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阴沉地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眉间拧得快要打成一个结。
言真再度重复:“放手。我不想说第三遍。”
何蓉这时已经叫好了救护车,他们现在就要下楼。
言真果然没再说第三遍,而是直接挣开他,反手在他手腕上重重打了一下,“从现在起给我安静待着。”她低声说,“你的账我待会再跟你算。”
言执猛地一怔。
在场没人见过IZZY对谁妥协,更没人敢用这样警告的口吻对他说话。
只有言真。
她肆意激起他的怒火,一言一行都在挑衅,彻底无视他的底线。
她就是他的底线。
今天有人过生日,闹这么一出已经是很不像话了,不好继续扫了大家的兴,言真快速决定由施悦陪施浪去坐救护车;张显留下来顾场;何蓉做代表跟自己一块儿去结医药费。
张显不太放心她们三个女孩,尤其施浪伤得都走不稳了,“你们三个能行吗?”
言真淡声道:“放心。”
她转眼,点名:“言执,你过来扶着他。”
“NO!”
“不要。”
刚打过架的两人异口同声。
言真眉尾微微一挑,对着言执道:“不要?好,那我来。”
她说罢便伸手抓住施浪的手臂,言执顿时一个箭步冲过来,反手拽起他往自己肩后一绕,直挺挺将他架了起来。
施浪一怔,“WTF……?”
言真身后,言执离她不到半步。
她没回头,只觉炙热的目光落在脑后,一边的何蓉对她抿唇笑了一下。
她眼眸微动,往旁边让开了一些。
言执脸色难看的要死,但他什么都没说,架着施浪就出了门去。
*
下了楼不多久,救护车来了。
何蓉颇有眼力劲地拉着施悦上去押车,问好了医院位置,让言真带着言执打车去。
救护车开走,言真拦了辆出租。
她拉开后排车门,径直上车,车门没关。
路边年轻的男人眼帘微垂,黝黑的眼眸里有光浮沉一瞬,他弯腰抬腿,钻进了车里。
今年Z城的秋夜异常温柔。
夜风微凉不燥,软软地拂面而过,言真看着窗外飞驰倒退的街景,微微扬起下巴,眯起眼睛,散落的发丝流连在她面颊上,她屈指勾向耳后。
身边人的面容沉浸在明暗交替的夜色里,浓郁的视线缠在她身上,言执就这样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
“为什么动手。”
言真突然出声,淡淡转回眼来,四目相对,她丝毫不为他正在看她而感到意外。
他微顿一瞬,沉声:“你管我?”
他语气很模糊,分不清是不受教的反问还是隐含某种期待的询问。
言真面色不变,淡淡点头,“很好,看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言执眉头皱起来,“你……”
“我不会管你,也管不了你。所以请你记住,我现在的行为完全不是为了帮你,而是看在施悦是我朋友,你揍了我朋友的哥哥,我才跟去医院。等确定了施浪的伤势,我就会离开。”顿了顿,言真说:“而你需要为你自己造成的后果承担责任。”
她语速适中,口吻平淡,不带任何一丝特殊的情感,说完就继续转头看着窗外,全然不管他在用什么眼神看着她。
车内安静了半晌。
“你在报复我?”他问。
言真哼笑,“你想多了。”
十几天前,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你只要记住,接下来我做的一切都不是爱。……’那时她眼神里有陌生的冷漠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受伤。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黑眸一沉,言执蓦地攥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声音里带着克制的激动,“你就是!”
他掌心干燥温热,她被包裹其中,久违地温度与力道让她闪神了一瞬。
她抽回手,偏头目无波澜地看着他:“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
手中落空,连同心里也像空了一块。
言执眉间深锁。
司机停了车。
言真推开同侧的车门,率先下去:“你付账。”
夜色里,她消瘦的身影仍然淡漠孤傲。
言执望着她,眼中有期冀的光一闪而过。
*
救护车比出租快许多,可急诊太大,言真第一时间不知去哪找他们。
给何蓉打电话她没接,言真没多想便指挥言执跟她分头行动,她去检查室,他去收费处。
言执满脸的心事重重,却也没拒绝,听话地朝她指的方向过去了。
不多时,言真就在CT室外的等候区找到了施浪。
只有他一个人,何蓉和施悦都不知道去了哪。
他实在伤得有点惨,这会儿包扎完了更是,鼻子上的纱布缠了一层又一层,有点滑稽。
言真过去,“施浪,你还好吧?施悦呢?”
