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抬眼。
言执对着她严肃的脸,脸上尽是不明所以:怎么了?
夜色下,他眼眸明亮,漆黑的眼瞳中找不到一丝可疑的影子。
言真顿了顿,没说话,径直走向驾驶室,拉开车门坐进去。
言执也很快上了车。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往那片树下看过一眼。
一直到那辆白色的Polo驶出派出所的院门,树后的阴影下,梁飘一口咬在尹拓的手指上。
“嘶!”
尹拓呲牙咧嘴地一松手,怀里的人立刻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可院里哪里还有言执的身影?
梁飘怒极反身来瞪着他。
尹拓正捧着手指在斯哈斯哈,看清手上的血色,他不由呲牙:“你他吗还真咬啊!”
这俩人真他吗不愧是一块儿长大的,梁飘就是跟言执学的,下口根本没在留情。
梁飘才不管他死活,她大声问:“他们住在哪?”
尹拓反瞪她一眼:“你问我就要说?”
*
回家路上,何蓉等不及打电话来问,说好一个小时的路程怎么都快转点了还没到。
言真说了句:“有事。”就把电话挂了。
何蓉再打来她都没接。
见她最后直接关了机,言执眉尾一挑。
她从来没有生过气。
至少在他面前没有。
上次赵崇南的事情惹得她那样恼火,她也只是甩了他一巴掌。
这次,她会怎样对他?
一直到家楼下,言真熄了火,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她打开扶手箱里拿出一包烟,拆开包装,细长的白色烟身从盒子里被抽出来,夹在修长的指间。
车内断了电,车窗降不下来,她干脆把车门推开了条缝隙。
已经入了冬,晚风愈发寒凉。
准备点烟的时候言真才发现手边没有打火机。
她探身过去在手套箱里摸索,没摸到。
正欲回身,耳旁突然听见咵嚓一声。
余光里,少年的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言真微怔。
言执将火机凑到她眼下,很快就有淡淡清凉的薄荷烟草味道飘出来,又瞬间被车门外的冷风吹散。
她抽烟的姿势好像从来没变过。
左手托着右肘,手腕微微向天空翻转,将烟送到唇边,柔软的指腹与唇峰之间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两张厚度恰好的嘴唇微微张开,然后抿住烟嘴,随着吸进去的幅度,她两边脸颊凹出了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在车内昏暗的夜色里依然可见冷淡的素白。
不多时,袅袅淡白的烟雾从她唇边的缝隙里溢出,渐渐裹住她整张脸。
清透的眼眸被雾覆盖,再渐渐清明。
朦胧与清晰之间,言真身上散发出一种极致狂放又收敛的野。
她绝对是美丽的。
在这样迷蒙的夜色下,她每一根发丝都性感得惊心动魄。
心脏高频率地泵送着鲜血,过速释放的血液撞得他胸口隐隐发麻。
隐秘的欲望已经爬满了他胸腔里的每一寸,但少年黑沉沉的眼落在她身上时,仍然平静无波。
言真吸了两口烟,微凉的薄荷进入身体,她渐渐冷静下来。
深夜的居民区异常安静。
车子里只有烟头橙红的火光烫破了黑暗。
“解释。”
她突然出声。
言执却只看着她,一瞬不瞬的。
言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派出所里那一幕幕诡异的画面背后藏着问题。
单说他一对八这事儿,那八个全军覆没不说,言执既然毫发无伤。上次赵崇南还那么轻易地将他掀翻在地,这才过了多久,他就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
这两次,总有一次是他在演戏。
鉴于那个姓尹的老板貌似在看他眼色的神情,言真更倾向于他的演技是从上一次开始发挥的。
她不懂,这有什么好演的?
上次她问他会不会打架,他还无辜的跟真的一样。
半晌,车内除了冷风灌进来的声音与薄荷烟草燃烧时的声音交替,再没任何声响。
她不会逼迫谁,同样,她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这个解释。
“你可以不说,没关系。我尊重你。”
言真将手伸向车外,掸了掸烟灰,收回手的时候,手上已经一片冰凉了。
她抬手咬住烟,再低头拿起手机开机,幽蓝的荧光将她面容映照的愈发冷冽。
她专心致志地滑了两下,不知道在找什么。
后视镜里,言执看她的眼神几乎能将人溺毙。
“我帮你找房子,你明天搬出去。”
她下了这样的决断。
这就是她对自己生气的样子吗?
