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眨一下眼睛,“我弟弟?”
*
言执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停车场里静悄悄的,言真正倚在车边抽烟。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抽烟。
驼色羊绒大衣没有细腰带,纤瘦的身影随意靠着车门,一头乌黑的长发自由地在肩上散开,巴掌大的脸蛋上,无须妆点的五官美得超然。
她习惯用左手托着右臂,拿着烟的手腕微微向天空翻转,细长的烟身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微风里忽明忽灭。
不同于夜场里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言真抽烟的时候有种浑然天成的洒脱与冷感的媚态。
言执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家长会后,言真被连齐留下来谈了二十分钟的话,又在这里等了一刻钟,冷风吹得她脸都木了。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抬眼望过去。
十步开外,跑着赶来的少年,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宽大的衣领歪向一边,胸膛大幅起伏的频率看得出急切。
他单手拎着书包,包里沉甸甸的样子,黑色的包带几乎被拉扯到了极限。
言真淡淡站直身体,他迎面走过来。
“来得挺快。”她故意说。
言执停在她身前不到两步的地方,大约是周围太暗,他黑眸里似乎又出现了那种浓郁深沉的神情。
言真说不出那是什么,眉心微微动了动,她垂下手,烟雾袅袅地在她袖口下萦绕。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他用手语说。
“所以呢,如果知道我会来你就不翘课了?”言真反问。
她神情很淡,看不出喜怒。
言执盯着她良久,而后低下眼去: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倒是说的很诚恳,只可惜言真不需要他的道歉。
刚才连齐把她留下来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说言执不受管教,没有规矩,才插班进来没几天,翘课的节数就已经够处分标准了,马上就要高考,问她准备怎么办。
言真不准备怎么办,她送他来这儿上学,纯粹是为了自己方便,对言执,她根本没在期待。
她将刚才回复连齐的话原样又对言执重复了一遍,“人生是你的,你不用对其他人道歉。”
连齐带了两届毕业班,什么家长都见过,但像言真这样完全无所谓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对比他彼时难以置信的怪异表情,言执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还是那样看着言真,淡淡的,安静的有些漠然,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有微微闪动的暗芒,表示他并未完全抽离这短暂的交谈。
言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反正这也不是重点。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签过名的周末住校登记表,淡声说:“我后面挺忙的,你就在学校住着吧。”
这句话之后,一直沉默的少年才终于出现了些不一样的表情。
眉间浅浅皱出两道浅色的阴影,他眼角流露出的不再是落寞或受伤,而是一种言真从没见过的冷酷。
你就这么不想要我?
变得用力的手语力度,配上他冷冷的表情,明显是个质问的语气。
言真眉尾一挑,抬起右手,薄荷烟草的味道伴着冷风吸进肺里,她清冷的声线带着些冷血的沙哑。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作者有话说:
dbq我还是想说,这一版的姐姐有点帅~
感谢阅读。
第5章
冰凉萧瑟的秋夜,PUSH里却是另一番火热的景象。
周末一向是场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尹拓巡完场,逃也是地跑回三楼。
走廊尽头处的办公室没挂门牌,里头没有开灯,厚重的深红色绒布窗帘隔绝了落地窗外的街灯,隔音绝佳的墙面包材将这里与外面的喧嚣彻底切割开来。
一片诡异的幽静里,唯有电脑屏幕上幽蓝的荧光不敢怠慢地对着窝在老板椅里的那个人。
言执双臂搭在两侧扶手,修长的双腿在桌面上交叠,他闲适地靠着椅背,双眼紧闭,放松的神情似在假寐。
蓦地,办公室的大门开了又关,动感的音效瞬间在耳边爆开又消失。
急吼吼冲进来的人影完全没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冰柜边一阵叮铃哐啷的翻找,咕咚咕咚几口冰水下肚,不经意一个转眼——
“卧槽!”
窗边的老板椅上,言执撑着额角,浓郁的黑眸里闪着幽暗的光,黯哑的声线冷得吓人:“想死吗?”
尹拓确实快被他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方式吓死了:“卧槽你怎么在这儿!也不出声!今天不是周末吗?!”
言执眉尾一挑:“所以?”
“所以你不用回‘姐姐’家啊?”
