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军与中原军大破函谷关的消息在中秋之后传到了上都。
草原上传闻中原军的主帅在江南时曾以仅仅几万人的兵力一举收拾了三王,挥师北上后又势如破竹,打得大余人节节败退。
人们都在说,那不就是中原的战神啦?
沈鸢听了只微笑:“是我的王兄。”
穆沁说:“我听说过函谷关,进了那里就离京都不远了。”
那要是破了京都城,就等于打到了大余人的老巢,这场战争也就快到尾声了。
岱钦说,他会接她回故乡。
沈鸢低头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想来到了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诞下小生命了。
战线之长,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生产时岱钦能在身边的希望落空,令她略感失落。但好在,岱钦此时正和她心心念念的另一个人在一起。
信上说,父母在江南,和皇帝与太后在一起,很安全。而他在司州,与岱钦并肩作战,也很好。
她即将为人母的消息他要写信告诉江南的父母,让他们知道,鸢鸢长大了。
那她就心安了。
穆沁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会笑,一会低落,一会又面露欣慰。
沈鸢道:“现在到南边的粮草事宜,就还要麻烦大哥操劳了。”
穆沁摆摆手:“放心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上次说什么来着?我们的粮运到并、幽二州,然后他们的粮再运下去…什么什么…这法子好,就这么办!”
旁边的卫兵都憋着笑。
沈鸢也抿唇笑:“那就有劳大哥了。”又说:“料理了那两个叛乱的子部,但不代表不会再有叛党勾结大余,还请大哥也多加留心。”
穆沁拍着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达里维欸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盒子,递到沈鸢眼前。
沈鸢则推给穆沁:“呼乌桓仗打成这个样子还有心思惦记咱们这里,如此劳心劳力,我们怎么说也得送他一份大礼。大哥,你帮我看看这个礼物合不合适?”
穆沁一引颈,看到了那个快被风干的怵灵头颅。
他抚掌而笑:“他看到了不得夜里做噩梦!哈哈哈!”
沈鸢道:“那就这么办了。”
穆沁道:“好。”
两人一拍即合,大事就这么决定了。无需她多言,底下的人都会按照她的意思去办。
沈鸢扶着腰走出了大帐,两边的卫兵都垂首行礼。
天气渐渐转冷,守在外面的撒吉见她出来,抖开披风给她披上。
“我现在只剩你了。”她说。
撒吉道:“还有许多人呢。”
她又抹抹眼角:“玉姿要是还在,该有多好。”
撒吉道:“她会在天上保佑娘娘的。”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也希望岱钦能看着孩子出生,但我掐指一算,时间上来不及,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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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生产
函谷关被同盟军攻占后, 京都成了大余在中原腹地最后的防线。
九月底,这一防线被朔北军与中原军所破。
前一晚,大余汗王呼乌桓正在宫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朔北与周朝结了盟, 大军齐压入司州, 眼看就快击溃大余军队来到京都,而他派去草原怵灵到现在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唉。这、这…
刚占京都不到半年, 难不成要拱手让与他人?
他不甘心啊!
正在此时, 近卫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说是一个被派到草原的牌子头逃回来了,放走他的朔北人强迫他带个东西送到京都。
打开盒子,是怵灵的头颅。
面目狰狞,被风干得灰黄瘪皱。
呼乌桓大惊怒呼,踹翻了盛着怵灵头颅的盒子, 头颅就在地上来回滚。
他拔出刀, 怒道:“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亲自率军将他们全部歼灭!”
风潇潇, 连云阴晦,苍山莽莽, 作天地背景, 载百万雄兵。
号角起, 朔北军从西入,中原军从东行,夹击大余王军。
战场乌压压一片, 冲锋者向前击溃突破,后来者跟随涌进, 在乌黑里破开一道大口, 涌入万千新流!
前方便是京都城!
搭云梯, 上城墙;举重锤, 冲城门。
昔日固若金汤的京都城先为大余破,再为同盟军破,如大江汇聚奔流入海,涛涛长东不可阻。
呼乌桓红了眼。
拽开护盾与护刀,如当年草原驰骋纵马向前,开出一条血路,直冲向三丈开外的中原军统帅!
