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
推门下车,言真裹紧自己身上的外套,低着头,快步钻进小巷。
刚才出门实在太急,言真站在家门口,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拿钥匙。
准确的说,除了手机,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这下好了,有家回不去。
何蓉大概是玩嗨了,一连三通电话都没人接。
言真放弃了。
冻得发颤的手指顺着通讯录翻找,一路滑到底,Z姓的最后一栏里某个名字让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她又退出去,继续在通话记录里拨何蓉的号码。
即将按下通话的前一秒,言真看见了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
眼前闪过了PUSH走廊上的那个画面。
颓废、慵懒、凌冽、冷漠,那道神秘的黑色身影让言真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是同一个人吗?
上周的停车场,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急匆匆跑来见她,末了还因为她对他没有期待而不满。
但今天他抽烟时那种目空一切的冷傲,与少年人特有的不羁轻狂交杂出了一种别样的性感。
那真的是言执吗?
淡色的眼眸中幽幽的荧光一闪,言真鬼使神差地点开这个号码。
[你有我家钥匙吗?送过来]
锁了手机,言真摇摇头。觉得自己干了件糊涂事。
都这个点了,就算他有钥匙好了,学校的门禁也肯定已经关了,他要怎么出来?
但若他真的不在学校,他又为什么要干这种会被她发现破绽的事情?
到时候她问起来,可不好收场。
思来想去,现在言真唯一的希望还是只有何蓉。
她最好快点发现她人已经不在包间了,看一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然后马上来救她。
但何蓉今天晚上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坑她到底。
言真坐在背风的楼梯间,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等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冷风吹得她四肢都僵掉,酒意将脑袋里搅成混沌的一团。
一阵急促的脚步隐隐从巷外传来。由远及近。很快到了楼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一股运动后的热潮气息蓦地停在身前。
言真缓缓从臂弯里抬起脸来,迷蒙的视线中,少年的剪影被月色浸泡,一轮橄榄状的月挂在他肩上。
那双沁透了银辉的黑眸闪动着诱人的光芒,像个遥远的梦境。
她一怔。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言真对酒精这玩意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她酒量不差,偶尔能把何蓉喝到趴下,自己还保持着边缘微醺状态。那种朦朦胧胧的晕眩感太适合在阳台上吹着夜风作画,她有好几幅拿奖的作品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
唯一让她难受的是,不管是微醺还是烂醉,只要沾了酒,她第二天醒来必定是头痛欲裂。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两边太阳穴快要炸开了,言真痛苦地捂着额头,张张嘴,嗓子里跟吞了把沙子似的,又干又疼。
这症状,怎么有点像感冒。
床头柜上正好有杯水,她端起来一饮而尽,待冰凉滑过喉头,缓缓滋润了肺腑,言真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放空了一会儿,言真下床。
推开门,一个哈欠打了一半,言真突然僵住。
客厅里,言执正在收拾屋子。
准确的说,是收拾言真昨晚留下的残局。
他弓着身子,正在一张张地捡散落在沙发上的画纸。
言真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懵了一瞬,他怎么在这?
错愕之外,碎片的记忆蜂拥进脑海,言真费力抓住几个,拼凑一下,终于想起——昨晚她被困在门外,给何蓉打电话没人接,这才给言执发了信息问他有没有家里的钥匙,然后……
然后他竟然真的来了?
言真现在意识还有点混乱,一时不知道要先搞清楚哪一个问题,见言执手里拿着的画纸有些熟悉,她走上前去。
“你拿我的画做什么?”
沙发上散落着大概几十张画纸,大部分纸张上只被画了一两笔,唯一看得清有图案的那些,言执正将它们归拢到一处。
言真的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言执惊了一下,身子朝另侧一歪。
瞧他被吓到了的样子,言真眨了下眼睛,视线扫到他手里那叠画纸,继续抽过来。
“这是你画的?”
言执摆手:不是我。
“那是谁?”
