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飞比他大三岁,无论是体型还是经验都占上风。
但言执从没输过。
少年梁飞还没尝过在比他小的孩子手上落败的感受,却本能地在看见骑在身上的言执拿起石头的时候大喊‘我输了!’
从那以后,言执取代了梁飞,成为了孤儿院里的王。
梁飞开始总是在前院的回廊下看着他,用阴测测的表情,不甘与嫉妒都写在眼里。
言执知道他在看,却从未回应过他任何一个眼神。
在他的认知里,彼时的梁飞,就是未来的自己。
阴暗,悲惨,除了一腔没什么用的逞凶斗狠的冲劲,他们一无所有。
或许是也与他有了同样的感觉,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走得很近。
近到言执几乎以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嫌隙。
但这种微妙的心理平衡很快因为尹拓和张显的加入而被打破。
张显是富二代,尹拓以前在夜场当过服务生,而言执有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转得还要快的头脑。
他们一拍即合,决定成立PUSH。
言执邀请过梁飞,但他对他们的规划不屑一顾,甚至劝言执与他另辟蹊径。
就是那条捷径几乎毁了他。
两年前,梁飞从孤儿院里消失。因为已经成年,所以即便没有签署离院协议,也没有人想过要去找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人间蒸发了的时候,刀疤脸这号人物开始混迹西街。
刀疤脸脸上有道疤,从右眼下贯穿鼻梁,一直连接到左侧太阳穴,几乎毁了他整张脸。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阴狠,狡诈,唯一最宝贝的是他妹妹。
而他妹妹,是梁飘。
言执不关心他是怎么从梁飞变成刀疤脸的,但当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发现他一直在关注他和言真的行踪。
他唆使马明贺挑衅他,到言真家去送外卖。
那天家门外一闪而过的红色外卖马甲,言执看见了,他那时没有认出那个背影就是梁飞,直到昨天梁飘找上他,这一切才被串联起来。
他早就盯上他了。
窗外北风呼啸,门窗紧闭的屋内依然挡不住寒冷。
站在窗边的少年眯起眼睛,萧条的街景印不进他漆黑的眼瞳,紧绷的侧脸一片冰凉。
他允许梁飞恨他,但任何一点威胁到言真可能,在他这里都不可以发生。
*
入了夜,夜场开始欢腾。
二楼小卡包。
梁飞一进店就被人带到这里,等了没一会儿,有人带着梁飘进来了。
兄妹一见面,梁飞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哥!”梁飘扑到哥哥身边,也是满眼焦急。
梁飞将她上下打量,确定她毫发无伤,他这才放下心来。
张显见他们兄妹相聚,搔了搔发尾,留了句:“他一会儿来。”就将包间留给他们,自己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梁飞猛地抓住梁飘的肩膀,皱眉问:“他们怎么会找到家里?”
梁飘摇头:“我不知道!我早上一回家,刚才那个人就跟另一个人等在我们家门口了。”
梁飘不知道言执一直都在找梁飞,但她知道他不喜欢梁飞做的那些事。
她才十五岁,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叫底线,可他们已经为了这两个字吵过很多次架了。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言执,他们哪一个受伤,梁飘都不舍得。
想到张显刚才说言执一会儿就会过来,梁飘不想看见他跟梁飞起冲突,紧张地说:“哥,要不你先走吧。悄悄的,我帮你把风!”
梁飞皱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我走?那你呢?”
梁飘天真地说:“我没事的!言执不会伤害我。你不知道,他昨天又保护了我!哥,多亏了你告诉我他在哪上学,不然我现在还找不到他呢!”
梁飞看着妹妹不谙世事地脸,正不知如何开口让她清醒,包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兄妹俩一齐转头望去,门边穿着黑色衬衫的人,成熟得差点让他们认不出他来。
黑发向后梳拢,暴露在灯光下的眉眼仍然深邃,那双淡漠的眸子是化不开的阴郁。
看清那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梁飘登时就想奔过去,却被梁飞牢牢按在身边。
“言执!”