那刀跟随他饮过许多血,割过许多人皮,见证过他的起、他的兴,如今也要见证他的终了。
刀光凛凛,可开天辟地。
大弯刀就近沈祁跟前。
沈祁拉马回身,刀剑摩擦星火四溅,对视的刹那,双方的浓重杀意都射进对方眼里。
呼乌桓的力道终究更高一丈。
战马嘶鸣,沈祁长剑脱手,落下马来,一时间飞沙走石遮人眼目。
下一刻,呼乌桓饮血无数的利刀破沙幕而至。
“呼乌桓!”
一声怒喝震破长空,呼乌桓转过头,就见同样凛冽寒光的弯刀在空中“唰”地一扫。
人头落地。
未落的沙幕赫然染上猩红,几滴鲜血洒在沈祁脸上,空气中都带了咸腥。
沈祁扬起脸,飞沙散去,一只手递了过来。
他略略一笑:“多谢。”
岱钦坐马上扬目:“客气。”
两手交握,沈祁从地上起身重新上马。两人转头眺望,但见不远处的京都城墙之上已树起朔北军与中原军各自的旗帜。
京都城,是他们的了。
两军缓缓汇入城内。
这里经历过数次战乱,砖瓦被鲜血清洗,屋墙为血肉所筑,这里的居民换了一波又一波,早已混杂各种面孔。
随军前行的独孤侯落泪:“我回来了。”
转头却见同行的杨清元眼中亦有泪光,因他也回来了。
岱钦和沈祁以胜利者的姿态进了皇宫。
这里是草原人从没见过的地方,宫楼巍峨、金碧辉煌,岱钦纵观光过河间王的小王宫,心里有了准备,还是被震撼到了。
他立于承德殿殿门前,俯瞰长长的石阶和雪白丹壁石。沈祁则在旁感慨:“当初鸢鸢受封后,就是从这里启程北上,到了你那里。”
岱钦沉默不语。
有副将过来禀报:在城内地牢里找到了周朝官员与宗亲成员,除此之外,皇宫内也有宗亲男女被充作奴仆宫婢。
沈祁神情一凝:“快去,将他们全部放出来!本王要见他们!”
回头又对岱钦:“他们是我周朝宗亲与旧臣,我将他们安置于这里,岱钦汗王看是否可行?”
岱钦微眯眼:“他们是你大周天子臣民,理应你做主。”
沈祁颔首:“好。”
之后又有人来询问:城内呼乌桓的家眷亲属,以及随军迁居至此的大余平民应当作何处置?
这次换作沈祁不语。
岱钦道:“先不要杀,贵族都集中起来关押,平民做好记录看管。告诉底下的人,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对他们随意侮辱,违者格杀勿论!”
沈祁微微含笑:“汗王宽仁。”
两人谁也没有对京都城的管制权做明确讨论,但都心照不宣地确立了各自的管辖范围。
沉默了一会后,岱钦开口:“再有几天,她应该就会生产了。”
沈祁眼睛亮了一下:“是啊。”又道:“待这场仗结束,还烦你将鸢鸢接过来。”
因这场仗,还有收尾要做,需得将余下分布各地的大余势力彻底清除出去,以免他们东山再起。
岱钦道:“一言为定。”
……
这天,沈鸢迎来了临盆。
大家忙里忙外,端水拿布,进进出出。撒吉早早找了产婆,她自己也有陪产的经验,万事都有准备。
只大家心里还是忐忑,毕竟生产是女人一生中的一大难关,跨过去了,什么都好说,就怕跨不过去。
但好在经历两个多时辰后,孩子顺利生下来了。没有太大惊险,大家都松了口气。
产婆抱起小婴儿放在沈鸢眼前看:“恭喜娘娘,是个小王子呢。”
沈鸢还虚脱着,睁不开眼,但耳朵还能听见,挺着的气松下来,整个人就瘫在榻上了。
竟珠端着热水盆小心翼翼地站在外面,想进又不敢进。
撒吉从里直招手:“愣着做什么呀!进来呀!”
竟珠吸了口气,踩着地毯进来了。
产房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一进门,血腥气就往鼻子里冲。再往里走,竟珠看到了合目安睡的沈鸢。
稀疏日光打在她脸上,一颗颗珍珠似的汗珠闪着亮,从平整的额头一直覆到小巧的下巴,整个人都像刚从浴桶里刚洗完热水澡一样。
她合着眼,看起来睡得安详,无非是刚经历过一场生产,累过头了。
原来女人生产,就是这个样子啊。
竟珠红了眼眶。
正巧沈鸢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似是还意识朦胧:“玉姿。”
撒吉帮她捋开粘在脸颊的湿发:“是竟珠来帮忙了。”
沈鸢便想起来,眼里刚刚焕发出的某种神采永远地落幕下去,渐渐替换成了亲切的温柔。
“你怎么来了?她们两个呢?”
