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总觉得长宁郡主行事过于自私任性,唯有和她相处过了的谢晏词知道,她从来都不似旁人口中说的那般恶劣,他们最如胶似漆的那段时日,谢夫人突然染了极重的寒症,谢老爷怕祝闻语不悦,便执意不肯让谢晏词留在府里照顾,硬是每日都把他逼去荣亲王府。
他自然是愿意陪在祝闻语身边的,但母亲的病让他还是惦念着没法放下,那日在给祝闻语示范短剑的用法时,一时分神,凌厉的剑刃直接擦过谢晏词的脸颊,留下细小的一道血痕,只是少年的如苍雪般白净的脸上,哪怕一点瑕疵都格外显眼。
“你怎么回事!你小心些呀。”祝闻语惊呼一声,跑过来捧住他脸,指尖轻轻在那伤上点了点,确定没那么严重,好看的眉才舒展,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都连着心不在焉好几日了。”
他摇了摇头,眼瞧着祝闻语又要皱眉,才重新点头,和她如实说了缘由。
听了他话的祝闻语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笑了下,任由他在自己手上蹭了蹭,朗声让他回去照看谢夫人,等好些了再回来寻她。
若她真将曹裕视作昔日的自己,定然会因为这个理由不再闹着要寻曹裕。
看着李绪再次掀帘进殿,谢晏词屏了呼吸,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矛盾,他既不愿她吵着见曹裕,又不愿她那般贴心的应下这个理由。
自私的人是他才对,谢晏词想,他不愿再让第二个人从祝闻语这里得到那般殊待。
李绪很快面露喜色跑了回来,笑着道:“皇上,你这话果然管用,郡主真不闹了,只说叫曹夫人身体好些了,再让曹公子进宫来。”
那话说完,才发现谢晏词的神情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轻松下来,反而更有阴云布上。
往后的几日,祝闻语确实没再和身边的宫人提要曹裕进宫的事情,她身子也不爽利,谢晏词借着秦太医的嘴让她留在偏殿静养,祝闻语也一一应下。
只是仍旧不愿见谢晏词,前一秒面上还挂着一副明艳的笑颜,下一秒见了他便立马会拉下脸来。
偏殿外桃花绽开的那日,到了锦阳城的花灯节。
热闹的节日多一个总归是让人开心的,即便临崇亡了,新朝也有了新节日,这旧花灯节和那些延续了几十年的习俗也依旧被留存了下去。
谢晏词独自出了宫,路过街边的小贩在吆喝着卖面具,他走过去,拿了一副。
那小贩认出了他,睁大了眼睛就要下跪行礼,谢晏词食指抵唇嘘了声,把那人的惊呼堵了回去,扔下一靛银子,拿着那面具离开。
他垂首戴在脸上,银制的花纹遮住了上半张脸,仅剩了优越的下颚露在外,谢晏词一袭黑衣穿行在人群里,并无人再认出他的
可即便如此,谢晏词的身姿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就连遮在他脸上的面具,都成了为他平添一分神秘之色的贵物。
有女郎被他吸引,羞涩着小跑几步跟在他身后,探手去拍他的肩膀,待他回身,看清了那双面具后泛着透骨寒意的眼眸,才煞白着一张脸支支吾吾的说自己看错人了。
谢晏词勾唇冷笑,继续向前。
大抵是因那节日习俗的特殊性,这日出来的男男女女大都两两结伴,身侧的人流涌动,唯有他一人独自穿行在光影之下。
有些事物,寻常日子是感受不出的,唯有和那人走过的路再独自走一次时,才能懂什么叫物是人非。
过了数千个日夜,谢晏词又一次在城尾的擂台上,夺了那合欢花灯的魁首。
手抚过那盏灯时,他晃了神。
花神娘娘会保佑摘得这花灯的爱侣,昔年他亲手将那盏灯赠与了祝闻语,而时至今日,他才想清楚,原来祝闻语真的没有喜欢过自己,所以他们不是相爱之人,受不得那份庇护。
***
“你怎么又来了!我真的要砍了你的脑袋!你滚出去。”祝闻语原本倚在贵妃榻上读话本,见了谢晏词进来,咬着牙将那书丢向他。
谢晏词并不躲,伸手间便轻松接下,他将那摊开的书页和好,放回她面前,坐到祝闻语旁侧的椅上。
“我给你带了件礼物。”少女的脸上因恼怒带了些红晕,少了份苍白,谢晏词展颜笑了下,那笑意引得他眉眼更加惑人,像有一汪春水漾在那泛着波光的桃花眼里,任谁见了都会沉溺于他这副皮囊带来的多情假象里。
唯有此时的祝闻语不为所动,不耐道:“什么。”
那合欢花灯被置到桌上时,祝闻语眸子亮了下,却很快又消失不见,她随意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又扔回桌上,撇撇嘴道:“这东西虽好,不过本郡主已经有一个了,你拿回去吧。”
“曹裕送给你的吗。”
“你怎么知道的。”
即便那答案是意料之中的,谢晏词心中还是被覆上了巨大的无力感,他涩然开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对面的祝闻语听到这问题倒是愣了下,思索了三分,应他:“对我很好的人。”