言执凝视着她的眼底,有汹涌的浪。
唇边一凉。
言真整个人突然僵住。
正从她唇下划过的指腹不算柔软,细微摩挲刮出的痒猝不及防地钻进肌理。
言真僵硬地转动眼球。
副驾驶上,少年上半张脸都沁在深沉的黑暗里,月色从前窗透进来的光线只堪堪停在他菲薄的唇上。
唇间的烟被人拿走了。
烟头上有她刚刚咬过的痕迹,细微淡薄的水渍泛出银色的光。
言真眼睁睁看见他不偏不倚地含住那里。
一瞬间,言真仿佛又回到了那条不断延伸的五光十色的走廊,那道一闪而过的神秘黑色身影突然就有了具体的面貌。
是此刻的言执。
一半淹没在无边浓郁的黑色里。
一半被月色映照,淡漠而妖异。
他缓缓张开唇,烟雾从他口腔里缓慢地腾出来,连同无边靡靡的暧昧气息一起,将言真牢牢裹住。
呼吸瞬间暂停。
……
*
PUSH里人声鼎沸。
尹拓回来没多久,就有人通知了张显,他立刻上楼。
办公室里,尹拓气急败坏地开了瓶巴黎水,才灌了两口,背后大门轰然一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得他差点被自己呛死。
“咳咳、咳咳!”
张显仿佛没看见他咳得要死,关了门,过来就是一通逼问:“你这么快回来了?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尹拓一边咳一边拿眼刀丢他,好容易顺过气来,他竖起受伤的中指让他看。
张显不明所以,以为他在骂他,反手一折:“老子问你正经的,你给老子比这玩意干啥?!”
尹拓吃痛怪叫一声,伤上加伤让他忍了一晚上的情绪直接爆发:“老子是给你看老子受伤了好吗!卧槽!你真他妈不是东西,下手这么狠,老子手都折了!”
张显:“……”
见他神色没什么异常,猜到应该没什么大事,他松了口气:“看来是没事了。”
尹拓:“……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伤员?!”
张显皱眉:“到底怎么回事啊?”
尹拓一说这个就来气:“还不是梁飘那疯丫头!妈的,她故意想引起阿执注意,找人去堵他,结果被他反打不说,她尼玛还有脸报警了!连‘姐姐’都被叫来了!”
张显一听,立刻瞪大眼睛:“姐姐都去了?!卧槽,那阿执不是惨了!”
“你以为呢!”尹拓说:“你以为他叫我去是去赎他啊,尼玛老子是去帮他演戏的!”
一想起调解室里言执那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尹拓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是没看见,啧啧,他还抱姐姐撒娇呢。”
这一点张显倒不是很意外,毕竟也不是没见过他接言真电话的时候紧张的模样,不过他更好奇言真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能把言执吃得这么死。
他问:“真有那么漂亮?”
尹拓闻言默了一下,似在回忆。
老实讲,当时言执在旁边盯着,他都不敢仔细看言真的脸,只晓得她穿了件黑色的大衣,下面配双长筒马靴,身材纤瘦高挑,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飒爽,那张素面朝天的脸即便没有妆点,也挑不出任何明显的瑕疵。
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眉眼,清淡的褐色眸子微微扫你一眼,就是一阵凉风拂面。
尹拓回忆着回忆着,不由开始咂嘴:“啧,不光是漂亮。嗯,是气质、气质你懂么?你光看言执是个什么人,在她面前又是个什么样,就知道了。简单点说,咱俩在她面前,都是弟弟。”
张显明摆着不信:“有这么玄乎?”
“你就看阿执是个什么人,在她面前是个什么样,就知道了。”尹拓摇头,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表情,“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张显也想见啊,奈何言执一直藏着掖着的,也不肯带来店里。
尹拓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先做事吧兄弟。”
“啥事?”
“找梁飘兄妹出来啊。”
*
言真今天要去学校。
虽然是周末,但李方潮肯定会在办公室等她。
这是惯例。
每次结束一次展,她就得去李方潮那儿报个到,总结一下心得。
她可太讨厌这样的惯例了。
什么心得,能卖出去画,除了高兴难道还有别的心得?
