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留下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他徒手打死姬妾,抬起头咧开嘴,浓密胡须下是不太整齐的牙齿,像野兽的参差利齿,在月光下闪烁凶残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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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扎那
“扎那!”
沈鸢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个名字。
马背上的那个人似乎也听见了这声叫喊, 但他只朝沈鸢瞥了一眼,就即刻挥刀冲入人群。
沈鸢看得清楚,那一眼伴随着浓稠的得意, 携带着嘴角的一抹嘲讽。
嫁入草原的一年多, 沈鸢多次接近战争的残酷,在传闻中, 在书信里, 在零零碎碎的信息内…唯有这次,她真正被置于其中。
看到突袭的骑兵们□□纵马,一刀一个人头,斩杀尚未来得及上马的上都士兵,鲜血就此飞溅到刀刃上、马身上、雪白的帐篷上。
在艳红夕阳的映照下,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血液, 哪些是霞光, 眼前均是红色, 模糊了一片。
“殿下!”玉姿赶忙扶住晕眩欲倒的沈鸢。
沈鸢用自己最后的清醒意志强撑住身体,顾不得胃里的翻江倒海, 她现在只想阻止这一场政变的发生。
“可木儿呢?快去找可木儿亲王!”
达里维欸骑上马飞了出去, 他手上弯刀锋利, 硬生生地从厮杀的敌军中间冲出一条路来。
与此同时,苏木尔亦已放倒一片敌军冲到扎那附近。他的身材又高又壮,他的刀宽而锋利, 他抡起虬结有力地胳膊,手中的大刀顺势劈裂了扎那坐骑的长颈。
骏马尚未来得及嘶鸣就被割喉, 侧身倒了下去, 扎那大惊失色, 用尽全身力气蹬开马背, 在马身摔地的一瞬间飞出半丈距离,避免了被压在马下的厄运。
扎那重重摔在草地上滑出一条直线,刚要起身,但见冷风袭来,苏木尔的大刀已呼呼地朝他劈来。
妈的!
扎那内心大呼。千算万算忘了算这个苏木尔!他一人就能抵得过数十军士!
眼见冒着寒光的刀刃离他不到半尺,就要将他劈成两半,苏木尔的眼中突然闪现一丝犹豫。就是这一刹那的犹豫,让利刀顿停半空。
“小心后面!”远处沈鸢的惊呼声响起,因撕扯咽喉而拖着沙哑的尾音。
苏木尔立刻回头,然而已经太晚了。他凭着练武的本能闪身躲过了从背后砍来的刀刃,却躲不过那长长的刀柄。他的侧脸遭受沉重一击,令他整个人在马背上失去平衡。
紧接着攻击他的人一声令下,十余人快速围了上来,他们手持短矛齐齐刺向苏木尔,苏木尔翻身护住心肺,然而周身已中数枪。
鲜血从身上的窟窿中流淌出来,苏木尔整个人已趴在地上无法起身。躲过一劫的扎那看着那血光呼出好大一口气,渐渐又得意地咧嘴笑了起来。
“小王爷,还起得来吗?”从背后突袭苏木尔的男人开口说道。他收刀放到腋下擦干上面的血迹,然后用一种看戏似的姿态俯视地上的扎那。
差点摔断腿的扎那侧卧在地上摊了摊手,一副“我是你家大爷”的模样。“你看我现在还起得来吗?嗯?”
男人略带鄙夷地抿了一下唇,然后伸出胳膊张开手掌。
扎那这才满意地咧嘴一笑,握住对方的手借力从地上起来。他摔了这一回把腿脚给摔不利索了,只能一蹦一跳地朝帐群那边走去。
此时太阳已经大半西沉,霞光接近落幕愈突显那数千火把的热烈,晚风吹过,一排火把上跳动的火焰就齐刷刷地朝一侧偏去,如同风中飘动的赤色丝带。
凭借奇袭优势,扎那趁虚入了这里,打了上都一个措手不及。放眼望去,他的人已经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将还没来得及穿甲骑马的士兵统统钉在地上。
扎那提起刀,光滑的刀面映出沈鸢的侧脸,他终于有了充足时间能仔细观察她。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她良久。
和他印象中的形象有了些微区别,她明显长高不少,也不再似当初羸弱,她大着肚子褪去青涩少女感,在火光里更加婉丽。
但最大的不同却在于,她此时的眼神。
在火光的包围中,沈鸢直直地凝视他的眼睛。一滴新染的鲜血顺刀锋滑至刀尖,于她眉心前方滴落下来,她的目光仍旧未动。
扎那歪着脑袋,磨了磨后槽牙。
呵,小丫头还挺能装的,居然这样都没哭。
他那刀尖挑衅似的往前递了递。
沈鸢身边的侍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扎那。”沈鸢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只冷声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扎那笑了:“你说呢?”
