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那斜过眼睛看他。
怵灵缓缓摸着自己的胡须,只冷笑:“她肚子里的可是岱钦汗王的孩子。你也不想到时候一尸两命,让你哥哥不顾一切地率兵回来诛杀你吧?”
扎那嚼了一半的枣子就停在嘴里。
怵灵微微眯起眼睛来:“说起来,她这肚子里的还可能是岱钦汗王的长子,尊贵的很呢。”他又不紧不慢地捋了两把胡须,似是意有所指:“也不知道草原上的人会怎么看这孩子呢。”
扎那一把摔了手里的枣。
怵灵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冷笑。
他见到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就犯恶心,要不是为了拉拢他切断朔北大军的后路,自己一个堂堂御前大臣又何必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也罢,小小地刺激刺激他,让他别这么得意忘形。
蠢货!
怵灵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让扎那心里发了毛。
妈的!我凭什么还得看那个女人的眼色!
莫名的怒气又往脑袋上冲,喝了酒的扎那直接去了沈鸢住的卧帐。
彼时帐帘已放下,外面守着怵灵派来的卫兵,宛如一座伫立草原的牢笼。扎那一脚踢开厚重的帘子,就想往里面冲。
“滚开滚开滚开!”他一面拨开拦他的撒吉,一面提脚往里走。“老子有话要和她说!”
骂骂咧咧了一会,拦住他的撒吉猛地向后一退,还在往前冲的扎那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妈…”他刚想叫骂,一抬头,正撞上那张熟悉的异族面孔。
与傍晚相比,沈鸢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神色冷如冰霜,垂目冷冷地看他时,黑暗的眼瞳浓稠得如化不开的墨,又幽如深渊。
在对视的一瞬间,沈鸢的眼睛里明显亮出某种强烈的情绪,但仅仅一刹那,这股情绪就化为乌有,在扎那的目光里重新淡漠下去。
她拉开撒吉站到前面,冷声问:“你想怎样?”
见到真人的扎那反而气泄了一半,他拉了拉腰带:“到了现在了,你还狂什么狂?”
沈鸢面如平湖:“我只是听从你的要求,在这好好地呆着,除此之外,我狂什么了?”
扎那看向她隆起的肚子,还有一个多月,她就会临盆。他上前一步,不怀好意地伸手想摸一摸。
撒吉要冲上来阻拦,却被沈鸢拦住,她一动不动,任凭扎那的手触及腹部的衣物,有力道地按压上去。
这就是他哥哥的儿子吗?要是他生出来,早晚要威胁自己在朔北的地位。哼哼,等大余灭了朔北大军,他绝对弄死这母子两个!
扎那恨恨地想。
一抬头,却见沈鸢仍在不动声色地看他,嘴角微微勾起似有笑意。“王弟,看好了吗?”
扎那突然怔了一下。
沈鸢忽地一退步,令他手掌落空,而后冷淡地遮起外衣,说道:“既然看好了,就请王弟出去了,我还要休息。”
扎那拧了拧腰带,憋着气一般恨恨地走了。
帐帘合上,沈鸢冷淡的脸上缓缓露出某种情绪,像被压抑的洪流终于浮出水面激荡翻滚。
“娘娘。”撒吉去扶她。
沈鸢双手攥起帘子薄薄的布面,将脸死死埋进黑暗里。
“您还好吗?”撒吉凑上前轻声问。
“是的,我还好。”沈鸢抬起脸,黑亮的眼里似有火焰跳动,她咬牙道:“事情还没做完,我怎么能倒下?”
转过头问撒吉:“喀其王爷呢?”
撒吉道:“云琦已经将他藏在隐秘的地方了。”
“先让他藏一晚。我有重要的事要叫他去做。”沈鸢道:“告诉他,我会救出苏木尔的。”
摊开手掌,玉姿的银簪子现于手心,这是当初沈鸢送给她的,和她说:你穿得好,别人就不敢欺负你…
簪尖上还沾着点点血迹,是扎那这个混蛋的血。
沈鸢握起拳头:“我要亲手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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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杀你
可木儿亲王的帐子里, 谷兰穆连摔了十来个银器。
“为什么非得我嫁他啊!”她气得直哭,豆子大小的眼泪说流就流,胖乎乎的小脸蛋上瞬间汪了一潭泪。
她哭道:“我要嫁的人是岱钦哥哥, 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丑八怪!”
明明是一母同胞, 可扎那的长相实在不可恭维。草原上的人背后嚼舌根,说扎那的脸是他母亲难产时在产道里给挤坏了。
谷兰穆哭得眼泪鼻涕直流。
家里人一直给她灌输的是以后会嫁给岱钦, 她也就这么接受了, 即使岱钦本人至今一点娶她的意思都没表示出来…
但这个扎那也差的太远了吧!