今儿气温很低,低到言真已经从柜子里翻出了羽绒服。
她没化妆,深色的围巾遮住了她半张脸,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厚重的羽绒服显得她人有些臃肿,但那双被长靴包裹着的细长的美腿倒是纤细得令人心疼。
下楼的时候,她低头在包里翻车钥匙,细长的眉眼微微垂着,慵懒倦怠的样子看起来更适合待在温暖的被窝里,而不是被冷风摧残。
这时有人上楼,言真没留神来人的位置,那人也像是没看见她似的,两人在半道上狠狠一撞。
言真肩头一痛,背包脱了手,从台阶上滚下去,里头的东西洒了一地。
她皱了下眉头快步去捡,撞了她的人也跟着一块儿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个女孩子。
穿着并不合体的棒球服外套,巴掌大的小脸瘦到脱相,倒衬得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格外大。
她将地上的本子还给言真,言真随手塞进包里。
两人同时起身,那女孩比言真矮半头。
她没有立刻继续上楼,而是定定地看着言真。
“姐姐,你真漂亮。”她说。
言真一顿,多看了她两眼,道了声“谢谢。”便转身接着下楼。
一直到坐进车里,她才忽然发觉那个女声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听过?
想不太起来。
侧身扣安全带的时候,瞥见扶手箱上散落的几点烟灰。
她一怔。
昨夜车内昏暗的景象再度浮现到眼前。
少年诡魅的面容,晦暗又闪亮的黑眸,吞云吐雾时车内弥漫的暧昧……
心头又开始隐隐发烫。
言真回过神来,立刻降下车窗,待冷风吹散脸上那阵异常的热,她深呼吸两下,发动了引擎。
居民楼上,有双眼睛一直看着言真的车子开走,才转头下楼。
……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15章
西街背后有条小巷, 与商业街上的热闹明亮不同,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是附近混混的聚集区。
尹拓和张显一早就来了,正在巷尾处的某扇红木门前打电话。
“里头没人啊。是呢。等会儿吧, 也许一会儿回来了。行。”
张显蹲在地上抽烟,迎风的位置怎么都点不着火, 他正背过身去, 远远见那头有个人影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他眯起眼睛, 拍了拍尹拓的腿,“欸, 那个是不是?”
尹拓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嘴角一咧,对电话里道了声:“那丫头回来了。”
低沉的男声传来:“带回店里。”
“我了。”
挂了电话, 他拽着张显起身。
梁飘勘探过了言真家周边的地形,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两袋米发糕, 正高兴着,一抬眼看见家门口站了两个陌生人,她当即停下脚步。
等她看清其中一个是尹拓的时候, 她突然变了脸色,转头拔腿就跑。
尹拓早有准备, 跟张显交换了个眼色, 张显将烟一扔, 两人便动作一致地追了上去。
梁飘没想到尹拓会找到这里, 正要给梁飞打电话让他不要回来,身后的两人腿长步大,眨眼之间就追了上来, 电话接通的前一秒, 她已经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救命啊、救命啊——!”
有了昨天被咬的经验, 她一开口尹拓就抓起她袋子里的米发糕往她嘴里一塞,成功让她叫不出声了。
他泄愤似地掐了掐她的脸:“咬啊,看你还怎么咬。”
一旁的张显这时安抚道:“乖啊,你把这些吃完就能就到你言执哥哥了。”
一听言执的名字,梁飘果然不再挣扎,而是睁大了眼睛望着张显,像是在问:真的吗?
张显点点头:“真的真的。”
*
言执十二岁被送进红十字,梁飘兄妹已经在那待了四年了。
梁飘的哥哥叫梁飞,那时十五岁。
已经是少年的他,个头高,会打架,孤儿院里几乎是他说了算。因为有这个哥哥,梁飘从来没有吃过苦头。
言执刚进院时沉默、封闭,又凶狠得像个斗兽。
没人敢接近他,他也不允许有人靠近。
除了梁飘。
她怕他,又好奇他是不是真的不会说话,便带着梁飞一次一次试探。
直到将言执彻底惹恼,他跟梁飞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