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几乎是就着眼泪喝尽的,春锦带着哭腔开口:“郡主,那日一别过后,你过得怎样。”
“我过的很好,你也看到了,如今要什么有什么,你日后,也改口吧,如今我是燕云的十三公主,也莫要叫郡主了。”春锦眼中的忧虑关切太沉重,祝闻语不愿再惹她伤心,隐去了过往遭遇过的不幸,只捡了好的说。
“啊,郡主你怎么变成燕云的公主了。祝闻语的话让春锦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忘了继续抽泣。
“不重要,日后再与你说。”她和春锦分开的时间太久,中间经历的事又太多,解释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的,暂且糊弄了过去,反问道:“春锦......母妃她,离开那天,发生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心尖传来隐痛,即便尘埃都已落定,她也想弄清楚母妃离开前发生了什么。
“王府被烧毁以后,剩下的银钱,不足以在京中置办宅邸,王妃又怕皇后再来滋事,我们就去了城外的近郊,在山上的一处村落寻了个住所。”春锦垂眼,声音悲切。
“日子虽清苦了些,但胜在没人来打扰,就是王妃一直惦念着郡主,吃不好睡不好。”
“再后来.....”痛苦的回忆席卷而上,春锦被眼泪呛得说不清楚话,那种哀伤真切的传给了祝闻语,让她冥冥之中能感受到,那夜发生的事有多惨烈。
鼻尖开始发酸,祝闻语忍着泪意,握了握春锦的手以示安慰。
春锦缓了好一会,终于继续开口:“那天晚上,我和王妃本要睡下了,熄了灯以后,突然有一伙贼人闯了进来,王妃猜到了那是皇后派来的人,拉着我躲到了厨房的地窖里......还是被找到了。”
“那些人抓了我和王妃,正要撤出去时,又来了一伙穿黑衣服的人,他们救下了我......但是王妃被那些贼人趁乱带走了。”
“之后我再去山上找,除了遍地的血,什么都找不到了,我怕那贼人再来,就去了蕹城,一直躲在蕹城的一个酒楼里给人做杂事,直到皇上的人找到我,才知道王妃已经......。”春锦声音越发细弱了下去:“郡主和王妃对奴婢有大恩,我却独活至此,请郡主责罚!”
春锦说着,就要跪下去,被祝闻语的手在半空中扶住。
“母妃的死,错的是那些贼人,与你无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祝闻语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破碎掉飘落的羽毛。
“如今我是燕云的十三公主,后日就要启程回燕云了,眼下我也乏了,等回了燕云,我会再与你细说的,我先叫人给你安排间屋子,你好好休息。”
“郡主,让奴婢伺候您洗漱沐浴吧!”
祝闻语是心疼春锦受了许多苦,想叫她歇息,本欲拒绝,却眼瞧着那丫头的眼泪又要往下掉,只能无奈的答应下,春锦这才破涕为笑,一刻不停的出门张罗着给祝闻语预备热水和用具。
即便隔了这么久,春锦伺候她的动作一如往日的麻利,浴池里的水温好,想起落了浴盐在外面,春锦匆匆跑出去拿,祝闻语便自己褪了衣衫,踏进池子,倚在壁上闭目养神。
春锦回来时,看见祝闻语原本细腻白皙若羊脂玉的肩颈和后背上,如今添了好几道红色的伤疤,惊呼出声问道:“郡主,你这是,为何会受了如此多的伤。”尤其是那肩侧的两道红痕,更是触目惊心。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祝闻语随口糊弄了过去,春锦知晓她不愿多说,也不敢再多问,眼眶酸涩,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了起来。
“郡主,起来些,我替您擦背部。”
那水温舒服的要命,祝闻语昏昏欲睡,听见春锦唤她,从水池里拨弄了两下,换了个趴着的姿势,把后背到腰际的皮肤露给春锦。
春锦细致将那浴盐一点点揉搓向下,祝闻语的腰腹浸在水中,又见她脸埋在手臂间休憩,没忍心再出声惊扰,只能将手探进池子里,替她擦着。
祝闻语腰侧之上的触感却不似寻常伤口凝结成的疤痕,春锦皱了下眉,指尖轻轻在那之上勾勒着。
那图腾的纹样在春锦之下游走,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和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合,春锦变了脸色。
“郡主,您腰上这图腾,是何时纹上的。”春锦连牙关都在打颤,强装镇定开口。
“嗯?”祝闻语掀了掀眼皮,瓮声应道:“但凡入了燕云之人,都要纹这个图腾,王室比较体面,可以纹在腰腹不被人看见,其他人纹在手上。”
春锦沉默着未言语,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去,过了许久,再开口时说出的话,却让祝闻语感觉如有冷水从头顶浇下。
“郡主,王妃殒命的那日,我和那贼人拉扯之间,撕扯开了他遮在腕间和手上的衣衫,虽然夜深,奴婢没能看清楚,但一定摸清楚了,不会记差的。”
“和郡主腰间的图腾,是一样的。”
*****
月上三杆,行宫内的灯只点了一半,交辉映照在庭院中的花草之间,一片朦胧清幽。
祝闻语夜半忽然传唤,内室的窗格忽明忽暗,钱慕心中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异样。
“国师大人,公主在屋内等你,直接进去便是。”门前的侍女如常向他行礼,钱慕点头,推开雕花的木门,走进内室。
少女端坐在室内正中的贵妃椅上,烛火稀微,她垂眸间的眉眼有些模糊,一缕散下的发丝挡在眸前,遮住那其中的颜色。
“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深夜传唤钱某,是为何事。”
钱慕单膝跪下去。
等了许久,也未等到祝闻语唤他起来的声音,钱慕抬头,正对上她的视线。
“钱大人,我一直有个疑问,今夜正好无事,想要向您请教一番。”
祝闻语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继续道:“钱大人早就做了燕云的国师,为何会恰巧救下坠崖的我。”
“我记得和公主解释过。”未得祝闻语应允,钱慕便自顾自站起了身子,唇角笑意不变“我虽做了燕云的国师,但在锦阳一带,尚且还有未解决的生意。”
“公主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还是有人和公主说了什么。”
祝闻语还是太天真,总爱把情绪都写在脸上,即便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还是叫钱慕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他一步步逼近祝闻语,目光渐沉。
“钱慕!”
