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和亲嫁暴君——钱十冠
时间:2022-09-11 06:55:11

  “我没什么,脱臼而已。”
  一问一答,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的穆沁感觉自己只是凭着本能在回答沈鸢的问题。
  而更叫他愕然的是,面前这个刚刚才死里逃生的小妮子居然毫无波澜。经此劫难,她只是直挺挺地站着,在阴影的笼罩下颤动单薄的嘴唇,冷肃地询问扫荡敌军的事情。
  根本不像活人。
  脸上没有血色,眼睛没有神采,灰白的唇线始终冰冷地紧绷。全身纵被猩红所染,却仍灰暗至极。
  哪点像活人?
  此时这个不像活人的活人提脚走上前,众人给她让开道,她便在数十双凝滞的目光里走到门外,走到了月色下、火光中,实实在在走进了亮光处。
  圆月如盘升入高空,沈鸢想起这正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之夜。
  放眼望去,从上都派出去的朔北骑兵已回到帐群,□□与钢刀在手,冲垮叛军的防线。当日叛军怎么杀的朔北军,今日朔北军就怎么杀的他们。
  只是骑在马上冲在最前头的那个人,终于令沈鸢晦暗的眼睛亮了一亮。
  那少年夜空下纵马,如风似电,未饮过血的刀忽然起落,终究痛下杀手收割性命。驱马至高耸的圆木前,横刀立马挺起腰身,半偏的脸庞上直鼻深目,欲劈裂凛凛夜风。
  真的很像一个人。
  她嫁给那个人时,他已经成年,但他于马背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时,才不过少年。
  她没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但想来,应是如此。
  回忆触及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冷寒坚硬的冰面终于融开一条裂隙。
  感官与情绪纷至沓来。
  才觉得身上有粘稠热流,一垂目,是扎那的鲜血。
  才觉得疼痛难忍,抬起手,是已红肿的手腕。
  才觉得痛彻心扉,展开掌心,是玉姿的银簪。
  度过的这个漫长夜晚仿佛只是一场梦境,梦中真实全无不过虚幻。至此,脚踏实地的真实感才切实回拢。
  “沈鸢?”穆沁压低了声音唤她。
  沈鸢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将脸埋进手掌,眼泪就顺着指缝落下来。
  就差那么一点,哪怕就差那么一点,她就会葬身在这草原之上,与她腹中的胎儿一起,再见不到明日的阳光!
  “幸好有你!大哥,幸好你及时赶到!”
  从手掌中抬起脸,眼泪虽不住地淌下来,但灰白的底色上终于浮现色彩,这时才像个活生生的人。
  是有血有肉,会害怕会恐惧会颤栗会流泪的人啊。
  风中衣袂飘动,泪珠穿成的珠帘亦摇摆,这个快要被寒冰覆盖的灰白的姑娘,重新活了过来。
  扶腰的穆沁忽感心口一窒,想伸出手安慰她,却始终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撒吉将她圈进了怀中抚慰。
  那个少年喀其挥刀砍断绳索,在上方吊了三日的苏木尔就此落地。沙石纷飞,掀起一阵高呼。
  此时的苏木尔浑身血污与草泥,已看不出人样子,但好在还留着一口气。喀其跳下马,拿了水囊蹲下喂他水喝。
  帐群间火光耀眼,骑兵奔腾的朔北军挥舞弯刀,将落荒而逃的叛军全部包围,像赶羊一般将他们赶入俘虏的“羊圈”里。
  乌利矣征求穆沁的意见:“这些人要怎么办?”
  沈鸢却先开口:“斩杀。”
  乌利矣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沈鸢,又看向穆沁。穆沁则点了点头示意他遵照王妃的意思。
  乌利矣又问:“可木儿亲王呢?”
  当初叛军夜袭,可木儿在紧要关头没有出兵,已是不战而降。但此夜,他也同样没有出兵帮叛军。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沈鸢道:“先控制起来,等汗王回来发落。”
  乌利矣又看穆沁,穆沁同样缓缓点头。
  人头纷纷落地,鲜血再次染红整片草原。
  数千朔北军的目光最终渐渐收拢,他们在往这边看时,风中挺立的沈鸢也在看他们。
  夜风呼呼地拍乱鬓发打在她脸上,将她的恍惚虚浮又驱散一分。
  她说:“我要去给岱钦写信。”
  那个显怀的身影就此转身,消失在朔北军的视线里。
  卧帐是没法再回去了,沈鸢径直去了大帐。被扎那和怵灵占领数日之后,这里终究又恢复如初,重新成为朔北的地盘。
  穆沁先一步闯进来夺过笔:“别写了别写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写信?”
