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到底是允诺了下来。
岱钦不止留了穆沁,还留下了自己身边的巴图,以及苏木尔。
他和沈鸢说:“让巴图他们跟着你,有什么事尽管让他去做。”
巴图是岱钦身边有军功的人,苏木尔也是跟了岱钦,都是他的亲信,且手中都有兵,他让他们跟着沈鸢,那就是让他们听从沈鸢。
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权力。但在这特殊时期,再重的安置也是情理之中。
沈鸢说:“好。”想了想又说:“那让独孤侯跟着你吧。他是周朝使臣,然而却无处可去,既然你要南下就带他一起,到了南边他要走要留,都随他。”
她说的没错,独孤侯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了,他留在草原不适合,要回家可也无家可归。还不如随军南下,让他自寻去处。
这是沈鸢念及旧情为他做的安排。岱钦同意了。
沈鸢得偿所愿,转身去拿了新制好的狐皮披肩送到岱钦面前:“我学着做的,还行吗?”
岱钦眼睛都弯眯了:“看着挺好。”然后突然严肃:“以后别做了,御医说你得好好休息。”
沈鸢拍拍自己的小肚皮:“没那么娇贵,我天天闲着也没事做,总不能一直躺着吧。”
她手里拿着披肩,提裙跪到岱钦坐着的腿上,岱钦身形宽阔能稳稳载她,但还是出手框住她腰怕她摔倒。紧接着沈鸢就抬起披肩绕到他颈后,来回比划着看是否合身。
两人凑得极近,岱钦侧眸时,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的绒毛,在日光里又细又白,像蒲公英的冠毛轻轻一吹便能吹散。
他忍不住抚了抚小小的绒毛,却见被抚的沈鸢停下动作有些走神。岱钦问道:“怎么了?”
“从前我母妃也是这么给父王制披肩的啊。”她指尖在披肩细绒间轻轻揉搓,叹道:“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乱世里南北断了联系,她还不知道皇帝已经逃到扬州见到父母的事情,她父母也不可能知道她怀孕的喜讯。
双方都担忧对方,却又都触不到对方。犹生别离,便是如此。
岱钦说:“等结束,我叫他们来见你。”
沈鸢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她时刻记着她家人的姓氏与身份。
他们姓沈,他们家族的江山被人所占,而欲占这江山的人除却西北大余,还有她的丈夫。她更记得兄长坐在马上立志驱逐北方蛮族的场景。
将来…太难说了。这利益纠葛,早已一团乱麻纠缠不清,脱离了她掌控。
但有希望的星火总好过暗无天日,无论将来如何,沈鸢还是说:“好,我等你带他们来。”
夜深了,朔北的大军已集结,明日他们将向南去,到曾经是大周统治如今为大余所占之地。严寒的漠北草原,将成牧民留守之所。
沈鸢有了身孕后不能再与丈夫同寝,但岱钦还是留宿下来。“明天就走了,别这么麻烦了。”他说。
这晚沈鸢依偎在岱钦怀里,十分安心。岱钦一直小心护着她的腹部,生着薄茧的掌心隔着里衣触到那一块柔软的地方,像是能触到整个世界。
“就叫阿木斥吧。”
“唉?为什么要叫阿木斥?”
“朔北语里是太平安宁的意思,给儿子起这个名字正合适。”
“你怎么知道就是儿子了?”
“肯定是儿子。大萨满说一定会是儿子。”
“…”沈鸢气鼓鼓一侧身:“女儿也挺好啊。”
说到底还是想要儿子。呵,男人!沈鸢一把抓住岱钦胳膊,枕着睡去。
沉睡的女子气息平缓,她身后的男人依旧双目精亮如炬,在黑暗中灼灼闪光。
在沈鸢有孕后不久,他召来自己身边的苏木尔,除了安排安定后方的事宜外,还给了他另外的任务:
【若我大胜占据京都,由你护送王妃南下进京都。】
【若我再回不来,你和巴图又制不住其他人。她父母如果还在,你也带她离开草原向南走,带她找她父母。】
座下的苏木尔错愕不已。“为…为什么?”他简直惊得说不出话了。
岱钦原本垂目凝望身前炭盆,闻言缓缓抬起眼皮看向苏木尔,威严眸光一射来,苏木尔就不敢再问了。
为什么呢?岱钦扪心自问。
大概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也因为那次贵族们的反对。如他还在,万事都可保全,如他出了什么变故,那…沈鸢要怎么保全自己?