她说什么也不能接受。
一向爱护她的父亲此时却在叹气,这一声叹生生地拽出了谷兰穆心底的恐惧。她停下大哭直直地看着父亲,一滴泪珠顺着脸颊不听话地滑下来。
可木儿道:“如果他真的把控了整个朔北,到时候你想不嫁也不行了。”
“为什么!”谷兰穆哭喊道。
可木儿怒叹:“汗王要是想娶你,有你不同意的份吗!”
汗王?
谷兰穆怔愣地抬起脸蛋。
可木儿又无奈,怜惜地捧着小女儿的脸:“如果他真的能把控住整个朔北, 那汗王的位子还能不落到他手里吗?你岱钦哥哥在南边迎战大余人, 也同样吉凶难料, 明白吗!”
女儿惊惧的面孔尽落进他眼里,他只放柔了声音, 想安慰她:“其实想一想, 你无论嫁给了谁不都还是汗王的妻子, 是咱们朔北的王…”
话未说完,谷兰穆已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身哭着跑走了。
年老的可木儿先是一怔, 而后再次深深地叹息,撑着腰慢慢坐下, 低头便看见蒙尘的腰刀紧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干瘪褶皱的手背。
人老了便是这样, 失了年少时的志气, 亦无心再孤注一掷生死不顾。黄土埋了半截, 他现在就想安安稳稳度过晚年。
也就苦了女儿了。
谷兰穆哭着跑出帐子,一路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身后跟着家奴贴尔班怎么也甩不掉。她停下来忽然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风中的沈鸢。
她有几个月没见她了,自从知道她怀了身孕,谷兰穆就赌气将自己关在家里哪也不去。此时乍一见到沈鸢高高隆起的腹部,她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刺激到了某处神经。
她恨恨地冲上去:“沈鸢!是不是你让我父亲把我嫁给扎那那个丑八怪的!”
闻声的沈鸢蓦地回首,看到了怒气冲冲朝她走来的谷兰穆。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谷兰穆看清了她的面孔,较她记忆中苍白更甚,两腮已深深陷入脸颊,就连曾经小巧清浅的梨涡也被消瘦化为无形。这副样子,十分憔悴。
谷兰穆愣了一下,随后仍旧举起鞭子。“你说,是不是你!”
“是我什么?”沈鸢泛白的薄唇轻轻启动。
“是你要让我父亲把我嫁给扎那的,是不是!”
“你要嫁给扎那?”
“昂!”谷兰穆气鼓鼓地一叉腰,忽而觉得这回答不好,又转口问:“是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沈鸢淡漠的眼里似有讥讽:“你觉得我现在自身难保还会有心思去管你的事吗?”
谷兰穆捏了捏手里的鞭子:“什么…什么自身难保?”
沈鸢道:“你觉得扎那叛变后,还会留着我吗?”
心思单纯的谷兰穆彻底呆住。她居然,她居然从来没想过这个!
扎那叛变,是要杀了所有人吗?是要杀了沈鸢吗?谷兰穆忽然觉得全身僵住。
胖胖的小丫头长得虎头虎脑,呆在那里很像定格的年画娃娃。突逢大变、生死难料,所有人都心绪万分,只有她,只有这个虎虎的小丫头,还在那里关心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心底某块已经冰冷坚硬的地方忽然柔软起来,神色黯然的沈鸢似是露出细微笑意,抬手捏了一把谷兰穆柔软粉嫩的腮肉。
“你做什么!”回过神来的谷兰穆跳起来。
然而下一息,目光柔和、嘴角含笑的沈鸢手臂倏地一用力,将谷兰穆整个人拉到身前。
就在两人相近的短暂一瞬,沈鸢在她耳边说:“如果还想活命,就让你和你父亲今晚好好呆在自己帐子里,外面的事不要掺和!”
刻意压低的嗓音明显是在避开旁人,然而极重的吐字又令话语清晰地落入对方耳中。
吓了一跳的谷兰穆还没回过味来,沈鸢已经松开她,收起笑意若无其事地掸起了袖口,好像刚刚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象。
“你,你说什么?”谷兰穆还呆着。
“没什么。”沈鸢仍掸着袖子:“忘了祝贺你,你父亲投诚叛党为你争取了条活路,比我幸运多了。”
若在往常,谷兰穆一定被激怒,但此时她却不知怎的收起了那冲动怒意,反而怔怔地反问:“那,那你呢?”
