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钦道:“不用你死,我只要你告诉我全郡地形城防图与郡治公文藏在郡守府哪里,我就放你。”
朱玉只大笑:“笑死!我既能拿刀杀敌就不怕一死,你大可弄死我。”
岱钦侧着脑袋,反而冷笑:“反正我手下士兵迟早也能找得到,不怕你不说。只是你不从,我有的是办法。西河这么多城,随便屠上一城也就一天的功夫,正好让将士们的刀都见见血,解解他们的饥渴。”
说着,手掌抚过坚硬弯曲的金制刀柄,似要将杀戮的乐趣率先融入自己的贴身利器。
屠城二字一出,朱玉就脸色大变。古来战乱后胜者屠城不是没有,更何况是一向凶残的草原人?
“畜牲!真是畜牲!”朱玉后槽牙都快咬断了。
岱钦展开双臂示意:“我手下这么多人,不愁做不成事,但我并不愿屠戮,故而与你好言相劝。省了我的时间,也就保了你们的性命。”
他又凝目反问:“西河数十万的百姓,你就忍心看着他们死吗?别忘了你先前拿起刀箭守卫城门是为了保全谁的性命。”
朱玉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岱钦。怎奈越是如此,岱钦越是不动如山,眸中反闪现嘲讽冷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俘的朱玉终于泄了这股杀气。
当初郡守南逃几乎什么也没带走,留下的朱玉曾想过一把火烧了郡守府和粮仓,以免落入敌军手里。只是临到关头他还是下不去手,这里还有这么多百姓,烧了粮仓他们吃什么?郡守府最后也没烧成,这里曾是中原胜地,积累了这么多年的文书宝物,谁又忍心付之一炬?
不想最终还是要落入敌手,朱玉泪流满面只恨自己当初太心软。
他蓦地抬头,问岱钦:“地形城防图还有用,只你要郡治公文做什么?”
岱钦道:“百姓在这里,还需安定,从前怎么运转,往后还怎么运转。”
朱玉哈哈大笑起来:“给你文书你看得懂吗!”
岱钦只挑眉一笑:“我有能懂的人。”
朱玉的笑哽在喉咙里。
岱钦吩咐卫兵给他松绑,朱玉惊诧:“你不杀我,不怕我来日再杀你?”
岱钦则淡淡:“你杀不了我,也逃不出去,我的人会看着你。”
“那你留我做甚?”
“我还需要有能安定人心之人,叫郡内太平不生动乱。”
西河在北,承朔北;上党在南,地势高而险要,接司、冀二州。岱钦入了西河,下一个目标就是上党,收此两郡,则并州大半入囊中。
然上党郡的郡守封洗还在镇守,欲身死而报国。
岱钦没有硬攻,而是派了人去谈判。谈判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陈清利弊再威逼利诱。
朔北三十万骑兵,如海水漫灌,怎么能是他一个郡守可以挡得住?只怕不到一天就会身死,到时朔北人杀红了眼,管不住那么多,难免伤及无辜百姓,他封洗就成了身负千万人命的罪人。
封洗毕竟忠良,一开始是绝不会同意的,于是说客再搬出第二点。
朔北汗王已攻入西河,未屠一城,反而保留了原郡治官员,重新整顿起政务。他能如此对邻郡,又怎能不善待上党?
究竟是要战死报国但流血千里,还是顺应时势保全无辜百姓?就像每一次的战乱中许多父母官员都要做的选择那样,现在这个选择被摆在封洗面前。
这次,封洗终于仰天哀叹。
大周开朝三百年,天下一统而安定,经过两朝之后,当时的承平帝认为天下大定应偃旗息鼓,又怕地方势力坐大不好掌控,故而废地方军而兴朝廷军。
培养了汪淼,又剥夺了州郡武力,三百年后的北方蛮族浩浩荡荡直入中原,他封洗所镇的这一曾经的兵家必争重地竟也无力抗争!
时势如此,天意如此。
“非我一人可扭转乾坤。”封洗哀叹:“非我一人可扭转乾坤!”
郡守降,城门开,岱钦就这样进了上党。
比起大余,朔北大军几乎在以不可思议的慢速向南推进。但朔北亦未废一兵一卒就占了并州,却叫人瞠目。
很快朔北另一路南下的十万军队也以同样的方式入幽州。虽遇抵抗,但朔北有天时地利与人和,仍旧以较少的损失先占上谷,再入辽西、广宁,至此幽州大半入手中。
有并、幽两州,朔北国在国土南缘建立起了一条地势险要的护卫带。
上党不远就是河间王封国,河间王带着自己的亲兵和家眷南逃,他的王宫早已人去楼空。岱钦在这一天去巡视了这座小宫殿。
中原的宫殿与草原的完全不一样,有青瓦白墙楼阁水榭,处处都精美处处都奢华。
岱钦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观光了一番。
卫兵们跟着他都丈二和摸不着头脑,他们的汗王是最不在意吃穿用度的啊,怎么突然对这座奢华王宫这么上心?
