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多疑,侍君又多是世家的公子,几乎每个宫里都有她的眼线,修个密室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她。
“也就是说,先帝知道这件事,而且同意了?”苏玉脑子快,很快就明白过来,她终于找到墙壁上的烛台,将其点燃,这方小小天地,很快就亮了起来。
“先帝宠爱顾昭然举世皆知,为他挖个密室,又算得什么。”
祁太安冷冷地笑着,和苏玉一起,往前走了几步。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两个小小的台面,台面上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没有盖子,若是合上,与棺木无异,只不过太小。
祁太安走过去,两个盒子之间有红色的丝线,连接的是盒子内的东西。
红线有些暗沉,好像里里外外都用血浸润过一样,祁太安低头往盒子里看。
第一个盒子里,是半块碎掉的玉佩。
第二个盒子里的东西,更加匪夷所思,是块破布,这两样东西放在这里应该有些时日了。
祁太安想起顾昭然的话,他如果死了,祁晏也会跟着死,她素来不信神佛,她是天子,天下是她的天下,但经皇叔身死她又失而复得一事之后,她不得不信。
她不知道满殿神佛为何全她心愿,但有所得就会有所付出,无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承受得起。
再没有比皇叔死在祁太安面前,更让她痛彻心扉的了。
祁太安伸手拿起那半块玉佩,玉是上好的玉,缺口处却有陈旧的血迹,祁太安翻来覆去地看,她不认得这样一块碎玉,也不记得祁晏身上有没有这块玉。
至于那块破布,那就更无从找起。
“这些东西,可能会有懂行的知道。”苏玉提醒祁太安,就像开坛做法,有人需要,那就会有人修习。
只要找个懂行的过来,一问便知。
但祁太安却在想,要将两个人的命连在一起,这是何其匪夷所思的事情,总要生辰八字,可这里一眼就看完了,除了这两个盒子,什么也没有。
更让祁太安有所顾虑的是,她那已经故去的母皇,为什么要默许这件事。
她在这中间,究竟起到什么作用。
……
安平宫里仍旧点着灯,顾昭然正襟危坐在烛台边,仿佛在等着什么,他眼中已有血丝,却还是一味撑着。
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他口中喃喃。
春山从外间进来,递给顾昭然一封信,顾昭然的手抖得厉害,他勉强镇定下来,将信打开——
“天无绝人之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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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你说什么?”沈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像是不可置信, 她不相信有人居然敢违逆她。
“小姐,她不愿意来。”迎着沈若那宛若毒蛇的目光,来人又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
“她不愿意走进来,”沈若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意, “你问问她, 愿不愿意躺着进来。”
她杀的人不算少,多那个废物不多, 少那个废物不少。
“我就让她办这样一件事情,她都办不好,你说, 她是不是该死呢?”
沈若步步逼近底下的人, “要是她还是不来, 你也不用回来了。”
沈若抬手按住来人的肩膀, 其中意味很明显,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来人抖了抖,脸上冷汗直冒, 她不敢不从,“是, 小姐,我一定带她过来。”
等到那人出去, 沈若侧过身,对着烛火照不亮的那一片阴影道:“跟着她, 查清楚怎么回事, 不用留她们两个的性命。”
烛火晃了晃, 似有风过去。
沈若望着窗外, 谢屿阔那个疯子还关在府里, 要不是那人办事不力,她如今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她要杀那个人,合情合理,沈若眼底一片杀意。
谢南轩又光着脚跑了出来,许是谢一水回来的消息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病情有所好转,只是仍旧有些恍惚。
沈若敛起神色,眼中是温温柔柔的笑意,与刚刚那个她相去甚远,她揽着谢南轩在椅子上坐下,谢南轩被她圈在怀里,扬起脸看她:“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母亲?”
