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急切的脚步声逼近,她才恍惚着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回身去看那推门而进的人。
看到钱慕身前站着的春锦,祝闻语虚弱的笑了下,只是刚张了张口,眼前却陷入了一片昏黑。
“郡主!”在春锦的惊声尖叫中,膝盖一软,向前跌跪而去。
“快去找大夫来。”钱慕也骤然变了神色,一边扭头吩咐侍者去叫人,一边飞快上前,想要搀扶起倒地的祝闻语。
“别碰我。”祝闻语俯在地上,呼吸急促,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但见钱慕靠近,还是费力的抽回了手臂。
“郡主,你怎么了......”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人,一眨眼就成了这副模样,春锦架着祝闻语回到床上,愤懑的盯着站在一旁的钱慕:“我们王爷王妃昔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回报的吗!”
钱慕阴沉着脸上前,正要说些什么,侍者已经带着气喘吁吁的大夫上了门。
“敢问......是哪位要医治。”室内流动着剑拔弩张的诡异,那赶来的大夫擦了擦在烈日下烤出的汗,畏畏缩缩的开口问道。
“这儿!劳烦您给我们郡......姑娘看看,她刚才突然晕倒。”钱慕的脸色再吓人,也比不得祝闻语的安危重要,看见大夫到了,春锦忙探身看去,挥手招呼着。
钱氏商行在这一代,一直久负盛名,虽不认得这屋内的几位是何人,但瞧着这样貌打扮,还有这屋子里的摆设,想必也不是一般的小商贾,那大夫连连点着头,一溜小跑到春锦跟前。
那床上躺着的女子虽唇色苍白,却仍是极其俏丽,这屋内再堂皇富丽的景致,都在她明艳的容颜下被映照的暗淡无光,那床边站着的男子虽也是神清骨秀,但若和她相配,总让人觉得差了些味道。
只敢在心中悱恻,那大夫手上的动作还是极其麻利的收拾着,正了神色,指腹搭上祝闻语的手腕。
稍许过后,站直身子,朝着钱慕拱手,那大夫笑着朗声道:“恭喜公子,恭喜夫人,夫人的身孕已经近两个月了!”
他的话如平地惊雷,就连本在阖着眼的祝闻语,都突然有了坐起的力气。
那大夫行医多年,见过无数被喜悦冲昏了头说不出话的夫妻,见这几个人如木头般杵着不做声,便以为祝闻语和钱慕也是如此,自顾自的继续道:“夫人这身子根基不算太好,年纪又小,有孕本就该多注意,但我瞧着这脉象,气血亏的呦,已经这般瘦了,平日得多补补,尤其是这一日三餐,必要仔细吃,万不能省了去。”
“大夫......您说我这身孕,多久了。”祝闻语怔愣又错愕的复问。
“大抵快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那便是她和谢晏词,在徐大娘家农舍的那次。
往昔她的小日子就常有不准的时候,前些日子她在长乐宫日夜吃睡不好,便也未放在心上。
祝闻语如失了音一般,张着口不知作何言语。
“我们知晓了,劳烦您开些安胎的药。”钱慕原本阴沉的脸色如今更是让人难以形容,一贯被挂在面上的温润终于有了裂缝,吩咐侍者付了银钱后,将那大夫请了出去。
室内又是一片沉静,朱窗全开,白日里的风是暖的,沁进屋内,吹动了祝闻语额前落下的碎发。
她垂眸,手心贴上小腹,掌下的触感一片平缓。
在这世上,又有了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她不是孤身一人,祝闻语眼眶渐渐湿润,不知不觉盈满的泪珠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
“别哭,郡主别哭,这女子有了身孕,最哭不得了。”春锦也红了眼圈,见祝闻语落下泪来,手忙脚乱的上前擦拭着,一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真好,真好,郡主这般漂亮,小主子肯定也好看极了,若是王妃见了,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原本还在安慰祝闻语,说着说着,自己先哭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郡主腹中的孩子,可是谢晏词的。”
主仆二人正相拥喜极而泣,耳侧倏然传来钱慕的声音。
祝闻语止了泪意,微微仰头看向他,嘲讽的勾唇冷声道:“明知故问。”
说罢,又补充道:“我再提醒国师大人一遍,我这腹中的孩子,是那锦阳城里天子的,就算谢晏词死了,她也是遗腹子,国师大人想带我回燕云,倒也得考虑燕王能不能接受。”
“若我腹中胎儿有闪失,我定会一同赴死。”
祝闻语咬了咬牙,她说给钱慕的话,也同样是说与自己听的,斩草若不除根,必有无穷后患,燕王如今年过五十,对这般道理自是再清楚不过。
她腹中的孩子流着一半谢晏词的血,饶是为了燕太子百年后的江山,燕王也不会让她生下这孩子。
