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含泪点头。
唉,还是儿子靠谱,至少不会说风凉话。
面前的茶盏里,叶片舒展充盈盏底,沈祁长指轻轻敲着白瓷口温润的边缘,若有所思。
许久后,他叫来手下。“去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和汝南王有关的传闻。”
……
朔北。
随着天气转暖,长草覆地青绿绵延,沈鸢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
刚怀孕时她顶多食欲不振,但随着月份变大,她的不适感也在加重。
吐了许多次,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侍女们忙里忙外不敢怠慢,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玉姿搬来软椅让沈鸢能有个舒服的倚靠,沈鸢正要坐上去,“先别坐先别坐!”玉姿转头又拿了个软枕,将软枕拍松了靠在椅背上,方且忙活完了。
沈鸢扶额坐倒:“真没想到怀个孕这么麻烦啊。”
她嫂子怀孕时明明没有这么难受啊。
撒吉说:“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的。正是反应大的月份,过了这两个月,症状会减轻很多。”
沈鸢只揉眉心:“但愿吧但愿吧,可别再让我这么吐了。”突然想到什么,又叫玉姿去拿镜子。
“我是不是胖啦?”她端着镜子左照右照。
撒吉含笑:“没有呢。您都吃不下多少,哪能胖呢?”
好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骗她。
沈鸢放下镜子,躺倒合眼小憩。午后阳光正盛,照在她轻薄柔软的眼皮上,细丝血管如蝉翼纹路,若隐若现勾勒精巧眉目。
手一松,书本落进喧软的地毯里。
梦里似乎见到熟悉的景色,熟悉的身影,朦胧不清像隔了一层轻纱。沈鸢徘徊许久,方才认出眼前的花团锦簇、鲜衣怒马,兄长骑马在园中等她。
他似乎又像她小时候那样,能将她抱在身前,爱护又温柔。鸢鸢笑眼盈盈,与他一路说了很多话。
兄长带她穿过花园,走过林道,眼前开阔出大片大片的空旷平地,围栏环绕骏马肆意,许许多多的士兵持木刀枪操练,竟是到了他带她去看过的操练场。
然后他伸直手臂指向那片浮于天边的白云,“有朝一日,我必能带兵北上,将北方蛮族永远驱逐出去!”他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闯入耳中,像推木撞钟,钟鸣在耳畔震颤。
小鸢鸢的笑容赫然凝固,如闪电破空,梦里的她一下子忆起,自己现实的处境。
“滚你妈的!”
“滚你妈的!!!”
“你敢打我?”
“老子打的就是你!”
日光强烈,从梦里挣扎醒来的沈鸢用手挡着被日光闪得睁不开的眼睛,吃力地从软椅里起来。
“外面这是怎么了?”
此时玉姿站在门边正欲跑出去制止,闻言回过头,面露难色。
“那些人又来挑事了。”
刺眼白光消散,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只见帐门框出的一小片画面里,远处的青葱草地上几人正激烈地扭打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几章属于过渡章,一天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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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赔罪
沈鸢急急走出帐子。
草地上那两个人还在互殴, 他们周围站了许多人,起先他们只是围观,后面就有人上去拉架, 再后面就开始撸袖子加入…场面愈发混乱。
现场很明显分成了两派, 视力不差的人站在远处也能一眼分辨。
一边是穿甲佩刀的彪形大汉,一边则是普通的平民打扮。沈鸢一眼认出了着平民装扮的那人。
族群就像是一个小世界, 有自己的语言、传统和交往方式, 外面的人闯进来,就相当于硬生生地将这个世界撕开一个缺口,强行与另外的世界做融合。
安平村的人就像是这群闯入者,他们带着自己的语言和习俗来,被留在这片广阔草原。虽有仔细的治理与庇护,但难免要在某些场合与朔北的原住民擦枪走火。
沈鸢脚步加快。“都住手!”
几乎是同一时刻, 蓦地冲出一矫健身影扑入在地上翻滚打斗的人堆里, 但见那人身法敏捷, 一手稳准抓住村民飞来的拳头,一手则顺势按住倒在地上尚未起身的军士后背一膝盖压了上去, 叫他动弹不得。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迅速, 很明显是先瞅准了空挡, 三下五除二之后,原本纠缠的两人就各自拉开了距离,一个的拳头停在半空, 一个则在地上趴着。
还想帮架的几人都愣在原地。但见那人头巾落在肩头,露出一头利落短发, 粉面桃腮细眉斜飞, 一双杏目炯炯, 正是幅极富冲击力的画面。
她跪在军士身上, 一只手还扳着村民的手腕,如剑目光向上扫视了一圈,用流利的朔北语说:“这是在做什么?公主还在这里,你们居然大胆惊扰,准备用几个脑袋赔罪?”