他一直惦记着这个,沈若顺着他散开的头发摸下去,“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
脱口而出,定是谢南轩已经想好了的,其实沈若无所谓哪天,只要她们沈家做的事情一日不事发,她跟谢家明面上就过得去。
只是谢一水才刚回来,底下的人告诉沈若,谢一水病得很重,要是让谢南轩见到谢一水垂死的模样,恐怕会更刺激到他。
谢南轩的病才刚刚有了起色,沈若不敢冒险。
明天实在不是个好时候,沈若转开话头,轻声问他:“你要送给母亲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谢南轩这几日一直在府里调养身子,根本没有出府,遑论去置办什么,他摇了摇头,坦白道:“还没有。”
“那明日我陪着你去置办东西,往后一天,再去看望母亲。”
谢南轩低着头,大概是在费尽心力地纠结,他想要尽快见到谢一水,可他不能空着手去见她,这于礼不合,何况从小到大,母亲都不喜欢他,他还是想亲近亲近母亲,讨她几分欢心的。
谢南轩咬了咬嘴唇,“那好。”
沈若得偿所愿,有些轻快地说:“回房间去吧,时辰还早。”
“你怎么总是不在房间?”谢南轩有些委屈,他惨兮兮地拉住沈若的手,“不是说好一起睡的吗?”
“是,是要一起睡,”沈若安抚他,“我只不过出来书房看看,正要回去,你就来了。”
沈若将谢南轩抱紧,自从病了之后,谢南轩更加粘人了,时时刻刻都要她在身边陪着。
从小就没有什么人喜欢他,好不容易有个疼他爱他的妻主,他自然要牢牢抓住,他怕妻主也舍他而去。
沈若一瞧谢南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敲了敲谢南轩的脑袋,“别胡思乱想,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偏执地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那我要妻主抱我回去。”谢南轩扑进沈若怀里。
“又不穿鞋就出来,要你光着脚回去,我可舍不得。”
沈若将谢南轩抱起来,低头发现谢南轩在窃喜,沈若很快明白过来,她故意晃了晃,吓得谢南轩赶紧搂住她的脖子。
“下次还敢吗?”
“不,不敢了。”谢南轩头摇得倒是干脆,他小小声地说——
“下次还敢。”
……
自从祁晏回到未央宫以来,他就没有看见望隐,望隐经常不见人影,总是这里看看那里跑跑,这未央宫都是他的天地,特别是后院的小厨房。
祁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望隐总要回来的,但直到晚饭的时候祁晏都还没有见到望隐,他就有些着急了。
“望隐呢?”
未央宫上下都知道内情,谁也不好答他。
苏玉去取了瓜果过来,她依旧沉稳,“跟着宋阿山去城外挑选时蔬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苏玉站在祁晏身前,这是她昨晚和祁太安审问望隐之后,一起商量好的说辞。
望隐最爱吃,贪图一时新鲜,跟着那个蜀地厨子宋阿山跑了,也是情有可原。
苏玉和祁太安都以为能瞒住祁晏,但祁晏却摇了摇头,“不会的,望隐每次要走,都会告诉我的。”
望隐不常出门,他老是记不住路,从前在王府时,他就很少出去,何况是到了皇宫里。
他与那个蜀地厨子并不相熟,否则早在祁晏跟前嚷起来了,望隐挂在嘴边最多的是给他糕点的大同。
祁晏从未听过宋阿山这个名字,所以,望隐根本不可能跟着那个厨子去挑什么时蔬。
昨日就有些不对劲了,祁太安频频问起望隐,她明明是知道望隐底细的,此时再问,她是在确认细节。
若是平常,望隐是他身边的人,祁太安不会上心,也不需要确认细节,除非,祁太安怀疑望隐有问题,又或者,她是真的想帮望隐找到亲人。
但这两样,只有前面那条可以让望隐直接消失,祁太安不会允许有问题的人继续留在祁晏身边。
祁晏惴惴不安地问:“望隐有问题?”
