道:“当初我走时,因前路未卜,所以有些事不敢同你说尽,想着若我还有命活着,便回来寻你,亲自同你把这一切讲清楚。”
“我母亲曾是我父亲晋国公的妾室,后正妻不容,我母亲性子烈,她气我父亲不能护她,便带着我来到墨州落脚定居,后来才知我父亲寻了我们很多年,也是那时终寻到我们,便命人来将我与母亲都接了回去。”自小,他便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平民百姓,需要卖一被子蒸糕,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摇身一变,竟成了晋国公的公子,造化弄人,不过他很高兴,因为如此,他才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他曾心爱的女子面前,就如同今日,他可护她,救她,“来时路上,梁舟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护你的。”
“多谢,要不是你来了,我怕是今日要被人捆着上城楼了,”裴晓葵轻咬下唇,将脖子往大氅中缩了缩,“我当真是走了贵人运。”
第60章 旧事
瞧着她情绪不高,好似并未因他的到来而有多少欣喜,赵宽脸上划过一抹黯然,踌躇半晌后仍提起勇气问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裴晓葵摇摇头,她的确不知道,梁舟迟现在身在何处?她还能不能在墨州城里待?好似都不成。
前些日子还可凭着一身孤勇不管不顾的收拾东西要去寻他,可这些日子冷静下来之后,又觉着此路不可行。
天地茫茫,边陲那么大,她怎么找?
“晓葵,”赵宽忽然正色道,“你跟我去京城好吗?”
提到京城两个字,就好似一下子触了裴晓葵哪根筋,让她不由连身子都跟着一颤。
之前梁舟迟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的目光肯切又热烈,可是后来,他人没等到,却等来了长月和她那一番话。
不过她将疑,她不信梁舟迟在短短半年时间便会移情旁人,她还要当着面与他问个清楚。
瞧她不肯应答,赵宽就已经知晓答案,可是有些话存在心里若是不说,他怕往后便再没机会了。
窗角打进来两柱光,有一柱不偏不倚的照在他的半边脸颊上,将赵宽原本纯黑的珠仁照成琥珀色,“其实,我知道梁舟迟不是你的表哥,他对你的心思我瞧的见,因为我和他一样。”
碳盆中碳花爆一声响,似将周围一切都压的安静了。
裴晓葵一双珠目发直,越发想将整个人都缩进大氅中。
方才还觉着身上冷,这会儿身上直往外冒汗,鼻尖儿亦沁出了星点儿的汗珠子,是湿凉的。
“如今他做了反贼,成与不成都难说,可是你放眼细看古今,有哪个反贼真的有天翻地覆的本事,又有哪些能得善终?”赵宽目光稍移,眼角睨着她的神情,却不敢以正眼视她神绪,“在你眼中,或许我不能比他更好,只是我待你的心是真的,从我初次在街市上见你时......一直是真的。”
“从前我不过是个卖蒸糕的平头百姓,不敢与你承诺什么,可如今,我有能力护你周全,可以保你一世荣华,只求你,跟我一起去京城。”
裴晓葵半晌不曾讲话,将头压的低低的,那边期待她的答复,二人之间的静瑟若天地无物,正尴尬时,只听大氅中传来‘咕噜’一声响——裴晓葵空空如也的肚皮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二人听的十分真切。
裴晓葵脸更红了。
反倒是一侧赵宽如释重负,他一脸赤然,以笑缓解二人之间的生硬,只道:“是我疏忽了,你这么多天在牢中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当好好歇歇才是。”
“我这就命人给你准备吃喝,你好好休息两天。”他站起身来,逃似的朝外走去。
他心念,裴晓葵现在应是不知该如何抉择和回应,不得逼迫的她太过于焦急,需要给她一段时间考虑,说不定,下一刻她便想通了。
念及此,赵宽连步伐也跟着松快了许多。
......
夜里又吹起了北风阵阵,像是一头恶狼在夜色的掩护下狂声嚎叫,墨州城的冬日里不好过,一如现下。
因赵宽居于昔日的梁家府邸,邵栋不方便去,于是在赵宽走之前,他只能留在孙亦成家中暂居。
不过前脚赵宽带了那裴晓葵离开,后脚城外便来通报,说是在码头渡口抓到了一个镇阳王府的人。
将人带至邵栋面前,倒是让邵栋眼前一亮。
瞧着眼前略显狼狈的昔日贵女,邵栋不紧不慢道:“这不是长月姑娘吗,好久不见啊,大老远的,你跑到墨州来做什么!”