再明显不过了。
沈鸢移开目光,扫视了一下扎那的周围,他的身后有许多骑兵,拿着短刀与短矛,乍一看都是典型的草原人长相,但是沈鸢还是注意到了其中的区别。
那些骑兵的穿着有少许不同,就是这不同,令沈鸢恍然大悟。
那些大余人早就和他里应外合,他们在外骚扰,扎那就在内联络拉拢子部,令上都不得已调出大部分留守兵力维护安定。他们这般声东击西,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击!
震惊的沈鸢怒目而视:“你居然勾结大余人?你知道这是卖国吗!亏你还是朔北人,你对得起自己朔北人的身份吗!”
她一下子就猜了个大概,这点倒是令扎那始料未及,他显出短暂的窘迫,随后化羞为恼,手上的那把刀就抵上了沈鸢的眉心。
冰凉的刀尖为刚刚滴落的鲜血捂热,冷热混杂的触感连同轻微的痛感,令沈鸢的心猛地一颤。
叛军已经制服了大部分上都守军,或将他们杀死,或将他们按倒在地,不远处的苏木尔横躺在地上鲜血流遍周身生死不知,而此时,她唯一的希望——可木儿亲王,却始终不见身影。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走入末路的命运。而这始料未及的结局,却生长于最一开始就已埋下的隐患。
在玉姿颤抖的低呼声中,沈鸢用手掌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腹部,合眼沉重地叹息。
岱钦还在南方作战,他知道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将作何感想?
这是大余人的阴谋!令后方崩溃,令他在前方无后援无支持,令他再无心作战!
她决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扎那。”她忽然睁开眼,止住了扎那欲再向前的步伐:“你真的要杀我吗?”
扎那挑了一下眉。
沈鸢冷声道:“我是汗王唯一的王妃,现在还怀着他的长子,你就这么轻易杀了我,杀了你亲兄长的妻子与孩子,即使你坐上汗王的宝座,可在世人心里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形象?跟随你的人又会怎么想你?扎那,你真的不考虑自己的声誉吗?”
扎那先是一愣,而后满不在乎地笑道:“声誉?我他妈都当上汗王了,谁还敢诋毁我!”
是的。沈鸢忘记了这不是在中原,这里的人没有那样的忠孝观念,他们并不在乎中原皇室会在乎的东西。
他们只会在乎真正关涉利益的东西。
沈鸢的心被紧紧揪住,但她的头脑还极其清醒。
“如果你杀了我,岱钦只会不顾一切地率军回来杀你。杀了我,他就再没有顾忌。”她说,目光扫到扎那身后的那些大余人:“我想你们这么点人扛不住岱钦的三十万大军吧?”
这次终于让扎那真正愣了一下。
“你嘴硬…”他话刚说一半,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就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说的倒没错。”男人说:“可以先留着她。”
沈鸢能认得出来,这个男人就是在背后偷袭苏木尔的人,他长得又高又瘦,瘦窄的长脸上一对斜眉细目,两撇向下垂落的细须覆在上唇,一眼看上去就是十分精明的模样。
他说这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然而长相又不似中原人,沈鸢便猜出他是大余人的首领。
沈鸢明白过来,为什么一向愚蠢的扎那能想出这样的奇谋,他背后明显有这个大余人的筹谋。
勾结敌国,要覆灭自己亲生兄长的基业,到底为了什么!
怒火在心中越烧越旺,但沈鸢还是强行将其抑制,她面上仍波澜不惊,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碰到扎那的刀面,将那指向自己眉心的刀尖向一旁移开两寸。
前一刻还极尽嘲讽的扎那忽然迟疑了一下,看着她移开了刀尖。
沈鸢冷厉地看了一眼他与那个大余人,然后便转身。
扎那疑惑:“你…你要做什么!”