尹拓话音一落,屋子里的温度明显降了下来。
可他还浑然不觉地拖了把转椅到桌边,一屁股坐在言执对面,继续问:“我看你上周也没回去,是不是跟姐姐闹别扭了?”
言执顿了一下,抬眉反问:“杀人犯法吗?”
尹拓:“当然犯啊!”
言执缓缓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幽幽拍了拍尹拓的肩头,“你应该感谢法律。”
“……啥意思?”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夹在指间,言执停在门边,回眸:“张显呢。”
尹拓捧着水瓶,欣赏着他背光的优秀剪影:“他被扣在小赵总的包间里,今晚别想竖着出来了。”
“哦。”
开门,大厅里五光十色的射灯刺得他眯起了眼。
脚步微顿一瞬,他迈向一旁的楼梯。
办公室门再度合上。
尹拓不禁感叹,“长这么帅,还有那种忧郁的眼神。啧,这要是个正常人,得多抢手啊。”
*
二楼卫生间,不少人在这儿抽烟等人。
言执一般不来这儿,但他今天懒得再找位置。
从上周的家长会之后,他跟言真就没再见过面。
她好像真的不想管他。
停车场里,她清冷的声音犹在耳边。
‘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她不仅忘了他,还对他反感至极。
一想到她冷淡的眼神,言执就烦躁不已。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他很瘦,过于凸出的腕骨几乎可以用枯柴来形容,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指骨流畅修长的程度又恰到好处。
许是觉得热,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是敞开的。他倚着墙,身后是不断变换颜色的灯带。那些夸张艳丽的色彩为他眼帘微垂的淡漠神情做了令人遐想的修饰,让这张几乎完美的脸变得妖异且生动。
不过一根烟的时间,已经有不下七个女孩子过来找他要手机号。
有人要不到便讪讪离开,也有人对他出言不善。但他通通充耳不闻,甚至连头也不抬。
有人认出了他那双标志性的黑眸,小声提醒身边激动的同伴:“我听人说他是哑的哇。哑的欸,长再帅有什么用啦!走啦、走啦!”
“哑的怎么啦!不会说话只会听话,还长这么帅!不要太符合我的胃口好吧!”
美色当前,理智靠边。
穿着火辣紧身亮片裙的女生兴高采烈地上前,突兀地将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递到他眼下,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黑眸微顿,缓缓掀起眼帘,面前这张被化妆品糊满的脸几乎看不出原形。
对上那双淡漠的眼,女生心头一荡,将纸条再递近一点,她抬起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这是我的手机,随时打给我啊。”
那张印着PUSH标志的纸条几乎杵到了他下巴。
眉心微动,他抬手抽过来。
这是答应了!
浓妆的女生见状立刻转头去寻找同伴的视线,亢奋得几乎要叫出声了!
言执咬着烟,抬手,薄薄的纸片碰到烟头,火光一窜,呛人的白雾熏得他眯起眼睛,水性笔的痕迹开始随着纸片一起开始燃烧。
女生猛地睁大双眼,“你……”
仿佛没有看见她错愕的神情,拇指大小的火团从他指间落下。
那双黑眸里的淡漠燃到了极致,竟演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纯。
他用食指相对,轻轻一转:滚。
*
言真这段时间事多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蹊跷。
葬礼之后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时间,老李头催命似的让她交了活,何蓉又丢来一摊事。
她的画室要扩张,打算把旁边的店盘下来当咖啡厅。由于先前画室的软装是言真一手负责的,这次她死活赖着要言真也接手咖啡厅的。
言真很想说不要,又被她闹得没辙。念及身边就只这么一个死党好友,她到底还是答应了。
活生生熬了两个通宵,将方案发到她邮箱,言真以为自己可终于以好好睡觉了,何蓉却带着一大票人到她家楼下疯狂按喇叭。
微信语音里,何蓉的声音只能用癫狂来形容。
“快点下来!老娘要好好犒劳犒劳你这个大艺术家!”