撸袖子准备干架的众人:“???”
一转头,正看见护着肚子停在附近的沈鸢,身后的玉姿赶上来,紧张地护在她旁边,生怕她摔了。
一群人立刻分开两边,都站回了自己的阵营。
沈鸢肃着面容,首先问安平村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拿刀的又来骚扰我们的女人,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
沈鸢扫视一遍就明白了。
无非又是军纪不严骚扰平民的事情。若在平常还有岱钦在这,而现在岱钦率大军南征,上都只有穆沁等人坐镇,留守的军士难免生出别的心思。
沈鸢转头问被压在地的军士:“我手下的人说你骚扰民女,你怎么解释?”
那军士铁青着脸不回答,侧脸被云琦的膝盖积压得凹下去一块。
沈鸢一挥手,云琦就将膝盖松开了。
军士从地上迅速爬起,踉跄着跑进了人堆里,和他的同伴们站在一块,像是虎视眈眈盯着沈鸢看。
又是这种眼神。沈鸢可太熟悉了。
不服气,有敌意,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怎么样,于是就这么沉默相对,以眼神诉说不满。
草原上缺少那个人,就等于少了大家长坐镇。血气方刚的男人们都像会冲动会破坏的孩子,内心的不安分无法被一个弱女子平息。
他们就这么气鼓鼓地盯着她看。
沈鸢攥了攥袖口,别开目光冲达里维欸:“去,把穆沁王爷请来,就说他手下的人在我这里受了伤,我要当面给他赔罪。”
达里维欸一愣。
沈鸢一个眼风扫过来:“还愣着做什么?”
达里维欸:“哦,是。”撒开腿跑去找穆沁。
找到穆沁的时候,他刚吃完烤肉,一听又是这破事,立刻一个头两个大,想都没想就叫人把牌子头乌利矣叫来。
乌利矣又屁颠屁颠跑过来,穆沁直接飞起一脚踹在乌利矣脸上,差点没把他踹飞了。
“一天天的尽给老子找事!”穆沁指着他鼻子骂。
乌利矣捂着鼻子欲哭无泪:“这次真不是小人啊!小人的士兵们都乖乖在军营里待着呢,真是一点麻烦都不敢给您找啊!”
那可能是踢错人了。穆沁尴尬地捏了两把眉心,气消了不少。
那丫头找人来请他过去,口口声声说要赔罪,其实明摆着要他给她赔罪。呵!真是麻烦。
穆沁又捏了捏眉心,带着一身怒气出了帐子上了马。
穆沁的一小队人马很快就过来了,初始对沈鸢告状一举颇为不屑的军士们见到真正的大老爷来了,还是忍不住面露恐慌。
穆沁拉停高马,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撑起一边腰,睥睨草地上等他的沈鸢。
沈鸢只静静看他,忽而又露笑:“大将军来啦。”
穆沁撇过眼去,正看到人高马大的巴图也骑马而来:“你怎么也来了?”
巴图说:“听到动静正好来看看。”直腰瞅了瞅那些人:“哎呦哎呦,这不是王爷您手下部将的兵吗?怎么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这是和谁打起来了?”
穆沁差点又捏眉心。这个巴图明显就是岱钦特意留下牵制他的,沈鸢叫他来估计是让他来拉偏架的。
“怎么回事?”他只好问手下的人。
肿了一边脸的军士回答:“只是见到那姑娘拿了羊奶过来,想帮她拿着顺便说说话,就被那几个人打了一顿。”
另一边的人反驳:“你那叫想帮她吗?你那手都快伸到哪里去了?要不是有我在,谁知道你们要做出什么来?”
两边又想吵吵。
穆沁头疼,抬手止住了。“没什么大的事。”他说:“天气热了,军士们没事做都想活动活动,撞了一两个人也是稀松平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言下之意就是沈鸢小题大做,屁大点事也找他来。
沈鸢只拿黑黑的眼珠凝视他。“大哥,事关军纪。”她平声正色道:“朔北大军正在南边作战,听说与大余军队正焦灼,留守北疆的士兵理应起到安定后方的作用,整日里喝酒闲逛,还骚扰平民,这算什么?”
穆沁有些无言以对。因那些人身上的酒气都快喷到他脸上了,正是春末初夏的阶段,年轻的军士们躁动,缺少管制下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做的出来。
但他与那些军士们的感受一样,都觉得受女人教训很不自在。
“你若要处置,我处置他们便是,叫你满意。”穆沁哼哼,呵斥了手下,拉起马欲走。
最多也就这样了,正如杨清元当初所说,她不能指令草原上的这些人,自然也没有要求处置的权力。
沈鸢望着穆沁拉马的侧影,亦无法。
正在这时,乌利矣忽然提醒穆沁:“王爷,王爷,就是那个女的!上次打伤我下属的就是她了!”