只有杨清元听说后了然一笑。“听说王妃之前在母国时,住的也是这样的小王宫。”
岱钦确实在王宫里呆了许久。
踏上青砖地石子路,经过回廊园林,将中原宫殿收眼中。
原来她从前住的是这样的地方,是这样的房子,睡的是这样的床,每天起床推开窗户,就能见到这样的花园与楼阁…
江南更温暖,更灵秀。那她从前的地方定然比这里还要好。
原来她从前,过的是这种生活…
从这样的地方来到荒凉草原,住帐篷睡板榻,顶烈日与风沙,却没有过一句抱怨,反而学了朔北语学了朔北文字,会骑马会射箭,慢慢变成了半个朔北人。
岱钦低声叹。
不要紧,待大业成,他会把她接过来,在这里定都,建宫殿。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
回去后,他召来麾下将领,指着那地图。
下一步,入司州。
众人赫然眼里放起光,入司州,才真正入了中原腹地。然而杨清元只淡淡说了一句:“这是块难啃的骨头。”就像在烈火正旺时浇了一盆冷水。
当初大余南下一路奔袭,破了凉、雍、司各州防守,几乎就是顺着一条东南向的路线直指京都。虽然后续大余人一波波南下,陆续占了各州,但到底时间不够长,还没来得及顾上最北的并、幽二州,故而被朔北轻松闯入。
然司州已成大余领地,要攻司州,就要强强对抗。
岱钦挺起腰身,睥睨那地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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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传闻
朔北大军南下入并、幽两州的消息被一传再传, 传到了扬州。
听到消息,淮南王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忙让人搀扶着坐倒, 才没晕。
“这下是真的全完了。”他自顾自地絮叨。
先是大余人一波一波地南侵, 再是周边各小国趁机分一杯羹,现在又是朔北大军入境…江淮北的外族恐怕已有上百万人。
这么多人…整个北方真的成了他们的地盘了!那仅存的一点收复失地的希望之火也被一盆凉水浇得彻底。
淮南王不禁落泪, 而他身边的妻子也同样落泪。
“鸢鸢, 我可怜的鸢鸢…”淮南王妃泪流满面,泪水直浸透了帕子。
作为慈母,听到朔北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鸢,她嫁到朔北与她南北两地的女儿!
淮南王也抚着袖子擦泪。“她在朔北,至少没有战乱,应该还好…”
“还好?”王妃闻言顿时怒火中烧, 杏目圆瞪:“她一个人在草原上, 娘家都没了, 现在夫家又南下屠戮,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那些朔北人会怎么对她?她怎么可能过的好!”
说到后面她实在是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只掩袖呜咽。
那些草原人多么野蛮, 多么凶残。听说大余的汗王入了京都城, 把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宗亲男女都抓了个遍,将他们关在羊圈里地牢里,对他们极尽羞辱毫无怜悯。
鸢鸢一个泡着蜜罐长大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又怎么在朔北汗王的手下过活?他会不会经常殴打她,会不会羞辱她?
王妃简直想都不敢想。她实在不敢想自己从前放在手掌心里小心呵护的女儿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淮南王也不敢再想, 只好自我安慰:“鸢鸢上次来信说, 汗王对她不错。听说他占了并、幽两州后严格管制士兵没有乱来, 理应不会在这时对鸢鸢落井下石。”
王妃根本不想理会丈夫。报喜不报忧, 这个道理他不懂吗?鸢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真的一点不关心吗!