祝闻语目光坚定的与钱慕对视,良久,钱慕闭了闭眼。
“启程的日子,我会推后,郡主先在这里养好身子。”
撂下那话,钱慕夺门而出。
“郡主,先吃饭吧,我听说您好几天没用膳了。”钱慕走后,春锦擦了擦眼泪,关切道。
惊异和奇妙的感觉在心头交织,她没再拒绝,点了下头,春锦立马去门口唤了侍者传膳。
虽是好几天没吃过东西,祝闻语的胃口也不太好,但念着那大夫走之前说她身子根基不好,又太过瘦了,还是勉强多吃了些。
钱慕即便放了春锦过来陪她,却并未松开禁锢,依旧不许她们去外面。
到了夜里,春锦要去外室的榻上睡,被祝闻语叫了回来。
自打白日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虽喜悦,但也一直觉得心慌,有春锦在身前陪着,还觉得好一点。
春锦的睡眠倒是好,祝闻语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
谢晏词重伤的消息封锁的住,但天子驾崩的消息,是捂不住的,虽不知这是何处,但这屋舍紧邻正街,即便被关着,她也能窥见些街上的景象,一直是如常的繁荣热闹,并未有过异样。
她侧过身去,看着那落了一地的细碎月色,失了神。
打那天过后,钱慕就只来过一次,推开门见他的模样时,祝闻语惊了一刹。
钱慕发丝散乱,眼下的乌青极明显,原本白净的下颚也生了些胡渣,国师的威严全然不见。
“国师大人,若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这有身孕的是您呢。”祝闻语坐在桌边,小口小口的抿着水,补身体的药用了一个多月,用膳也正常了起来,如今再见,她的面庞圆润了不少,也多了一丝红润,撇了一眼钱慕,嗤笑道。
钱慕默不作声,走到桌前,坐到了她对面,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生硬开口:“你打算一直呆在这?”
祝闻语冷笑一声,挑眉反讽:“是你把我关在这,不许我出去,现在来问我是不是要一直呆在这,国师大人未免太幽默了些。”
“我可以告诉燕王,郡主腹中的孩子,是你我之子。”
祝闻语的手突然被钱慕握住,她皱眉挣扎,他却握的紧,继续道:“郡主不必担忧,我一定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如今我是燕云的国师,不再是不入流的商贾,日后也不会耽搁了这孩子的前程......”
“哗——”
话音未落,祝闻语手里还剩下的半杯水就被泼在了钱慕脸上。
祝闻语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勐的甩开他的手,看着那沿着他发丝一滴滴坠下的水珠,恨不得泼出去的是滚烫的热水。
“做我孩子的父亲,你也配。”
“你要是有本事,就关我一辈子,春锦,送客。”
钱慕走时的面色极难看,祝闻语知道,估计这方寸之地,她恐怕又没办法出去了。
季节交替间的日子总是过的格外快,转眼就到了白日里的风都有些催人发抖的时节,祝闻语站在窗前,从那斑驳的窗栏里看见那槐树最顶上的叶子随风悠悠的落了下去,她打了个喷嚏,站在她身侧的春锦马上跑回内室,说要去给她取块披风。
快到四个了,她身材丰韵了些,平坦的小腹也终于能看出一点有孕的模样。
祝闻语笑笑,手在腹上缓缓抚着。
掌心突然传来一丝微弱的触感,像是扇动的蝴蝶翅膀,随着她跳动的脉搏,一起颤着。
她惊异的垂眸看去,那感觉却又很快消失了,就当她以为是错觉之时。
再一次,轻柔又坚定的叩响了她的生命。
祝闻语笑着,明亮的泪落下来。
养心殿外的桃花已经谢了多时,只剩了随风沙沙作响的枝叶。
纱幔的缝隙间,那龙榻沿上搭着的手指,微弱的动了动。
作者有话说:
(轻轻跪下)家人们最近这几章都有点长,写的慢不拉几的,呜呜呜呜更新就有点不规律真的对8起感谢在2022-08-29 02:33:04~2022-08-31 22:5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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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养心殿的门大敞着, 偶尔有几阵风拂过,将殿内的沉闷死寂驱散了几分,曹裕倚着门框半蹲在地上, 仰头间俊朗的眉峰紧皱, 开口的语气也有些许不善:“秦老头,这种话我再听见, 你的脑袋我也照砍不误。”
“我说曹大人, 曹小将军,我平日里待陛下如何, 你还不知道吗。”被曹裕这么一冲,秦太医委屈的直跺脚,话都说的有些不利索了:“我是行医的,我还能说假话不成,若这时日短了还有可能, 这么久了,就是太上老君来了也没救了。”
曹裕没了声响,有些痛苦的抱了抱头, 谢晏词没有子嗣和亲族, 如今前朝的政事都是他在把控, 那日砍了言官的脑袋, 虽平息了一波舆论,但修皇陵一事被他一拖再拖, 时间久了就出现了另一派说法。
说他与谢晏词不和, 觊觎皇位已久,才不愿皇上入土为安。