从前他出征,从未有过这种顾虑,因他向来无往而不利,故此开疆拓土有了今日的疆域。但这一回,他却不再似从前胸有成竹。
他要去的是南方,要入的是中原大地,无论是他还是大余的呼乌桓汗王,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头一遭。而他此时也不再孑然一身,他的妻子已有身孕。
怎么能没有更多的顾虑?
那晚,那些人说:朔北不会认外族女人的儿子。
这晚,岱钦垂下深刻眉眼,低头在沉睡的沈鸢颈间落下一吻。
“女儿也好,女儿长得像你。要是生的女儿,就由你起名。”
作者有话说:
发现地图盘错了,有些地理上的错误,改了前文部分细节,不影响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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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南下
次日清晨, 朔北骑兵将启程。
天际忽如崩裂,金色日光透过层叠白云射向大地,一片片铁甲翻出耀目银光绵延数里。
杨清元收回目光, 待要上马却看到远处有一清丽身影朝这边行来。
“你真要走了吗?”云琦走上前问。
杨清元颔首:“多保重。”云琦答:“你也多保重。”
既定离别流程走完了, 春风轻轻穿过两人之间。
杨清元忽道:“有公主在,朔北大军不会践踏大周百姓, 你信我。”
云琦轻轻点头:“我信你。”
杨清元忽然又问:“待天下安定, 你想回去看看吗?”
云琦垂着的眼睛亮了一下。
杨清元道:“我有时就在想,以后若有机会回到故国,我还想去各处看一看,去江南、去蜀地、去交州、去海岛。我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只是现在我想问一问你,你愿不愿同我一起去?”
说完,他又凝目看她。从前他们算是君子之交, 而今他邀她共游山河, 自然不止是出于君子情谊。
云琦考虑了许久。最后, 她点了点头。
杨清元脸上露出欣慰笑容,取下短刀递给她:“收下吧, 可作防身之用。”
之前他要送她时她拒绝了, 但这次互通了心意, 她终究是接过去了,继而再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递给对方。“你也收下我的匕首吧,虽然短小但也锋利, 可作防身用。”
杨清元也接过了。上马到军队前,见到了候在马下的沈鸢。
沈鸢说:“替我照顾好汗王。”
杨清元也说:“替我照顾好云姑娘。”
两人相视一笑, 互相应了对方。
沈鸢走到岱钦马下, 乞言察苏拿头蹭了蹭她。
春季的日光里, 她仰起头对岱钦:“我等你回来。”
岱钦却说:“你等我接你过去。”
沈鸢目光颤动:“我等着你救我子民, 救我家人。”
岱钦坚定:“你信我。”
就此驱马,大军前进。沈鸢站在草地上,看那些远去的身影。
她来时,他们在此迎接;他们走时,她在此送别。
……
扬州。
自从知道了沈祁的实力之后,汝南王沈珏总也寝食难安。
虽他手里有精兵十万,但沈祁也有七万亲兵,沈祁有统帅之才,手下亲兵皆训练有素,真要较量起来,未必弱于他。
前段时间南逃的齐王与河间王军队也到了扬州。本来是双王角逐,一下子变成了四王互相制衡,局势立刻就变得复杂。
就是这几点,让沈珏连续很多天都没睡好觉吃好饭了。
好在他手里还有小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怎么也能震慑住其他三王。
为此他急急在淮南王宫里塞满了自己人,找了各种借口把淮南王沈伦的人给清出去,好让他们无可接近小皇帝。沈伦和沈祁父子倒无二话,撤出了亲兵,自己则搬到了附近的别院。
沈珏方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这口气又要收回来。江淮北的大余人疯狂肆掠,游牧民族本就流动性高,自从第一波骑兵突袭破城后,陆续有更多大余人涌入中原,紧接着又有周边小国趁乱南下,浩浩荡荡如狂风肆掠如海水漫灌,北方各州相继为他们所乱。
地方一乱,百姓受苦。铁骑无情收割了无数人命,所到之处无不生灵涂炭。一向安土重迁的中原百姓,终于被逼着大规模往南逃。
因此时皇帝在江淮南的消息已传到各处,天子如太阳,他在哪里,百姓就像看到了希望一般跟到哪里。
最后能逃过来的人廖廖,大都是曾经的富贵人家。有条件走得快,躲得够及时。
但就是这样经过老天爷层层筛选过的人数,南方也要吃不消了。
诸王各怀心思,很多亟待解决的事情就被搁置,最后面对潮水般涌过来的人,谁也不敢作主放开州境。
“我们本来是防大余人,为什么现在变成了防无辜百姓?”淮南王忍了这许多天实在忍不下去了,出口质询。
齐王沈乂拿眼睛一乜:“这你要问问汝南王爷了。”
沈珏不高兴了:“凭什么问我?当初问你意见,你不是也不同意?”