“如果他.....有一天,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呢。”视线相撞,桌案下谢晏词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怎么可能。”祝闻语失笑摇头。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做了呢,你会原谅他吗。”他太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了,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逼问之意。
祝闻语才缓和了些的脸色又冷了下去,斩钉截铁的开口:“不会。”
那两个字刺进谢晏词心间,毫不留情的斩断了他全部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世界只剩了一片荒芜死寂,他在初春里重新坠向深冬。
“我在这屋里闷了好些天了,曹夫人的病又不见好,曹裕陪不得我,本郡主瞧着你倒是挺闲的,陪我去花灯节逛逛吧。”
“怎么,不愿意?”见谢晏词听了这话后久久不能回神,祝闻语挑眉又问。
“不是,愿意的。”祝闻语突如其来的邀约让谢晏词怔愣在场,他恨不得将每个字拆开来反复研读,这才能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眼睫颤了颤,他点点头。
祝闻语笑了下,轻快道:“那便今日夜里吧,我记着花灯节第二日晚上有游船,你陪我去坐,就这么说定了。”
笑意映在谢晏词的瞳孔之中,将那原本阴鸷的一方天地覆上了温润明亮。
那是自打祝闻语醒来后,第一次对着他绽开笑颜。
似是因为多日未出门的缘故,傍晚到了街上的祝闻语心情格外明朗,对谢晏词的态度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针锋相对,甚至愿意拉着他说些小话,谢晏词垂眸看着身侧蹦蹦跳跳的少女,那一瞬的时间好像终于和过往重叠在了一起,他鼻子酸了下。
“前面就是护城河啦,我们快去,等下船都被别人抢光了。”祝闻语买了袋松子,一边嚼着一边口齿不清道,说罢将那松子扔给他,牵住了谢晏词的另一手。
纤细柔嫩的手猝不及防的扣住自己的十指,谢晏词连呼吸都滞了一拍。
他反扣住祝闻语的手,牢牢握紧。
“公子,小姐,可是要坐船,这空着,价钱也便宜,连一两银子都要不上!”才凑近河岸边,临近的艄公立马笑着上前招呼。
一艘游船前后各一位艄公,谢晏词先跳了下去,回身去接祝闻语,少女递给他的手在月光下泛着瓷白的光,谢晏词的眸紧了紧,稳稳的拉了她下来。
“走喽——”船头艄公高声喝着,船尾的艄公闻声,二人一起划动船桨,那游船缓缓的驶离岸边。
上了船之后祝闻语就抽开了握着谢晏词的手,那船的大小不足以二人并排而坐,谢晏词压住眼中的失落,坐到祝闻语的另一头,岸边的花灯将潺潺流动的河水照的透亮,祝闻语俯身下去用手拨弄着,发丝垂下,波光亮色,却比不过少女千万分之一的灵动和光彩。
谢晏词想倾身过去替她将那发丝别到耳后。
船却突然停住。
逼人的剑气从身后刺来,谢晏词眼神一冷,侧身飞快的躲过,见被他躲了过去,那握着短剑的艄公再次朝他斩来。
谢晏词顾不得自己,反手拉了祝闻语到身后,前头的艄公也闪进船舱,手里同样握了一把刀。
谢晏词本就伤势未愈,而那两个艄公扮相的刺客却好似知道他的命门一般,招招朝着他的旧伤刺去。
护着祝闻语,谢晏词很快手无寸铁落了下风,剑光飞舞之间,少年的发丝被斩断。
眼中的煞气越加汹涌,谢晏词感觉到身上已经有伤口裂开,温热的血沾黏在身上,揽紧祝闻语的腰,脚下一动,向着其中一个人袭去。
那艄公原本对准谢晏词的剑却调转了方向,对着他身侧的祝闻语冲去,剑影翻飞之间已经来不及躲闪,谢晏词没有多犹豫一秒,反身挡住祝闻语。
剑尖刺进谢晏词的身体,锐利的痛让他眼前暗了一下,松了揽着祝闻语的手。
船舱的旁侧突然被破开,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站在船顶,等到谢晏词反应过时,祝闻语已经尖叫着被拉入河里。
谢晏词咬牙起身,又是一剑刺入。
他彻底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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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文①】《凤在上》
陈卿卿还是皇太女时,燕琛曾笑着和她说,待她日后做了女帝,定要攻下那邺都十二城与她做聘礼。
南陵四十六年,先帝驾崩,皇太女陈卿卿继承大统。
登基大典那日,边关的信使送来了邺都十二城的降书,一同传回的还有两封书信。
一封是燕琛还没来得及交给陈卿卿的婚书。