言真不想去,但她怕何蓉再继续按喇叭,邻居会打电话报警。
随便裹了件厚毛衣外套,她趿着棉拖鞋下楼。
压根没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何蓉指挥着两个人将言真扛上了车。
言真头一次穿着棉拖进夜店。
一路穿过舞池,何蓉几次停下来等,都是因为言真说自己鞋快掉了。
何蓉:“你也就是个美女,要不然刚才门口人家一看你鞋肯定不让你进来。”
言真撇撇嘴:“我也不想啊。”
她只是打算下楼让她们赶紧走的,谁知道会被直接拖过来。
何蓉今天组了个大局,还一堆人等着呢,她不理言真的抱怨,只是不断催促:“行了行了,走快点走快点!”
PUSH二楼都是包间,上了楼,一路在迷宫似的走廊里穿来穿去,言真头都晕了。
何蓉看样子也找不到地方。一块上来的原本有五个人,这会儿只剩她们两个。
趁她打电话求救的时间,言真靠在墙边透了口气。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这,但言真每次都还是会被这走廊上下交相呼应的灯光弄得晕头转向。
这走廊不知道怎么搞的,总给人一种好像永远走不出这里似的错觉,无论看向哪个方向,观感上都只是当前位置的无限延伸。
何蓉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有这种体会。
这样的被困感在清醒着的时候体验感不算友好,但反正来这儿的人都不会清醒太久。
言真觉得能设计出这种无限感走廊的人要么是个心理专家,要么就是个心理变态。不然他怎么能如此准确地击中人的感官弱点?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张望着有没有某个出口可以让她直接从这儿逃走。
蓦地,视线定格在右侧走廊的拐角。
穿黑色衬衫的人随手将烟捻灭在墙边的石米盘里,如梦似幻的白雾从他唇边溢出,缓缓萦绕在他冷淡的面庞,淡淡转眼间,他微垂的眼帘下有种颓废的散漫感。
言真微微一怔。
“言真!”何蓉打完电话发现言真趴在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过去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往反方向拖,“看什么呢?他们在816,在这边!”
准备离开的人顿住脚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空无一人。
言执黑眸微闪,抬手搔了搔额角,转身回了三楼。
*
何蓉这几天盯咖啡厅装修的事情,憋坏了,好容易告一段落,她要狠狠释放一次。
包间里,言真坐在小吧台边,看着她跟一陌生肌肉男交缠拥抱,不禁摇头。
白天是正襟危坐的美术老师,夜半恢复饮食男女的本性,任由酒精支配大脑,大脑进一步解禁欲望。对何蓉来说,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束缚。
这样挺好。
但言真今天真的累。
被缠来喝了两杯马丁尼,酒意微微醺上来,她更困了。
反正何蓉现在也没功夫注意她,言真在微信上给了她留了条言,趁着服务生进来送酒,她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已经接近午夜,PUSH门口还热闹得像刚刚入夜。
在手机上叫了辆车,等车来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了她。
言真此时穿着厚毛衣、棉拖鞋,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偏偏是这种不修边幅的凌乱让她的美丽看起来有种更强的亲和力和慵懒感。
有带着名表的男人过来搭讪:“美女一个人啊?我请你进去喝一杯啊。”
言真低头看地图上车的位置。
那人见她不搭理自己,更近一步凑过去,一开口,全是酒气。
“美女好拽啊,不理我?”
言真被熏得皱了皱鼻子,她侧身往旁边让开了些,转过眼的时候她脸上又惊讶又疑惑。
喝多了的男人色意上头,未曾留意她眼角一闪而过的狡黠,只见她伸出两根纤纤食指,指尖相对,轻轻一转,然后往他身后一指。
滚远点。
他张大嘴:“……啥?”
言真又做了一遍,这次她表现得更无辜,末了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男人立刻会过意来,表情变得意兴阑珊:“搞什么啊,长这么漂亮,结果又聋又哑?”
车来了。
言真对那男人点了点下巴,唇角一抹浅笑煞是勾人。
男人被惊艳了一下,再等他回过神来,言真的车已经开出老远了。
*
回家路上很顺畅,司机大约是看见了刚才她对那个男人比手语,下车前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递过来。
[女孩子晚回家不安全,下次遇到搭讪不要理会,手机侧边关机键连按三下就可以报警。]
他真的把她当成了哑巴。
抬眼看向司机散发着正道之光的脸,言真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她淡声纠正:“要按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