徒劳的挣扎和怒骂过后,钱慕捡起被祝闻语打落在地的面具,重新覆在面上,举止斯文。
手指拂过少女沉静的侧颜,将失了意识的祝闻语抱起。
作者有话说:
关于女儿对谢狗有没有心动过,其实是有的,但是这种情感对长宁郡主来说,太不值一提了,所以她对这种感情是很迟钝的,就像我第一章 写的,长宁郡主的人生中有过太多宝贝了,年少时的谢晏词就是其中之一,注定只能得到她很短暂的一点喜欢。
这种情感在长宁的世界里轻如鸿毛,在谢狗的世界里却重如泰山,谢晏词放不下,长宁却已经不在乎了,说不喜欢的时候是真的,但是曾经有过心动也是真的。
谢狗是疯子,只想着在一起不管其他,但是女儿不一样,没有那么浓烈的喜欢去干扰她的理智,所以挣扎间,国恨家仇还是在她心里更重,驱使她不会那么轻易原谅和谢狗在一起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锦绸垂下, 将顺着窗栏钻进的灼人烈日和那金玉床檀隔却开来,入眼的陈设之物皆用上好的锦木雕成,地中摆着的香炉正有缕缕云烟漾出, 祝闻语在这一片奢靡中醒来, 一眼便认出了这里并非行宫,皓碗上清晰的束缚感传来, 她拧动着身子坐起, 垂眸看清了被系在她腕上的银链。
门被无声的推开,细碎的脚步声引得她转了转头。
钱慕身后跟着七八个燕云打扮的侍者, 手中皆拖着精致的餐食,一个接一个摆放在八仙桌上,又低着头整齐的退了出去。
钱慕缓缓几步到了祝闻语榻前,只手掀开锦绸。
正对上祝闻语燃着愤怒的视线,猝不及防, 被唾了一口,他躲闪的及时,还是被沾蹭到了一些在衣角。
祝闻语死咬唇角, 眼睛里写满了怨恨, 在看见钱慕的那一刻开始疯了一样的挣扎, 手上系着的链子拉扯间发出剧烈的响动。
细嫩的腕间被铁链磨出红痕, 钱慕只能伸手制住了祝闻语的动作,替她解下了那链子。
“啪——”铁链落下的那一刻, 祝闻语没有任何迟疑,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钱慕如玉的侧颜浮现而上清晰的掌印, 他侧着脸未动。
又是祝闻语用尽了力气的一下, 叠在那指印之上。
“畜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愤恨的骂声在他耳边怒吼。
“公主解气了吗, 如果没有,可以继续。”钱慕没有惊恼,反而回眸笑了下,低语道。
“别叫我公主!”牙齿的磨蹭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祝闻语闭了闭眼,一阵阵无处挥发的怨气在她心间横冲直撞,快要将她撕碎。
她双目赤红的盯着钱慕,毁尸灭迹的刺客,断崖下的施救,在燕云向他倾吐的心事,祝闻语疯癫一般的狂笑,想起离开锦阳时自己在姚氏墓前说过的话,唇角还是向上咧开的,眼泪却已经淌的凶。
是她太天真,不知这世间的人心,可以阴狠险恶到如此。
“是我愧对于王妃......”