本想着那日在墨州封城之际逃出去,哪知就算是快马加鞭仍是赶不及便被封在了城中,这几日一直在渡口寻机会出城,正因常在渡口流连,惹起了附近巡逻官兵的注意,一盘问,长月无脑,倒是因心虚先露了马脚。
后被人搜出身上还带着镇阳王府的腰牌,遂将人拿下,押至此处。
当初邵栋来过王府几次,长月也不眼生,知他素来与镇阳王不对路,也不盼着他能将人放了,况且长月素来傲慢,亦不是轻易肯求饶之人。
只凭他发问,长月只是一双眼狠狠地瞪着他。
这才被人带走了一个裴晓葵,这边就来了个长月,正撞在枪尖儿上,早听说她和梁舟迟不清不楚,加上她是镇阳王的养女,这下倒好,有她在手,不怕镇阳王不为所动。
“邵大人,你让人将我捆来是为了什么?”事到临头,长月还未看清自己处境似的,仍旧大言不惭,“我劝你快些将我放了,免得往后有你好果子吃。”
此言一出,惹的邵栋仰天笑起,一时竟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的,“大胆反贼,死到临头了还敢这么同本官说话。”
“我呸!”长月跪在地上挺身而起,指着邵栋破口骂道,“我是反贼,你又是什么,我告诉你,我父亲是镇阳王,我未婚夫是梁舟迟,他们若知道你将我抓住,一定会来救我的!到时候活该你被千刀万剐!”
长月自小被娇纵惯了,试问京城中的各路人数,哪个不看在她家世的份上给她几分薄面,即便到了如今,她还以为此事行的通,却忘了现在镇阳王府的处境。
邵栋眉目一提,“你说你是梁舟迟的未婚妻?”
“怎么,还有人冒充不成?”见他单问起梁舟迟,长月干脆乱说一通。
“好,很好,”邵栋一笑,“来人啊,将她给我捆了,挂在城楼上,再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镇阳王的女儿,梁舟迟的未婚妻在我手上!”
他阴阴一笑。
长月这回彻底傻了眼。
......
夜色中,空荡的梁府凭添了几分诡异之色,离了厢房,重走去时路,裴晓葵顺着昔日花墙来到竹园中。
竹园一如往昔,似不曾变过,踏着幽幽小径站于院中,风吹的檐下灯火胡乱晃动,阵阵恍惚,裴晓葵脚下正踩的青砖地,似还有过去梁舟迟在此罚贵的身影。
那时他多浑啊!
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左一句死丫头右一句死丫头,往日情景重现在眼前,勾起裴晓葵的笑意来。
在这园子里与梁舟迟发生的桩桩件件都是真实的,那时只觉着他烦透了,现在念起,那当真是一段万分难得的时光。
只是那时自己尚不知他的好。
不知哪里飞来的寒鸦扯着哑嗓鸣叫两声,将她的旧时忆打破,心头一颤,重回现实中来,依旧是冬日雪厚,依旧是北风呼耳,一片暗色。
梁舟迟终是不在这里了。
提步朝前行去,推开正房的门,寻了半天才找到两根白烛,燃起后屋内才亮起,环顾屋里,和从前的陈设区别不大。
穿过月白色的轻纱帘,还能看到内室的旧床榻,眨眼间,似还能瞧见过去梁舟迟被梁老爷打的一身伤趴在这里鬼叫。
她的思绪正和过去缠绕在一起,丝毫未觉身后有人进来。
直到听到清晰的脚步声,她才后知后觉的猛回头去,只是见来人是赵宽,她瞳色一暗,很快又恢复如常。
“到处都找不到你,想不到竟跑到这里来了。”赵宽也是头一次来此处,环顾屋中,陈设到是鲜亮,亦未多想,还以为她是觉着新鲜好奇所以到处走走,只道,“也不知这当初是梁家谁住的园子。”
裴晓葵垂下眼并未接话,只是问:“今天我想住在这里,可以吗?”
这话问的有些外道,让赵宽觉着心里不太舒坦,不过他仍扯起笑意道:“当然,你想住在哪就住在哪,不必问过我,我带来的人也都供你差遣。”
“多谢。”裴晓葵点头道。
这两个字让赵宽彻底变了脸,只是觉着,她同自己上京的事,只怕是越发的渺茫了。
不过他愿意等,愿意给她时间,直到她点头的那天。
“对了,方才有人来禀,说是邵大人抓住了镇阳王的女儿,听说那人是梁舟迟的未婚妻。”
只听前半句,裴晓葵还面露惊异色,以为是承湘郡主,不过在听到后半句时,适时反应过来,他指代为谁。
那个自称梁舟迟未婚妻的人,除了长月,还能有谁。
“你和梁舟迟究竟怎么回事?”赵宽忍不住问道。
“一时我也说不清楚,等我弄清楚了之后,我再同你讲吧。”她的确弄不清楚,不晓得梁舟迟成了什么模样,是否像长月说的那样,想娶的人已经不是她裴晓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