穆沁挑高眼尾一瞟,看到了短发的云琦。
就是这个小女人?就是这么个小不点?穆沁简直无语,自己手下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接二连三栽在她手里,这让他脸往哪搁?
穆沁给了乌利矣一个授权的眼神,乌利矣会意,随即调转马头踢马就向人群冲去。
人群受惊散开,正露出中间高挑的云琦,她猛地回头只见那高头大马已近身前。
鞭子由乌利矣手中而起,在蓝天下划出一道弧线,几乎托着长长的尾影般落下,眼见就要在云琦姣好的脸蛋上落下一道深刻的疤痕。
沈鸢的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出口,马背上的乌利矣神情一滞,那攥着鞭子的手臂蓦地顿住。
倦倦白云下,云琦一手精拽住了那疾速甩来鞭尾。鞭尾带着强劲的惯力在她手心触碰的一刻劈出清脆响声,一条粗长曲折的红印随即从她手心蜿蜒至手背,如朱红墨迹透纸般于肌肤缓缓浮现。但她生生攥着不松手,愣是阻住了那凌厉轨迹。
乌利矣眼睛都快瞪出来,想把手臂往回收,却不料对方的力道不逊于他,竟是让他收不回来。
乌利矣咬牙又狠狠抽了两下,那头就像绑了个大石头一样纹丝不动。马下的云琦仰起脸看他,面色平静得很像是在挑衅。
突然她手臂一收,乌利矣“哎呦”一声惨叫,从马背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还没等他们惊诧完,只见染了一头灰的乌利矣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作势扑向云琦。乌利矣再如何也是肌肉虬结的武者,身形上比云琦足足大了两倍,他横身飞扑过来,就算是用胸膛也能压得死她。
怎见云琦左脚一迈弯腰一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山压之力,随即步法敏捷地绕到乌利矣身后,袖口一旋一柄短刀破袖而出抵住了乌利矣的后颈。
刀尖抵颈,沈鸢这一声“小心”也才刚刚出口。云琦闻言便倏地收回了袖刀。
乌利矣后颈的凉意退出,怒不可遏忽地转身欲再抓对手,只觉脚下一松离了地面,整个人都被驱马上前的巴图提了起来。
如果云琦靠的是灵敏,那巴图靠的就是绝对力量。乌利矣这样的大汉在他手里也像是个娃娃,任他扭动任他挥拳,提他也照样轻轻松松。
巴图将他提到与自己同肩的高度,然后猛地一松手,任由他从半空砸在地面。
此时乌利矣已经心态崩了,骂咧咧爬起来撸起袖子准备干架。
穆沁脸色铁青大喝:“滚一边去!还嫌不够丢人?”
乌利矣只好摸着屁股骂骂咧咧地绕到后面去了。
云琦退回来,沈鸢展开她手心,那条鞭子击处的红印已隐隐渗血。
云琦神色沉稳:“我没事。”
穆沁脸色难看:“你的人现在打了我的人了,你准备怎么处置?”
你的人。
正在低头看云琦伤口的沈鸢微微一怔。
她从前的的确确没有自己的人,但如今已不同,她身边有了卫兵,有云琦,岱钦亦给她留了掌兵的巴图和苏木尔。她自然是有自己人的,再不是只能全然依靠的外乡人了。
巴图淡淡:“好像是乌利矣先动的手吧?”
穆沁一哼。
沈鸢抬起头,倒是笑道:“伤了牌子头,容我代为赔罪便是。”
第84章 胎动
沈鸢转身问巴图:“巴图将军, 咱们朔北的军纪你最清楚,军士骚扰平民随意生事,要作何处置!”
她最后一句咬字极重, 令在场众人心中均是一悸。
巴图会意地弯唇, 朗声道:“按照汗王定的规矩,每人要抽二十鞭子。”
“好。”沈鸢颔首, 横眉立目:“既然穆沁大王爷不忍惩处手下, 军纪又摆在这里不可违抗,那么就请巴图将军代为处置吧。将这几个人绑起来!”
穆沁大怒:“沈鸢!你敢越过我行事!”
沈鸢扬起下巴:“大哥,我知道你一向宽仁,是不愿意处置这些常年跟随你的人的。但如我方才所言,军纪不可违,这是汗王定下的规矩, 难道你要违背汗王之意行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