“她们年纪小,撒吉叫她们不要来了,说看多了血会被吓着。”
撒吉瞅过来一眼,竟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沈鸢却“噗”地一笑:“那你年纪大,怎么也给吓哭了?”
竟珠抹抹眼泪:“我还没见人生过孩子呢,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辛苦。”
沈鸢笑道:“还好啦。”
竟珠说:“我可不敢生了,以后我照顾小王子就好啦。”
沈鸢还有力气逗她:“有撒吉照顾,用不着你。以后给你个大羊圈,你没事帮我放放羊就行。”
她还记得那回她们闲聊的内容,竟珠抽抽鼻子,又一大颗泪珠掉出眼眶。
撒吉抱来小宝宝,像抱一只珍贵的玉器那样小心翼翼。沈鸢费力地抬起脖子,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孩子。
那么小小一只,浑身皱巴巴黑乎乎的,居然就是在她腹中躲了九个多月的小家伙。
小宝宝就长这个样子啊。她微微一笑。
撒吉像是早猜到她心里想什么:“刚生下来呢,长大点就白白胖胖了。”
小家伙刚哭完一场,哭累了正睡觉呢,吧唧着小嘴巴,皱巴巴的嘴角挤出个口水球,“噗噗”地撑起来又破成一粒粒碎泡沫。
应该会像岱钦的吧?等他长开点,肯定会像岱钦那样英俊的。
沈鸢便想伸手去摸摸他,却是胳膊还抬不起来。没办法,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阿木斥。”她只能微微笑着唤他。
撒吉和竟珠还有点懵。
沈鸢眨着亮亮的眼睛,有点调皮地说:“汗王说,如果是儿子,就取名阿木斥呀。”
“阿木斥,阿木斥。”她转而又轻轻唤他。
是太平安宁的意思呀。
……
自九月起,岱钦就陷入了一种焦虑状态。
虽然他自问自己从未在人前表露出来过,但他底下的人无一不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肯定不是因为战事。就算在战事最焦灼的时候,他顶多是深沉或温怒,但从来没有这样过:有时很激动,有时又很忧虑,起起落落反反复复。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
岱钦的焦虑不安在这几天愈发深重,焦虑到了每天都要在宫殿里来回踱几个时辰的步,再发几个时辰的呆。
毕竟隔着太远,消息总要延迟几天。
他度过这几天,简直比度过数百年还要漫长艰难。
好在底下的人没让他等太久,都知道这事绝对要紧,送信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累死了两匹马,才于五日内将朔北的信息送到了京都皇宫。
雪霁云散,所有的焦虑一下子全没了。
岱钦朗声而笑,下一刻迫不及待就阔步出了宫殿。
“唉,唉!”留下的卫兵戳戳那个送信的:“汗王高兴,赏你一百金,下去偷着乐吧!”
送个信就得这么多钱!那送信的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岱钦第一个去见的就是沈祁。
沈祁站着,失神了好久,才慢慢弯唇,重重地说出那个字:“好。”然后又点头:“好,好!”
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好。
岱钦头一次拿出草原人独有的热情,大笑着用力拍着他双肩。沈祁毕竟没有他高大,被这么一拍修长的身躯直晃。
大家都抚掌大笑,就连沈祁也除了常年的冷峻扶额跟着笑。
“走走走!晚上喝酒去!”
“走走!都喝酒去!”
“我看皇宫地窖里还藏着几坛子好酒,都拿出来拿出来!”
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分不清是什么天南地北的语言。众人勾肩搭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宫殿的门槛都被踢烂了好几个。
皇宫里头一次这么热闹。
今晚过后,岱钦和沈祁终于能安安定定地把心思放在战事上了。
大余的汗王死了,他的兄弟就纷纷自立为王欲卷土重来。朔北军从并州过境往西扫荡,中原军向东进入青州等地扫荡。大余军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被零零散散赶出了各州,向西边沙漠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