河间王沈誉帮齐王的腔:“他当时也不是怕你不同意来着?你要是有主张,自己出钱粮喂百姓,我们自然没话说。”
沈珏脸都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他的都好说,就怕要放进来的是平民,却放进了大余人,来个引狼入室。”
三王扯了一轮皮,事情再一次搁置。
许久不发话的沈祁突然开了口:“各位王叔这么怕大余人,难道是要在这里一直躲下去吗?”
三王不约而同地转了目光,目光里都带着些许警惕。
就在几天前,沈珏特地派人去了沈乂与沈誉那里,将自己从李甫那里逼问到的关于沈祁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当然在沈珏的形容下,沈祁实管扬州的事情被夸大再夸大。
原本眼红沈珏的二王立刻大呼好险。好险!大家都想防着淮南王沈伦,但那个不起眼的小世子其实才是枭雄!
沈珏派的说客就言:淮南王在扬州根基深厚非我们能比,沈祁又控制扬州已有数月,这期间安插了多少人,掌握了多少关卡,我们都不知道,分明是他在暗我们在明。别看我家王爷带着陛下,但其实是已经掉入了沈祁设下的瓮中,我们真正要防的正是这个淮南王世子!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其他二王也不是傻子,不会说什么都信,但多少留了个心眼,都对沈祁另眼相看起来。
此时沈祁问,他们就直勾勾地看过来,突然就有点饿狼发现了猎物的意思。
淮南王不禁打了个寒战。
沈祁面不改色:“我们现在合兵,兵力可上四十万,各位王叔可否回答小侄,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挥刀北上收复失地?”
合兵?合什么兵?没看咱们刚从北边逃过来吗?
要是合兵,谁当老大?谁来北上?以后谁做这大位?
三王又开始想打哈哈。
其实他们想得也美,原本是觉得,下了江南也挡不住大余人的话,他们就再往西南,去蜀地益州,那里易守难攻说不定能安居一隅。可没想到在扬州就已安稳了,大余人忌惮江河,这么多天都没再攻。
攘外没那么危急了,那自然得先考虑考虑争老大的事情,大家都想把仅剩的兵力用在刀刃上。
由此又找了一堆理由,反正就是没有收复失地的打算。
最怕的不是没有兵没有粮,是各怀鬼胎不能一心,再多的资源再多的人也是一盘散沙。
王侯将相,人人都想争那最高位。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沈祁的眸光渐渐冷了。
汝南王沈珏揉揉后颈:“行了,今天都到这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聊。”
起身要走,眼前却一阵黑影划过,再定睛时,沈祁已立在他面前。
两人相距不到半尺,四目相对如有火光迸发,顿时有了剑拔弩张之感。
沈珏眸光亦暗,阴鸷爬上眉眼。“你要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问。
沈祁盯着沈珏,薄唇绷直。
齐王河间王都在看戏,淮南王连忙站起身想要阻止。
僵持间,忽听门外有人来报。
“让他进来!”沈珏发话,双眼还凝视着沈祁。
沈祁的手掌从刀柄上挪开,让开了道路。
来人跪地,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朔北人南下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三条主线并行,尝试搞点事业线,鸢鸢和岱钦应该是有一阵见不着了~
* 宋代陈亮《念奴娇?登多景楼》
第80章 羊汤
沈鸢在这一天得知了皇帝逃到扬州的事情。
“那岂不是见到了王爷啊?”玉姿眼睛都睁圆了。
沈鸢点头:“应该会的。”
两个人就托腮畅想起来。那皇帝见到了父王, 岂不是汝南王也过去了?那齐王和河间王会过去吗…这么多王爷挤在一起,手上还都有兵…
想到自己走时,家里只有不到几千府兵, 沈鸢顿时又没那么放心了。
不过她转念想, 父王是个性情温顺善藏拙之人,应能在三王斗争中保全自身, 她心里又安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