施浪见是她,愣了一下,“还好,医生排除了脑震荡,就是鼻子……”他说着,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鼻子,手抬起来才想到自己被包得吓死人。
他火气又上来,语气不善道:“施悦去给我办住院了,她不放心,硬让我观察几天。”
言真松了口气,抿抿唇道:“真抱歉,害你变成这样。”
施浪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本身又对言真抱着好感,她一说抱歉,他立马就没脾气了,“也没大事,而且这也不关你事……”他说着,想起什么,看了看她,声音弱下去。
施浪这番无辜受害,多半是因为言真的缘故,是以言真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愧疚。
施浪是个明白人,同样的道理在来医院的路上已经想明白了,于是再看向她的时候,他收敛了欣赏之外的多余心情,换了个话题问:“IZZY呢?”
言真微怔,“他去找施悦她们了,应该快来了。”
他没接着问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是说:“她们也去好久了。”
言真看看他,“那我打电话问一下。”
“嗯。”
言真到僻静处先给施悦打了个电话,施悦没接,再打给何蓉,她这次接了,但她人已经不在医院了。
“医生说她哥没啥大事,她自己紧张兮兮的要办住院,正好我妈来电话让我赶紧回家,我没空陪她等,就把卡留给她了。我这会儿都快到家了,她还没办好呢?”
“嗯,我再给她打一个吧。”
“行,你有啥事随时打给我哈。”
“好。”
言真挂了电话又给施悦打了一个,这次电话通了不到两秒就被掐断。
她微怔。
施浪在身后问:“怎么了?”
言真回眸,“何蓉说她半小时前就已经去办手续了,但我刚才给她打电话,她挂了。”
施浪撇撇嘴,“那我给她打个试试。”他拿出手机来拨号,铃声竟然在不远处响起来了。
他抬眼一望,走廊深处,施悦垮着脸,正与言执并肩朝这边走来。
言真也看见了他们,遂收起手机,淡淡看着两人。
走近了,施悦先看一眼施浪,再跟着看一眼旁边的言真,眼底郁色明显,“哥,我都cheek好了。”
她语气低低的,脸色也不好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施浪皱眉,见旁边的言执神情淡漠,目光直直落在言真身上,他鼻子又痛起来,没好气道:“那你们把我送病房去吧。”
他说你们,不包括言真。
言真识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状况随时联系。何蓉的卡在施悦那,医药费先刷她的。”
施浪的身价压根不在乎这点小钱,不过言真这么客气,他不好驳她面子,“知道了,言……真姐,你自己路上小心。”
他咬字有点奇怪,言真笑了下,“你自己好好休息。”
转头给施悦打招呼,“施悦,我先走了。”
施悦没看她,撇过头去嗯了一声。
言真也不介意她这态度,视线掠过言执,他正深深看着她。
她笑容淡下去,没与他说什么,径直转身离去。
这次,言执没有留她。
*
回了酒店,已经接近午夜了。
言真累极了,迅速卸妆洗澡,刚刚躺下,谈怿的电话来了。
他刚刚应酬结束,所以没能赴言真的约,他在电话里问她晚上玩的开不开心。
言真叹口气,“幸好你没来。”
谈怿一听她这语气,心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说。”
言真也不知道怎么说,言执晚上的所作所为没办法用常理解释,想到施浪被送上救护车前那一手的血她就头疼。
万幸没出大事。
默了默,谈怿一直耐心地等着她开口,但言真一时也不知从哪里说起,只道:“算了,过两天见面说吧。”
谈怿有些遗憾,却仍温和道:“好,那你早点休息。”
言真:“嗯,你也是。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言真关了手机,连同房间的大灯也一起熄灭,只剩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陪着她。
这是她去国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她喜欢住市中心的酒店,每当夜幕降临,这些闪耀的灯火能让她有那么些许温暖的感觉。
但今夜她似乎不那么需要这些虚无的温度。
看了会儿夜景,她便翻过身去睡觉。
如果没猜错的话,方才言执没在医院里留住她,势必是要再来找她的。
不趁现在赶紧睡一会儿的话,接下来整晚都别想睡了。
凌晨三点。
言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在做梦。
梦里她还在外婆留下的那套房子里,她在跟言执吵架,因为她想丢掉那个二手唱片机,那里头放出来的声音实在太奇怪了,摆明就是坏了,言执不肯,说他辛辛苦苦搬回来,除非她把那张《Versus》还给他,言真也不肯,让他整理好自己的态度,他怎么可以这样跟姐姐说话?