言真粗略翻看了几张,这些画的背景几乎没有差异,只有画面中央那个圆形的图案有细微变化,她咂咂嘴,“你在哪翻出来的,我不记得我画过这些啊。”
再仔细瞧瞧,这些圆形图案像是一个牢笼,困着里头那团模糊的、依稀辨得清轮廓的十字架,另几张画面上,可以看出十字架的形状类似中世纪的墓碑。
这笔触和画风……还真是她的手笔。
“这是我画的吗?”言真开始相信了,“画得还……挺有水平。”
纯色背景下的牢笼与十字架,象征被囚禁的信仰,红与黑的交缠,对抗又融合,这是一场冲破囚牢的对弈,伯仲难分。
好画。
但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个图形有点熟悉?
言真试图回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眼前突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画纸又抽走。
她抬眸,“干嘛?”
面前,言执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了两分小心翼翼的防备。
他打着手势:你送给我的。
言真狐疑望着他:“我送给你?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他将右手的袖口卷起来,一直卷到大臂,露出内侧那团模糊的纹身印记。很明显是洗失败的结果。
言执指着给她看:你说只要我配合你,让你画,你就把画送给我。
“我什么时候说……”话到一半,言真耳畔骤然回响起自己捏着嗓子的声音。
‘乖,听姐姐话,你乖乖把衣服脱掉,姐姐画完就还给你,好不好?’
……
她猛然记起,昨夜酒意上头,她好像确实“灵感”爆发了一阵。
可是这恶俗的、令人作呕的声音……真的是她发出来的吗?!
言执拿出手机,打了一大段文字给她看。
[你昨晚喝多了不肯睡觉,要画画,还要画我。我不肯,你就过来扯我的衣服,说要画这个。我给你搬画具,你不用,你趴在我身上画,就在阳台上。我怕你冷,想给你拿件衣服,你也不让,抱着我的右手画了两个小时才肯松。]
呼吸一窒,言真果然看见自己的画具在阳台上散落一地。
但趴在他身上作画这种细节……
太阳穴传来隐隐的刺痛。
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关掉,言真生硬地转移话题,淡淡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出破绽:“我困了,还得再睡一会。”
言执见她眼神发直,有些担心:你昨天吹了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除了对自己有些震惊,言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她转头往房间去。
手腕猝然被人扣住。
大约是她还醉着,温凉的指腹擦过腕侧的刹那,恍然有丝过电般的感觉窜起。
言真一惊,猛地将手抽回来,她回眸看向身后的少年。
“做什么?”
她声音里陡降的温度让言执黑眸一紧。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言真眉心微微动了动。
片刻,言执拿起手里的画纸,点了点:我只是想问,这些还能送给我吗?
言真想也不想,“当然。”
她说完就要回房,言执却再度拦住她。
家里有松节油吗?
他又问。
“有啊,在储物柜最下面。”言真是学油画的,这些东西是家里常备,“你要干嘛?”
似乎是有些为难,言执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昨晚……沾到衣服上了。
言真见他意味不明地指了指自己胸膛到腹肌的那片位置,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眼神再度发直。
“别洗了,扔了吧。”
话罢,她转身就走。
开门、进门、关门。
看着言真僵硬的背影,言执敛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画纸的纹理,久违的愉悦攀上了眼角。
她害羞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
周末的事情,何蓉一直到第二天酒醒才给言真回电话。
但已经于事无补——言真给她拉黑了。
何蓉得知她被困门外吹了许久冷风,也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几番求饶无果,她只得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门一开,两大盒言真最爱的日料店的外卖,外加一大捧保加利亚白玫瑰,附赠一张谄媚的笑脸一齐涌了进来。
“呜呜呜我的真,你终于肯见我了!”
言真眉头一挑:“对不起,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见你。”
接过那两个外卖盒,她转身朝屋里走去,“但我可以见见它们。”
何蓉得了赦令,大松一口气,欢快地跳进屋关门,“耶!”