他行得端坐得正, 旁人说他有不臣之心, 曹裕是不怕的。
但谢晏词还没咽气, 就要送他“入土”,这话传到曹裕耳朵里时,把他活生生气的半死。
“我知道了,明日上朝时,我会提请......修皇陵......”曹裕闭上眼,声色麻木沉痛,他最清楚,到了如今,不过是捂着耳朵在一厢情愿。
在战场上受了再重的伤都不曾哭过的人,即便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到了这一刻,曹裕垂头埋在敞开的膝盖间,避着人抹了下眼泪。
站起身时,曹裕极快的别过了头,不肯叫一旁的秦太医瞧见他泛红的眼圈,但那青石砖上的一两点水色,还是暴露了少年人难得的脆弱。
每过数日,参汤和药才能喂进一碗,谢晏词如今这口气,全靠他原本的好身体吊着,躺了这么久,就算是有宫人日日照拂,也避免不了的脱了像,曹裕在纱幔之后站了一会,终究没鼓起勇气去撩开,勾了把椅子,坐在榻边。
“谢晏词。”曹裕翘起二郎腿,用着自以为最轻松的语气开口:“早就说了,你这么发疯,早晚有一天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怪不得人家长宁不喜欢你,哪个小姑娘家会喜欢疯子啊,你死了还得给你守寡,不过现在好了,你死了没人对着她发疯了,燕云那地方虽然破了点,但好歹是个嫡公主,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
说完这两句,曹裕吸了吸鼻子,陷入了经久的沉默,往日里话最多的人,竟再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兄弟,你放心走......吧!”
那原本轻颤的尾音骤然加重,曹裕揉了揉眼睛,又拼命眨了眨。
两扇相连的纱幔间隙中,苍白的指节蜷缩了下。
“秦老头!秦老头!你快来,快来啊你!”曹裕踉跄着起身,狼狈间绊倒了那椅子,视线一刻不敢从那榻上离开,高声喊着:“他动了,他活了,谢晏词活了!”
秦太医原本正站在殿前暗自神伤,听到曹裕的呼喊声,只当他是哀伤过度出现了幻觉,连连叹着气走进内殿。
曹裕一把扯开那纱幔,拉着秦太医向床上看去,但那细弱的一点动静却好似他的癔症,谢晏词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曹大人,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是一样的。”秦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拍了拍曹裕的肩膀。
曹裕在原地僵立许久,却也不见谢晏词再动一下,缓慢的垂下眼睫,他也信了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呆滞的转过身子,不愿在这伤心地多滞留。
“曹大人!曹大人!你,你,你听——”
细微又嘶哑的一声□□从谢晏词紧闭的牙关中挤出,这回惊呼的人变成了秦太医。
“妈的,我就说,秦老头,爷不可能看错!”曹裕一个箭步冲回床前,颤着声音道:“谢晏词,你醒了是不是,他怎么又没动静了,秦老头,你快点看看。”
“诶,诶。”秦太医又想哭又想笑,脸上的皱纹一会展开,一会又加深,曹裕推了他一把,才如梦初醒,为谢晏词号脉的那只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了不住的抖,沉静片刻,大喜道:“好脉象,好脉象,上一碗参汤,我再开个方子......”
谢晏词那原本枯竭如死井的脉象,隔却数十个日夜,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活的清泉。
补药和参汤灌下去,众人一直在床前守到了晚上。
朦胧的月色透过窗格外的桃枝,冷霜洒在那纱幔之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在这一片明亮中光华烁烁。
若轻轻煽动的蝶翼,谢晏词眼睫颤了颤。
上弦月映在那缓慢睁开的眸底,银白的光晕中,他的瞳却漆黑似墨。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人纷纷跪拜下去,高声呼喝,泪光晶亮。
秦太医用宽大的袖口胡乱在脸上擦过,动作难得莽撞,弓着身子挨近谢晏词,问道:“皇上,可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谢晏词喉结动了动,才睁开的眼睛又不耐的合上,再是一声喑哑不清的□□传出。
“水,水,拿水来!”秦太医听出了那声音中的干涩,立马转头唤人。
内侍扶起谢晏词尚且无力的身子,连着喂了两杯水下去,谢晏词才重新又有了动静,颓败的死气尚未驱散开,但此时在那寒潭般的眉眼之上,病弱却成了另一幅似有似无的惑人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