两人正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门铃响了。
是外卖来了,言真跑去开门,握着门把一拉,屋外剧烈的白光瞬间将她吞没……
模模糊糊睁开眼睛,门铃还在响。
不是梦啊。
言真睡意朦胧间,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她捂着心脏顿了会儿,掀开被子下床,裹着睡袍去开门。
门外是梦里的言执。
他们长了一样的脸,看她的表情也一样,只是眼前这个似乎更高、更壮了些。
言真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还未清醒,唯独忘了她今晚喝了酒。
虽然只有那一杯。
她有些分不清这会儿是幻觉还是真的,将防盗链取下来,然后转身,“带上门。”什么也没问,就放他进来了,
言执从见到她的第一秒起就知道她醉了。
看似清醒,实则意识茫然,她神情看起来越冷,眼波就越是迷离。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种样子?
他在楼下纠结的那两个小时在她准许他进门的那一刻瞬间消散,他眸光微闪,跟在她身后进屋,顺从地将门带好,甚至还重新插上了防盗链。
言真放他进来了,一时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她让他先到沙发上坐,她去小冰箱给他拿饮料。
可脑子是这样想的,话还没出口,她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温热的、宽阔的胸膛,薄荷烟草的苦涩混合着一点点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苍劲的手臂像藤蔓一样捆住她的腰腹,言真蓦地一怔,短暂地醒了过来。
“……你做什么?”
言执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能是夜色太深,深得他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她的背影是清晰的。
过去五年里,有无数个深夜,他都能在梦里看见这样的背影。
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只有决绝和清冷的一片单薄侧影。
无论他怎样乞求,她都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此时怀里的这个人,要怎么证明她是真实的呢?
微凉的发丝、小巧的耳垂、冷傲的颈项,然后是她紧抿的唇。
他每一次试探的触碰都被深夜渡上了暧昧的浓色,感觉她肩膀瑟缩着颤了颤,他更加用力地确认。
“你回来了,言真。”他在她耳边梦呓。
言真觉得自己大约是醉了,眼前尽是天旋地转,大脑昏沉到整个身体都软踏踏的,这种感觉和微醺太像了。
可随之而来的疼痛很快让她意识到这不只是一场醉后的幻想。
他突然开始发了狠地咬她。
医院里,施□□她姐姐的时候,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他烦躁、让他怒火中烧。
他不想承认,可他嫉妒得快要疯掉了。
“言真、言真……”他又咬又亲,一路啃到她的肩膀,“你是我的,言真……只有我可以叫你姐姐……姐姐,你为什么都不看我呢……”
言真被他生猛的攻势扰得理智全无,明明就很痛,可耳边一声声湿润的委屈,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他。
她一定是醉了。
嗯,是醉了。
她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肢,往日缠绵悱恻的记忆从脑海深处跃出,她还记得那些荒芜的日子。
金红色的夕阳下,屋子里空气干燥,只有他们是潮湿的。
她不禁叫他的名字,像从前那样。
“言执。”
“嗯。”
她被从地上打横抱起,短暂的腾空感之后,他坚实的手臂稳稳拖住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