“这里已经是你的地盘了,你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也要回去休息。”沈鸢只侧过三分之一的面孔,像一尊冷峻的雕塑。她说完提步便走,竟未再有一丝纠缠。
扎那再次愣住。他来时,本以为会见到她惊恐万状的反应,然而她的震惊很快被冷静覆盖;他以为会见到她痛哭流涕的神态,然而她一滴眼泪都没流;至少她还应该大发雷霆义正言辞地喝骂,然而她竟然冷淡得恍若置身事外…
一直笑着的扎那突然愣在那里。“你他妈…”
他正要恼羞成怒,那个大余人再次开口:“小王爷,别忘了你还有正事要做,你的王叔还在等你。”
“你的王叔”,这个词清清楚楚地钻入沈鸢的耳中,巨大的惊愕与愤怒令她脚下一顿,几乎就要跌倒在地。
突然腰上一股力道,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沈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撒吉的面孔。
背着火光,她看不清撒吉的表情,只知道她的一双眼睛平静有力,像能给她支持下去的力量。
现在第一件事是要保住性命,更要保住腹中的孩子。
沈鸢按住隐隐绞痛的腹部,咬牙吐出几个字:“带我回去,快!”
撒吉给了玉姿一个眼神,瑟瑟颤抖的玉姿咬着下唇,伸手握住沈鸢的手臂,两个人一齐将她搀回了卧帐。
道路两边有许多尸体,鞋子踏过染血的草丛,从鞋底到鞋面红了一片。沈鸢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些画面,咬着牙走到了帐中。
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阵晕眩,就这样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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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玉姿
扎那控制了上都后, 很快去见了可木儿。
和沈鸢猜想的不一样,可木儿没有事先和扎那勾结,他只是, 没有出兵支援而已。
因一切来得太快, 他也没能来得及反应,而他手上, 其实也不过区区五百人。
达里维欸找到他的时候, 他已经站在帐外,手里攥着从帐壁上取下的弯刀,凭着一腔怒意冲出来,然后,就在冰冷月光的笼罩下顿在原地。
那把弯刀是他年轻时跟随兄长征战时,兄长亲自为他锻造的, 杀过那么多人、染过那么多血、断过那么多骨, 弯刀上有了缺口, 变得钝了。
后来他上了年纪,用不到它了, 就将它常年挂在屋里。他每天一睁眼, 就能看到它, 看到它,就能回忆起当初的辉煌。
月光下,可木儿定在原地, 手里的弯刀隐隐蒙了一层灰尘,黯然无光。
达里维欸疯了似地冲过来的时候, 王宫那边的厮杀已近尾声。扎那占据优势, 然而仍未到他这里屠戮, 令可木儿深思。
到了最后, 可木儿手中的牌也没有打出来。相反,他收起手中的牌,静静等着扎那与自己谈判。
“来啊,把这个卫兵绑起来。”可木儿一个眼神都没给到跪地的达里维欸。
绑了达里维欸,可木儿果然等来了扎那,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大余人。
“那两个企图叛乱的子部也是你联络的吧?你到底许诺了他们什么,让他们能冒险为你卖命?”可木儿问。
扎那拍拍自己的腰包:“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无非就是那几样东西,不是金子就是权力嘛!”说完就坐下来,随手拿起一个枣子往嘴里扔。
主君缺位,青壮力的抽空,加上时近半年的征战,带给草原的不仅有荣耀,还有极重的负担。出现动荡,也许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要真正一击即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拉拢住两个子部部首冒险倒戈,绝不容易。
可木儿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混世魔王的侄子,又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惜字如金的大余人,心里已了然。
扎那不过一个跋扈纨绔,根本下不了这么大的一盘棋,这个大余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多年征战积累的血性本能般地被激发,令可木儿的呼吸陡然急促,险些就要摸上别在腰间的弯刀,但此时压倒性的形势又在克制他下一步的动作。
“扎那。”他始终只是横眉立目:“你知道这样做是什么后果吗?这是引狼入室!”
这次却换成了大余人开口:“我们的呼乌桓汗王有意与朔北交好,不再互生龃龉。咱们在南边,你们在北边,以后互守各自的疆域,岂不比这么两败俱伤来得好?”
好个屁!可木儿很想骂出口,但他还是憋了回去,转身背过了他们。
扎那瞅准时机地起身,招呼同伴:“行了,怵灵,我单独和王叔说说,你先出去吧,啊。”
怵灵就出去了,屋里只留下了叔侄两人。
扎那道:“夺下上都,我就是上都的新汗王。”
可木儿终于痛心疾首:“汗王?你将我们卖给呼乌桓,你以为他还会留着朔北这个眼中钉吗!”
扎那舔了舔开裂的嘴唇,不怒反笑:“他在中原呆着,漠北这么大块地总得有人管吧?”
可木儿又惊又怒的眼神看过去。
原来,这个人,是以献国投诚,真正所求其实不过一个北境藩王之位!
可木儿彻底震惊了。他并不是不了解扎那的为人,他纨绔,又蛮横,他可以仗着汗王亲弟的身份横行霸道而不受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