啧,苏玉垂眸,她小看这位皇夫了,毕竟是跟陛下议论朝事的人,才智过人,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可以瞒过去的。
“陛下坦言,若是皇夫猜到,就由奴婢带皇夫过去见望隐。”
居然是真的,祁晏心一紧。
苏玉服了服身,手掌往前一展,“皇夫请。”
不远,就在偏殿,可每一步都让祁晏走得很难受,望隐一直都跟在他身边,他不敢相信望隐会有什么问题。
可祁太安向来是有真凭实据才会让人动手,她多疑,但抓人杀人从来都是凭证据。
已经将望隐关起来了,那就一定是有问题了。
苏玉带着祁晏停在一扇门前,“望隐在里面。”
祁晏的手顿在门前,迟迟没有推下去,最后反倒是苏玉一把推开了门。
望隐被绑在椅子上,正朝着门,他已经听到苏玉和祁晏的动静,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望隐有些闪躲,他最怕见祁晏。
祁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至少从望隐的神情来看,他并不傻。
等到祁晏进去,苏玉利索地将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了祁晏和望隐。
“你是不是全都好了?好了也好。”祁晏怔怔地开口,望隐虽然傻得不厉害,但祁晏总是希望他能如常人一般的。
望隐没想到祁晏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一句话,没有指责,像是在真心高兴他已经痊愈,仿佛他们之间仍旧是亲近的主仆。
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根本不傻,祁太安和苏玉昨晚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在假装,但祁晏却以为他是好了。
望隐低下头,他无地自容,“我是装的,我一直在骗你。”
祁晏尽量克制平静地问:“为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一个闲散王爷,谁都不待见的人,居然也值得有人在他身边潜伏好几年。
为了什么,他身上还有值得谋算的东西吗?
他明明孑然一身,连一份真心都被蚕食得不剩什么了。他将望隐捡回去,细心照顾,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他大概是不配有什么亲近之人。
望隐看一眼祁晏,最终还是坦白道:“是顾家要你的消息。”
顾家,远在蜀地的顾家,即使是他到了京城都不放过他的顾家。
“顾家?顾家。”祁晏喃喃自语,他神色恍惚,感觉数年来受到的一切不公,都被这场背叛堆砌起来,望隐明明知道他最讨厌顾家。
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袭来,快要将他淹没了,他手脚发麻,僵硬地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硬生生承受着,他快要死了,在这房间中溺死,谁来救救他,哪怕一刻也是好的。
他的人生中曾发出过无数次这样的呐喊,就像他在顾家孤立无援,任人欺凌的时候,他努力地喊,他声嘶力竭地喊,希望有谁能来救救他。
没有,一个也没有,周围尽是冷眼旁观,他不想待在顾家,他要逃出去。
他一路来到京城,自以为逃出顾家的掌控,自以为可以在他的蜀王府中自由自在地逍遥。
可顾家的人就在他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他。他捂住头,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上。
“王爷,你怎么了?”望隐急急地问。
望隐的任何字句都是在为这场谋杀添砖加瓦,祁晏周身无力,目光混沌。
他实在是忍受得太久了,结果只要顾家露出来一点点端倪,他就分崩离析。
铺天盖地的窒息,谁来救救他。
第三十七章
门被推开了, 祁太安走了进来, 她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祁晏抱住,她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撑住他,祁晏的脸色很难看,祁太安伸手在祁晏眼前晃了晃, “阿晏, 阿晏,怎么了?”
溺水之人不见光, 只能攀附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比如眼前的祁太安,祁晏抱着求生的信念吻上去, 比祁太安以往都要更狠, 更疯狂。
唇齿相依, 你即是我, 我即是你。
血腥气蔓延开,祁晏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 想要将祁太安推开,却被祁太安按住头, 恶狠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祁晏的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 祁太安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撑住虚软的祁晏, 在椅子上坐下。
祁晏迷迷糊糊地抬头去看, 才发现苏玉和阮言都在门外, 他掩住面, 呜咽了两声。
祁太安以为祁晏照旧是害羞, 没怎么在意,还逗了他两句:“难得阿晏如此主动,简直是如狼似虎啊。”
祁晏没理她,呜咽声更大,祁太安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她将祁晏的手拽下来,祁晏一张哭得通红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眼尾泛红,眼眶中还有大颗大颗的泪往下滚落,无声,却让祁太安跟着难过,她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她那些恶劣的性子全都收了起来,她是喜欢看祁晏哭,但绝不是在这种时候。
她抱住祁晏,柔声哄他:“怎么了?”
陷在祁太安的温柔里,祁晏终于在毫无边际的绝望中窥见一丝希望。
他哭出声来,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说:“望隐,望隐是顾家的人。”
祁晏一直活在顾家的阴影里,如今骤然得知身边的人也是顾家的人,他自然不堪打击,茫然之间又吻了祁太安还叫那么多人看见,他更加无地自容。
“我还在这里,我永远是你的人。”祁太安伸手去给祁晏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