  沈鸢道:“不行,我得,得给岱钦报平安,还有。”她抿了下唇:“还有要让他知道扎那的事情。”
  短短数日消息传不到遥远的中原,沈鸢也并不希望让岱钦在紧要关头得知自己身处险境,但现在,她必须得把这里的事告诉他。
  还有,是她亲手杀了他的亲弟弟。
  “扎那该死!你不杀他我也得一刀劈了他!”穆沁忽怒,撸起袖子:“你去坐着缓口气,我给你写!”
  沈鸢就被撒吉搀扶到了位子上。
  看着穆沁忙活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撒吉,你还记得,还记得上次从中原送来的那封信吗?”
  撒吉道:“在帐子里,奴婢去找。”
  找回信件,这一次沈鸢才终于读完了这叠厚厚的信纸。
  这封信分为两个部分。
  前几页均出自岱钦之手,而后几页,则是出自另一个人。
  她的哥哥,沈祁。
  亲手给她写了信。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鸢鸢和岱钦就能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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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谈判
  半个月前的八月初, 函谷关。
  沈祁的大军北上突进,三十万大军从荆州北上,一路披荆斩棘, 却在函谷关外停住脚步。
  函谷关, 两京古道,地势险要,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是通往京都的最终要道。
  正因如此险要,大余的军队驻扎在此,不过万人,就能生生阻挡住三十万大军。
  草原人作战凶猛,相比之下中原士兵仍旧羸弱,在对方的□□钢刀下, 沈祁的排兵布阵似乎也失效力。
  一堆堆的血肉断臂, 像小山一般堆起来, 刺痛了沈祁的眼睛。
  中原军不得已退入函谷关外的阳城。初次北征的沈祁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了征战不易。
  只他耗尽心力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能甘心?咬牙握拳, 愤而击碎桌面, 展开的司州地图中心随即坍塌凹陷。
  于此时, 前方来报,有另一支大军在向这边挺进!
  沈祁问:“是什么人?”
  “是朔北人。”
  朔北。
  沈祁的星目倏地投出利光。好,他终于等来了他们。
  中原已被柔蔺至此, 先有大余,后有朔北, 这些草原人欲鸠占鹊巢, 乱我中华大地。
  而朔北人, 夺我亲妹, 更叫人切齿。
  “你看好了吗?他们是不是汗王军?”
  “小人观察过战旗,应是一支分队,走在前面的大约两千人。”
  不是汗王军主力,但他们来此分明也是为了函谷关,兵家必争之地,就看谁先抢得先机。
  沈祁道:“知道了。”
  反手抓起陷落的羊皮地图,重新铺展,一眼寻到阳城外的山坳。
  这里,当是伏击之地。
  走出房门,来到城墙上垂首俯瞰,整座城大半收眼底。
  阳城不大,这里起先被零散的大余人所占,因城守率兵民殊死抵抗,令沈祁的军队得以驱出外敌收复阳城。
  小小的阳城敞开城门接纳了沈祁大军。各家各户彻夜翻箱倒柜,零零散散东拼西凑,凑了数百筐的粮食衣物,一筐筐送到了军队中。
  沈祁走下城墙,城守余崇光已在城门口等候。
  沈祁上前搀扶:“放心,本王定不会再让阳城百姓落入虎口。”
  年轻的城守却已屈膝跪地,长剑横于头顶:“请王爷放心,我城百姓无畏外敌,我们落在他们手中一次已经够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只要踏入城门,下官即刻自尽以报国恩!”
  长剑光影熠熠,令他想到余崇光的父亲、叔父、祖父,他们都是用这把剑先后自刎殉国。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城守之职在短短数月中传递数次,传到了年轻的孙子肩上。
  沈祁伸出手,生着薄茧的指腹有力地按压在冰凉的剑身上。
  重担在余崇光肩上,亦在他肩上。
  “好。”他说:“等我回来!”
  披甲上马,率军出城门,进山中。
  那支朔北军已近阳城,刚欲寻高地安营,却突遭袭击。
  没有任何征兆,数千箭矢从天而降,朔北军抽刀转盾护住要害,军队已肉眼可见地朝两边散乱。
  “妈的!是不是呼乌桓这个兔崽子!”将领成鲁格金一边整军一边骂。
  独孤侯仰头向上看,看到了四面立起的军旗。
  是中原军!
  他知道南逃的皇帝在扬州扎了根,经历了三王夺权后,终于整兵北上。
  但隔着一条大江,乱世中的消息总是层层形变,最终传到他这里的,也只剩下这么多信息。
  不知道三王争权究竟谁人胜出,这次率军北上的又是哪位藩王。
  但,那面红底黑字的军旗,他不会看错!