与梁飘少女的亢奋不同,梁飞一看见他,全身神经便立刻紧绷地进入一触即发的状态。
门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落在他脸上,看穿了他的紧张,他咧开嘴角,露出讥讽的微笑。
“好久不见。”
*
言真见完李方潮,准备回家。
低头瞧见包里那张名片,她拿起来看了一下。
李方潮说她后面事情会越来越多,挂靠一个平台帮她处理杂事比较方便。毕竟她的精力应该用来创作,而不是跟人谈合同。
言真让他推荐几家靠谱的经纪公司,他拿出来的其中一张名片里竟然就是何蓉上次推荐给她的工作室,Moon。
原本以为还以为这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没想到背后还有点来头。
想到何蓉,言真不由想到昨晚事发突然,何蓉精心准备好的大场面没派上用场不说,她最后还关机了事。
现在想想,关机是有点过分。希望何蓉没有跟她计较这些才好。
想着,言真决定直接去一趟何蓉店里。
Z城的天气真是不给人活路。
昨晚夜风里的寒意已经够逼人了,今天这风干脆吹在人脸上跟刀子在刮似的。
言真将车停在马路对面,过个斑马线的功夫,大风差点把她吹了个人仰马翻。
好容易扛着大风进了店,咖啡的暖香顿时将她包围。
“欢迎光临~”
服务生迎过来,走近了认出言真,她立刻回头去喊:“蓉姐、真姐来了!”
何蓉闻声很快从里头走出来,一见门边蓬头垢面的女人,她惊了一下:“言真?我的妈,你刚逃难回来的吧?!”
言真:“……”
她顶着大风过来,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抬手随便薅了薅,仍有些凌乱。
何蓉见状对身边的服务生说:“去给你真姐搞杯热可可。”
“好。”
待服务生一走,何蓉突然将言真拉到一边:“你可真会挑时间过来。”
言真一顿,以为她是还在气她昨晚的事,张了嘴还没说话,就听何蓉压低了声音问:“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策展人吗?”
“什么策展人?”
“哎呀,就是这个!”何蓉拿手机翻出她们之前的聊天记录,指着推送的某张名片,“就是他,谈怿。”
谈怿是谁,言真不太有印象。
但名片上后缀的那个工作室的名字,Moon,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看见了。
何蓉说:“自从上次我答应把他推给你之后,他三不五时就要来店里点杯咖啡看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猜他就是在等你。也是巧了,我刚还在跟他说你不常来这儿,话头都还没热呢,你就来了。”
言真挑眉:“这么巧?”
“可不嘛!”何蓉朝隔断后头望了一眼,悄声说:“你要不过去见见?啧,就是你现在这形象……”
言真:“我怎么了?”
大羽绒服、披头散发、素面朝天。唔,虽然朴素了点,但架不住她那脸蛋就适合这种不修边幅的美,有种大艺术家的随性自然的性感。
何蓉不禁摇头:“没怎么,太没怎么了!没怎么的叫人嫉妒。”
言真:“……”
“那你见还是不见?他人就在后头坐着呢。”
既然这么巧,那就见吧。
这个所谓的策展人年轻得让言真有些意外。
靠窗的座位上,男人正在看书。质感良好的休闲西装,旁边凳子上搭着他用来配饰的同色系大衣和围巾,腕表锃亮,却又不是大众熟识的高级品牌,低调又不乏矜贵感。
他整个人看上去像走在英国街头的绅士,但正在看的那本书却是在叙述中国绘画的《重屏》。
这样的反差当即便让言真看他的眼神略深了几分。
“谈怿。”何蓉像是跟他很熟似的,过去便热情的直呼名讳。
谈怿从书里抬起眼,看见言真,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他站起身来,“这位是?”
“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啊。”何蓉嬉笑。
谈怿像是已经猜到了,虽有恍然大悟的神情,意外却也并没见到多少。
他温和地伸出手去:“言真小姐,久仰大名。我叫谈怿。”
言真淡淡和他相握,然后抽离,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浅笑,“你好。”
何蓉在旁边说:“你运气真的好。她平时都不上这儿来的,要不是昨晚惹了我一通,今天上门来赔礼道歉,你还看不见她呢。”
言真侧眸。
原来这个女人心里都有数。
何蓉跟她朋友这么久了,这点子心意相通的本事自然还是有的。
抛了个媚眼过去,她在言真耳边悄声说:“给我狠狠抬价。”
言真看了她一眼,笑容不变。
何蓉示意两人稍坐,她去吧台拿饮料。
谈怿这时点点头,“言小姐请坐。”
“谢谢。”
言真坐在谈怿对面,瞧见他手里那本《重屏》,先问:“谈先生是传统派?”