“我么。”沈鸢嘴角的淡漠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我会给自己找好出路的,无非生与死罢了。”
她侧过身,天边已近日入,微红的光线像一条线将她分割置于明暗两边,绝美的面庞一侧漠然一侧决绝。
她低垂细目,再次对谷兰穆说:“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也给你自己找条出路。”
回到帐中,未点烛灯的空间完全被昏暗淹没,处于黑暗中的沈鸢沉声问:“是不是快要子时了?”
撒吉回答:“应该近了。”
“但他们还没有来。”
“或许是耽搁了,还是再等等吧。”
黑暗中,沈鸢闭上眼睛,似有叹息从胸腔发出。
“不。”她睁开了眼睛:“不能再等下去。”
“可是…”
“没有可是。”
半晌,撒吉又问:“可他会来吗?”
“我请他来,他就一定会来。”
半个时辰后,她口中的那个人果然来了。
撒吉一眼瞥见了扎那的腰刀,刀刃锋利发出锐光。她心里一紧,只听沈鸢在里侧说:“撒吉,你出去等着吧。”
扎那竖起耳朵,往里探过头。
看到了挺立的沈鸢,她只露出一张美丽动人的侧颜来,淡淡的眸光扫过来,显不出任何情绪。她一探手:“王爷,请进吧。”
扎那向偌大的帐子里探了只脚进来,但人还站在门口,他带着少许的探求,狐疑地问道:“你找我做甚?”
沈鸢却先坐下,自顾自地倒起茶:“听说你要娶可木儿亲王的女儿了,是吗?”
扎那鼻子一哼:“关你什么事?”
沈鸢云淡风轻地道:“我倒是劝你,与其娶谷兰穆,不如娶我。”
像从天而降一声惊雷,扎那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愣了一下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倒茶的沈鸢面无波澜,歪着头望向嘲讽大笑的扎那。
扎那却收了笑。“你他妈和我开玩笑呢!”他笑后反而有些恼怒:“你算老几,我现在留着你小命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居然还指望我娶你?”
沈鸢道:“我并不是在说笑。我有几点理由,你不妨听一听。”
她端起茶杯:“朔北从来便有兄终弟及的习俗,既然你想取代你哥哥坐这大位,按照习俗我当嫁你,这本就是应当之事,何来无稽之谈?”
扎那挑了眉尾。
“再者。”沈鸢道:“你别忘了我现在还怀着岱钦的孩子。你虽然可得一时的大位,但忠心岱钦的人不在少数,你若杀我,难保朔北大营的人不会倒戈相向。扎那,你难道想像你哥哥一样,尝尝遭受背叛,腹背受敌的滋味?”
茶色的水柱从壶嘴倾斜而出慢慢充盈小小的茶盏,听着那淅淅沥沥的水声,扎那收起初始的倨傲,目光似有涣散。
“留着我的性命,可让你和你的大余朋友们留有余地。若你真的能坐上汗王的位子,娶我便能保你大位稳固,我的孩子也能为你继子,合情合理合朔北的规矩,到时谁敢再说些什么?”
沈鸢久违地勾笑:“扎那,你娶我比娶那个什么谷兰穆更有价值,难道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咚”地一声轻响,茶壶被放回桌面,回过神来的扎那却怒道:“你当我傻呢!你分明是在算计我!”
他一把抽刀,明晃晃的利刃就戳在沈鸢眼前,看着变了脸色的沈鸢,心中更加肯定。
他与这个女人交过几次手,怎么能不了解她的个性?她分明就是内外长着七八十个心眼,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屈服!
分明就是有诈!
“我确实想算计你!”沈鸢忽然拍桌而起,直截了当:“扎那,你杀我仆从,杀我侍女,这般无耻残暴,我当然想杀你!”
长袖挥动,一支银光闪闪的簪子落在桌面,在清灵的脆响声中细长的簪子悠悠旋动,簪尖上那抹已经风干的血迹于两人眼前勾勒出暗红的弧线。
沈鸢婉丽的脸庞上终于激荡出一抹怒意:“你杀了玉姿,杀了那么多人,如果我有能力,我当然要杀你!”
然而寒卷流火,晶莹泪珠又夺眶而出消化了这暴怒,她落泪又道:“只恨我是个弱女子,竟是杀不了你!”
泪水说来就来,垂落精致的眼角,滑过粉白的脸颊,勾住小巧的唇瓣。她明显上了妆,此时梨花带雨冲花了妆容,反而构成一副极其柔弱哀愁、楚楚动人的画面。
对方忽然变脸,情绪大起大落,给了对面的扎那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