她直接青着脸离开了房间。
紧接着去了王宫。
这里已经被皇帝与太后所住,宫人通报后,她见到了陈太后。
说了没几句话,她就红了眼眶,又开始拭泪。
不用她说原因,陈太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她是为了谁落泪。陈太后只是看着,然后默默地推过来茶盏。
自从她逃到扬州,淮南王妃就经常来见她闲聊,每每说到兴处又总是欲言欲止。
陈太后心里都清楚,淮南王妃一直介怀自己当初选定沈鸢和亲的事情,但又因这件事使得她们两人之间多了一层微妙的联系,再加上陈太后自己的女儿也在战乱里失踪,两人的相似境遇总难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凭着这爱恨交织的关联,淮南王妃每每有不能在丈夫面前诉说、不能在小辈面前流露的情感,都会在自己这里抒发。
陈太后一开始并不太想听她哭哭啼啼,但时间久了,她却也莫名地想念淮南王妃的红眼圈。因她在这里,在沈珏的掌控中,亦有痛苦与孤寂。
终归是同病相怜之人才能共情。
王妃接过陈太后推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又露出红红的眼睛。
“我可怜的女儿。”她擦泪:“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陈太后说:“她现在草原上至少没有战乱,不用像我们每日提心吊胆。”
王妃摇头:“可中原这副景象,她在朔北会受什么待遇?她得多么艰难。只怕,只怕朔北的汗王也会对她不好。”
又掉下泪来,都被陈太后看在眼里。忽听耳边一声轻轻的喟叹,王妃抬起眼。
“朔北人应该,应该不会对她不好。”陈太后突然低声说。
当初朔北使臣来朝,独孤侯和巴图喝过几次酒,那时巴图就说过沈鸢的境况。后来独孤侯受命出使,也在到达朔北上都的当晚向京都寄回了信,在京都大乱之前送到了陈太后这里。信上独孤侯好心提了一嘴,沈鸢的处境。
曾经的种种,突然一齐涌入脑海,变得无比清晰。
这是在想甚呢?陈太后自己都有些惊诧,明明她心里最嫉恨王妃和她的女儿,明明她心里的骄傲在遇见她们时都受到冲击…
但她却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去朔北的使臣说,绍阳过得很好,能进朔北的大帐,能有卫兵护卫有许多侍女服侍,汗王还会教她骑马射箭…是十分爱她的。”
淮南王妃怔住,一滴未干的晶莹泪珠勾着眼角缓缓滑落。
“真的吗,他真的这样说的吗?”她颤声求证,生怕是对方在编故事安慰她。
陈太后说:“是真的。使臣见到她本人,还觉得她长高了不少,脸色也红润。”
王妃就把脸埋进帕子里,少顷抬起头,脸上有了欣慰。
王妃欣慰了,反倒是陈太后落了泪。
王妃赶忙反过来安慰她,说什么安乐公主会找到的,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之类之类的。
转而又说到太后尽管在这居住休养,江南水系发达,凭着江河足以阻挡蛮族大军,她在这里,十分安全。
说到前面时还好,但提及后面那些话,陈太后反倒泪水更猛,总也止不住。这倒把王妃吓了一跳,以为一不小心说错话了,忙要端茶安抚。
却见陈太后抬眼瞄了一下外面,那门外正站着宫婢,虽有帘子格挡,但宫婢的身形仍隐约透出来,紧挨着门帘似乎在探听。
陈太后就止了哭泣,“有你在哀家身边陪着说说话,哀家心情舒畅许多。只是时辰不早,王妃实该回去了。”
刚刚还现柔软的脸突然又换上冷傲,抬手就要送客。淮南王妃知她骨子里骄傲,不会在自己面前落泪太久,方识相地起身准备告退。
临走时,王妃又说:“大余人占领京都不会太久的,待将来收复失地,太后您还会再回去。”
陈太后听了没有回应,反而脸色更差。
回去,回哪去呢?她还能活到回去的时候吗?陈太后的目光黯淡。
淮南王妃就这么告辞了,回了府邸,正巧赶上儿子巡兵回来,母子二人坐着聊了一会,王妃便将今天从陈太后那里打听来的事情说给了沈祁听。
“她说鸢鸢过得好,那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沈祁抿唇听着,眉头紧锁,显然没有与母亲一同欣慰,但他也没有浇母亲的冷水。
王妃有了关于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也能聊以□□,反说起陈太后的哀伤。
陈太后接连遭受亡国、丧女的打击,哀伤落泪实属正常,但淮南王妃总觉得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沈祁问。
“说不上来,她似乎还很害怕身边的宫婢。”
沈祁道:“沈珏把他们母子二人都看得紧紧,她受制于沈珏,会害怕也情有可原。”
淮南王妃心细如发:“但总觉得她每每欲言又止,那些宫人似都盯着她在。而每次提到皇宫,她就变得紧张,甚至比说起她女儿还激动。”
闻言,沈祁突然转过眸子。被儿子凌厉目光冷不丁地一瞧,王妃明显有些招架不住。
她又摆摆手:“算了算了,大概是我多想。她受这样的打击,会紧张激动也是正常。”
说着说着重新感慨起来:“以后若是真的北上击退蛮族,能将鸢鸢从草原上接回来,那该多好。”
沈祁神色深沉:“母妃放心,会有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