另一封是他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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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有传言,燕小将军战死后,女帝性情大变,登基一年接连降罪数十人,一时间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直到沈羡出现,世人都说那探花郎命好,生的与去世的燕小将军有七分像,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就官拜正一品,成了女帝亲封的国师。
唯有沈羡自己知晓,陈卿卿从不唤他的本名,那落在他身上的灼灼目光,永远都在看向另一个人。
后来的某个夜晚,金銮殿中,红鸳帐下,陈卿卿几近痴迷的抚上他的脸,轻笑道:“爱卿只要保护好这张脸,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朕都替你实现。”
却不曾想,月上三竿之时,沈羡看着身侧熟睡的陈卿卿,眸中闪着近似疯狂的渴求和缱绻。
“臣的愿望,便是能听陛下,唤一声臣的名字。”
【预收文②】《不见青山》
宋姝17岁那年。
京师破,国君亡,万民落,镇北侯府男丁尽数战死沙场,仅剩了她与长姐相依为命。
铁骑踏破候府的大门的那刻,宋姝将匕首抵在了颈侧,誓死不愿沦为南蛮之人的阶下囚。
楚歌四起,熊熊火光之中,她等到的却是身着银甲的少年提剑而来,被血染红的旌旗之下,他姿容潋滟,宛如神祗临世。
南蛮覆了旧朝,裴州平了南蛮。
在王朝更迭后的第一个春天,新帝迎娶了她的长姐,而宋姝另嫁旁人。
太平盛世不过烟云一场,才过三年,皇城内硝烟再起。
夫君谋反失败的消息送到她身边时,宋姝抱着不过周岁的稚子从万米断崖之上一跃而下。
***
再睁眼,宋姝回到了南蛮破城那日。
而那上辈子做了她姐夫的少年天子,这一次却把她拥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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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杀人了, 杀人了!”
“有人跳河了啊啊啊!”
那河面上的一幕同样惊扰了岸边观灯的人群,原本祥和宁静的一片旖旎被打破,人群叫喊着相护逃窜。
第二剑避开了那处最致命的地方, 才让谢晏词不至于直接昏死在船上, 而那几人似乎也并不想直接要了他的命,仅仅做到如此, 便一头扎进河里潜走。
久未愈合的伤口又被添了一道血口子, 蚀骨的痛侵占着他的大脑,那遥遥与之照映的华灯暗沉下去, 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谢晏词一点点摸到那插入他身体的剑柄之上,只向外动了一毫,那痛觉就加重了千万倍。
谢晏词眼底只剩了一片猩红。
“皇上!皇上!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啊!”有三四艘游船朝着谢晏词靠拢, 衙役站在那船头,看着跪在船舱里像是没了知觉的谢晏词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停催促着那船再划快些。
最前头的两艘船终于相接, 有人踏上谢晏词在的那艘, 从两边搀扶起他。
“让人。”谢晏词才微微张了张口, 就有血气翻涌而上, 他阖眼咽下,又喘息开口:“赶紧让人下水去救祝闻语, 快去。”
“好, 好,已经安排人去了皇上, 我先把您送到岸上。”衙役连连点头, 架着谢晏词到了另一艘无恙的游船之上。
船夫极快的送了他们上岸, 谢晏词的伤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程度,衙役想要直接送他回宫,却被一个冷眼扫过来制止了动作。
只能先唤了临近医馆的大夫来给谢晏词先做处理,他通身带着抹不掉的仓皇狼狈,俊美无铸的侧颜在交映的灯火下若隐若现,即便如此,那股弥散在四周得狠戾杀气仍然让赶来的大夫瑟缩了一下。
那双漆黑的瞳死死盯着已经没了波澜的河面。
又过了许久,被派下去捞人的差役陆陆续续都从水下浮了上来。
“回皇上,回大人,这城内的河段都被小的们捞遍了,没有见到活人的影子,这是条静河,就算随着水流飘走,这些时间也不会出了锦阳的。”最靠近岸边的一个差役先上了岸,拱手单膝下跪,冲着谢晏词复命。
黑眸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又很快被病态的阴冷取代,谢晏词的声音冷如割人的薄刃:“你确定吗。”
差役被他身上散出的气息压制着不敢抬头,再开口时也带了颤音:“属下......也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