  那是他同族人的旗帜,是他侍奉数十载的大周朝廷的旗帜!
  独孤侯几乎在一瞬间热泪盈眶。
  别打了别打了!
  他刚想吼出这句话,却听耳边一声怒吼,成鲁格金已举刀高呼,指令士兵往山坡冲击!
  凶悍的朔北军在向上冲,中原军则一鼓作气往下冲,两军对战短兵相接,尽是一片混乱。
  独孤侯死死拽着缰绳,要控制住身下不安的马儿,然而一声霹雳巨响,挡在身前的朔北卫兵被砍于马下,一柄利剑疾冲过来!
  “闪开!”
  随着一声大吼,成鲁格金奋力拉开独孤侯瘦弱的身躯,挥刀格挡开刺来的剑尖,救了独孤侯一命。
  突然被这么猛拉一回,独孤侯一个不稳侧身摔下马,重重地摔入泥地。
  从泥浆中刚刚艰难抬起头,身旁又一道浪花飞溅,成鲁格金已被中原军狠狠地打落马下,摔在他身旁。
  那柄属于华夏的长剑就在他们眼前。
  “呸!”成鲁格金一口浓痰喷在地上,闭上眼睛准备慷慨赴死。
  忽听独孤侯颤抖的声音响起。
  “世…世子!”
  成鲁格金睁开眼睛。
  “是我!”独孤侯几乎要站起来:“世子,是我!”
  成鲁格金仰起头,顺着那把利剑一路向上,看到了一个身材颀长俊朗不凡的男人。
  那男人皱起眉头,似有迟疑:“独孤大人?”
  “是的,下官…下官独孤侯。”独孤侯已激动地声音也颤了,但在最初的激动之后,他的眼里又明显染上羞愧与痛苦。
  沈祁想起来了。
  当日,就是他送的妹妹出京都入草原,将她送到朔北汗王的身边。一面之缘而已,却因场景太过特殊而记忆清晰。
  沈祁弯腰,伸手要扶他。
  “呸!”鲁格金一口浓痰,这次吐在了独孤侯的衣摆上。“老子这么不顾性命地救你,敢情你早和他们勾搭上了,把老子给卖了!你他妈对得起老子,对得起汗王吗!你忘了这几个月都是吃的谁的粮!”
  沈祁听不懂朔北语,但也能听出其中的诘问之意,刚刚缓和下来的神情立时严厉,立目看向独孤侯:“你为什么会跟着朔北人?”
  独孤侯只抹泪:“说来话长,说来话长。”
  沈祁柔声转换为疾言厉色:“独孤侯,你身为周臣,居然通敌!”
  “不是!”独孤侯出口反驳,却也脸涨得通红:“下官绝没有通敌!是,是公主准下官跟随汗王军南下,这不是通敌!”
  公主?
  沈祁蹙眉:“绍阳?”他称呼着她的封号,转而大怒:“这不可能!你胆敢给绍阳泼脏水!”
  他几乎切齿:“绍阳让你回乡给你生路,绝不是让你跟随大军与他们沆瀣一气!独孤侯,你叛国背主,该当何罪!”
  独孤侯战栗着落泪。
  当初沈鸢给了他一条生路,让他得以回乡,但一路南下所见尽是疮痍,他的故国他的故乡,又在哪里?
  老母与妻儿均失落于战乱,曾经的朝堂三品官员,只落得个孑然一身飘零无依。只有朔北人,只有朔北人的军队里,还可予他落脚之地。
  说不是叛国,但又和叛国有何区别呢?
  独孤侯只叹,泪水滚滚而落,他此刻再无他话可说。若沈祁要杀他,那便杀吧。
  不要紧了。
  山上两军交战已有胜负,朔北军虽勇猛,但沈祁胜在人多,先发制人之下总有优势。
  独孤侯看向山坡,但见朔北兵残骸滚落,俘虏数百,不知为何麻木的心脏却痛了一下。
  看到沈祁侧颜冷峻,举剑上前要取成鲁格金项上首级,独孤侯的心再次刺痛。
  他是实实在在的中原人,是周臣,是读书人。但他,也真真实实与这些朔北人同吃同住同行近半年。
  半年,可以见证很多事,也改变很多事。
  “世子。”他开口阻止:“大军还在后面,杀我简单,但要灭汗王大军,只怕你做不到。”
  沈祁停下脚步。
  独孤侯道:“我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不能令你相信,只你若还信公主,就请我写信给朔北汗王,他收到信后,自会派人来与你谈。”
  沈祁道:“我与他有何可谈。”
  独孤侯却说:“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世子不妨等上一等。”
  沈祁明白,他的妹妹还在朔北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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