谈怿笑一下,“谈不上什么派,硬要说,应该算配合派吧。”
言真:“怎么说?”
谈怿直白道:“言小姐想必已经知道我的工作内容了,我是Moon的策展,相当于艺术家的经纪人。我的流派属性通常是跟着我的艺术家走的。”
“谈先生见过很多艺术家?”
“言小姐不就是么。”
谈怿恭维得不留痕迹,但言真好像不太买账。
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谈怿也并不尴尬,继续说:“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里说过:‘实际上根本没有艺术其物,只有艺术家。他们是男男女女,具有绝佳的天资,善于平衡形状和色彩以达到合适的效果。’从这一点上看,言小姐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家。”
谈怿毫不掩饰自己对言真的欣赏与目的性,两句话之后就奔向了主题:“实不相瞒,在看过言小姐为这间咖啡厅提供的艺术作品后,我内心就有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与言小姐合作。”
不得不承认,谈怿是个相当称职的经纪人。
从坐下来到现在,他表现得相当专业、坦诚,好像毫无城府。
但言真还是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心计的痕迹。
她唇边笑容不减,声音却淡:“谈先生在来之前,想必已经对我了解得相当透彻了吧。”
谈怿在她的聪慧面前并不隐藏:“从职业角度出发,我当然非常了解言小姐的作品和求学背景。至于其他的,我想我了解的大概只是皮毛。”
果然。
言真现在有理由相信,今天这三重巧合实际都算不上巧合。
她的笑容淡下去,“谈先生还想了解什么?”
谈怿似乎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含义,想了想,他真的问:“在职业之外,我确实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言小姐。”
“说说看。”
“言小姐有男朋友了么?”
言真眯起眼睛:“恕我难以理解,这个问题对我们今天的见面,有什么积极意义吗?”
谈怿见她似乎误会了,立刻解释:“哦,我没有别的意思,言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出于私心欣赏。如有冒犯,还请言小姐不要见怪。”
他眼神坦然,甚至带着些腼腆。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欣赏她的人罢了。
可言真身边最近出现了许多表演艺术家,他们个个演技精湛,就连细节都能做到以假乱真。
谈怿的演技比起言执来,多少还是差点。
他的确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从谈吐到神情,包括他看书的品位到专业程度。她有理由相信,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但她无法接受跟带着假面的人一起工作。这会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谈先生,你很直接,我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言真说:“我很抱歉这样说,但我暂时还没有想要签约的打算。”
她连签约条件都没有听就直接拒绝,谈怿怔了一下。
但他面上仍保持着非常得体的微笑,“言小姐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言真眼神清澈,没有半丝波澜。
谈怿明白了,他垂下眼笑一笑,“是我唐突了。抱歉。”
他这样的歉意倒还有些几分真诚可言。
但也不多。
吧台后的何蓉见他们的谈话进行的差不多,这才端着饮料过来。
她一坐下,气氛立刻就变得暖起来。
“谈的怎么样?”
言真手冷,捧着热可可暖手没说话。
何蓉见状又去看谈怿。
谈怿倒是神色如常,“挺好的,言小姐个性鲜明,是我喜欢的类型。”
“喜欢?”何蓉一听,神情一下变得暧昧起来,她往后一靠,宝贝似的揽住言真,“那你可得排队了,我们言真可抢手了呢。上至年轻有为的富二代,下至还在上学的高中生,哪一个不喜欢她啊!”
她这语气根本是在吹嘘。
但谈怿端起咖啡,很配合得加深笑意,“看得出来。”
言真对好友如此夸大自己行情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抿了口热可可,继续安静。
见到了言真本人,也有了初步的交流,谈怿这次没有久留。
接了个工作电话,便起身告辞了。
何蓉还有些意外他今天走得这么早,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