言真这几天在家睡饱了觉,肚子里倒是一直空空的。何蓉这道歉礼算是送到她心坎上了。
随意打开一盒,言真盘着腿就在沙发上吃了起来。
何蓉对言真这里不要太熟悉,将玫瑰放在餐桌上,她驾轻就熟地到厨房里找水。
“我今天起了个大早去买花欸,哇塞现在花不要太贵哦!但是送你嘛,我肯定舍得咯,直接让店员给我搞了个最大捧的,好家伙这一路抱上三楼给我累死了!”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何蓉意外道:“嘿,你买了柚子啊!唔,好甜呢!”
冰凉的甜虾滑入喉头,言真突然梗了一下。
柚子,是言执去学校前买的。
已经放在冰箱里好几天了。
他说她吹了风,可能会感冒,要提前预防,除了要补充新鲜水果蔬菜,他还给她买了好些感冒药在家。
他有时候真的细心得不像一个高中生。
何蓉抱着那碗剥好皮的柚子到客厅,随手打开电视,与言真并排坐在一块儿。
“你在哪点的这个外卖?商家蛮细心的呢,你看都没有茎。”何蓉说着,喂了一块到言真嘴边。
言真咬了一口,口腔里立刻汁水四溢。
是很甜。
但她要怎么说这不是外卖?
何蓉没察觉她的出神,翻了几台没找到好看的,余光见言真将外卖放下了,她问:“怎么不吃啦?”
言真擦擦嘴:“吃饱了。”
“没见你吃多少啊。”何蓉见她喝了口水,了然地摇摇头,“这可是你之前最爱的日料欸,现在又不喜欢啦?你这挑食的毛病可不行啊。”
也不是不喜欢了。
只是长久没有进食,肠胃好像在抗拒这种冷冰冰的食物。
比起寿司和鱼生,热腾腾的东西似乎更符合她现在身体的需求。
一想到这里,脑袋里自动浮现出了冒着热气的三鲜面,热汤细面,挑一筷子大口吃下去,整个身体很快就能暖起来。
言真轻轻眨了下眼,整个人放松窝进沙发里,淡声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正在吃柚子的何蓉一顿,闻言立刻笑嘻嘻地放下碗面向言真:“还是你真了解我,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说。”
“这不是大艺术家把我拉黑了嘛,我想着能让您再把我放出来呢。”
言真斜眼:“然后?”
“然后……”何蓉嘿嘿一笑,“然后人家的咖啡厅这两天就要开业了,你之前给我选的那些装饰画好看是好看,但我觉得还是没有你的画好看。嘿嘿!”
她发出奸商的笑声,惹得言真翻了个白眼,“要画可以,不打折。”
何蓉当即掐着嗓子跟她腻上了:“真真~”
“……八折。”
“六折嘛~”
“六折?”言真瞪着她:“你怎么不去抢?!”
何蓉谄媚地蹭她手臂:“真真~我的真~”
又是一个白眼,未免被她腻死,言真抽回手,深吸一口气:“你最好再没有别的事要求我了。”
何蓉一喜:“就最后一件了!”
言真捂住耳朵:“我不听!”
却被何蓉一把拉下来:“哎呀不是我的事!”
对上她狐疑的视线,何蓉似乎有点为难,她咬了咬唇,试探性地说了个名字:“赵崇南……”见言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才接着说:“他让我约你跟他见一面。”
“为什么?”
“还不是他不死心嘛!”何蓉说:“他说他跟那个学妹不是真的,对你才是全心全意,想说当面跟你解释一下。”
言真淡淡睨她:“这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啊!”何蓉脱口而出,“但是。”
她忽然握住言真的手,低声说:“但是这三年,他毕竟对你好过。而且你爸爸那个事……”
言真顿住。
言忠出事,她身边没人知道。
除了何蓉和赵崇南。
当时事发突然,交警队、肇事司机、三姑六婆,这些人一下子全都找来,搞得言真措手不及。
何蓉虽然是她最亲近的朋友,但也只不过是个画室老板,除了口头上的安慰和陪伴,她提供不了太多实质性的帮助。倒是赵崇南,凭着家里的关系,只是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专业的人来帮言真处理交警队那边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