“你闭嘴。”钱慕的话只说了半句,就被祝闻语咆哮着打断,她咬牙切齿道:“你这种白眼狼,也配叫我母亲的名讳,”
钱慕垂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子,走到桌边端了一碗白粥。
“郡主睡得久了些,此时已经出了蕹城,这地是我商会的落脚之处,就算是怨我,也先吃过东西吧。”
那粥才递到祝闻语手边,就被她反手打翻,刚出锅不久的白粥烫红了钱慕的下颚,米粒尽数狼狈的挂在衣衫的领口。
“钱慕。”祝闻语发丝散乱,神色凌冽,冷沉开口:“临崇早就亡了,如今我不过是一个破落郡主,你如此费尽心思,手段用尽,到底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半晌,钱慕才屈起指节,将沾在自己脸上的残羹擦去。
说出的话让祝闻语心头顿时涌上无尽荒唐。
“你。”
钱慕说他爱慕自己,早先在王府时,便已经是了,甚至要早于谢晏词三分。
听到他提起谢晏词的名字,祝闻语毫不掩饰眸中的鄙夷神色,她倾身过去,指尖抬了抬蹲在她床边钱慕的下巴,低低的笑了,阴冷道:“就凭这张脸,连谢晏词的千万分之一都不及,他尚且不行,你这种垃圾货色,也配肖想本郡主。”
“即便谢晏词的脸再对郡主的胃口,他也要死了,不是吗。”钱慕笑着垂首,握住祝闻语的指尖,想要将那上沾染着的粥渍擦尽,却被她极快的抽了回去。
想到皇后临死前说的话,祝闻语浑身冰冷。
“给谢晏词下毒的人,也是你安排的。”
“是。”钱慕也不再遮掩,大方的应下,反问道:“谢晏词死了,这不也是郡主所求吗?”
“用不着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替本郡主解决。”祝闻语周身蔓散虚汗,巨大的冲击让她呼吸变得越加困难,唯有望向钱慕的眼里,依旧是沸腾着的仇怨。
今日钱慕没有带那张半遮的海棠纹面具,清丽脱俗的白衣之上,眸光依旧如星般柔和,眉眼间是挥散不去的书卷之气,昔日最叫祝闻语欣赏的斯文儒雅,如今落在她眼里却是一副恶鬼披着人皮的恐怖模样。
她本以为,谢晏词那般写在脸上的阴鸷疯狂,已是世间极致。
却不曾料到,此时钱慕唇角带着的一点温和笑意,更叫她毛骨悚然。
“郡主之所以怀疑钱某,是春锦姑娘告诉郡主的吧。”
钱慕本不知春锦被找了回来,召见他之前,祝闻语已经将春锦藏了起来,而此时被他轻描淡写的提起,脊背上的冷汗已经渗透了衣衫,她心跳的厉害,开口的声音狠厉,却在情不自禁的发抖:“你把她怎么了!”
当初疏忽未能将那丫鬟解决掉,他就一直担心有一日会因此东窗事发,果不其然,钱慕眸中闪过冷色,祝闻语将她藏得还算好,但锦阳不过就那般大,当初她侥幸逃过一劫,同样的错误,他总不会再犯第二次。
钱慕本想直接杀掉的,却也料到了祝闻语醒来后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一个丫鬟而已,留着也无妨。
“郡主先吃饭吧,等回到燕云,钱某会把春锦姑娘还给郡主的。”
“你在威胁我?”祝闻语冷笑一声道。
谢晏词想她吃饭,尚且知道要用自己的命来求,他钱慕凭什么拿春锦的命来要挟。
“有本事你就杀了春锦。”
“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若是不信,大可直接试试。”
钱慕唇角笑意淡了些,良久,才又开口道:“郡主今日若是不饿,就继续休息吧,饭菜就在桌上,若是等下想吃了,唤人热一热就是。”
离开之前,钱慕还是留了一句话给祝闻语。
“春锦姑娘还在挂念郡主,郡主还是仔细别伤了自己才好。”
钱慕自以为吃准了祝闻语,却还是猜错了一步。
在燕云时,祝闻语和他说过自己以死相抵之事,怕她再轻生,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都被铺上了一层软锦,又派人检查了三四遍,确定没有遗漏下能伤人的利器,才放心把祝闻语留下。
但任由侍者如何央求,祝闻语也不肯吃一口饭,她像是铁了心要把自己饿死。
钱慕说自己对她有多爱慕,祝闻语是不信的,但他费了如此一番周折,定然也不会如此坦然看着她赴死,她只剩了这条命,能和钱慕做交易。
夜里有风吹开窗栏,凉的似水,她赤脚下地,走到那边上。
每扇窗都被钉上了三五块木板,将那浑圆的月割的四分五裂,明日清晨,就是她被软禁在这屋中的第四日,她一直不吃饭,燕云的仪仗便也一直不启程,多日不近食,祝闻语已经有了些迷蒙浑噩,此时站在窗边,一阵风掠过,都觉得身子虚浮的要散开。
她扶着木栏,一声不吭的站着,直到那间隙中有破晓的晨光溢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