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在想不到能如此愚蠢又短视!
腰刀还触碰着可木儿紧绷的手腕,他继续问:“你将那个女人杀了?”
扎那摆摆手:“那倒没有,留着她还有用。”
可木儿的脑海中浮现出沈鸢大着肚子的画面,她受这般刺激,母子还能平安吗?
他有些不忍想,又有些愧于去想。
“所以。”他侧目看着得意洋洋的扎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扎那却一手搭上可木儿的肩头,反问:“王叔还记不记得我被赶出上都的前一晚,你对我说的话?”
【听着,没有人会支持你,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你,你自己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
可木儿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会把谷兰穆嫁给你!”他怒喝。
扎那暗下眼眸:“我要是做了这朔北的汗王,我的妻子是什么身份你还不清楚吗?嗯?王叔你不就想把女儿嫁给汗王,那嫁给我和嫁给我哥有什么区别!”
可木儿一把挣脱扎那搭在他肩头的手,欲推开他:“你想都不要想!”
然而被退的扎那却是不动如山,可木儿的力气在高壮的青年面前不值一提。
扎那只看着,嘴角的那一抹得意又嘲讽的笑不加遮掩。
年老的可木儿轻轻咳喘,眼里的怒意渐渐被无奈苦涩覆盖。
他心里清楚,扎那所求绝不是谷兰穆一个女人,他看中的是自己在朔北的威望。
到底得位不正,将来需要有人能稳住其他人。
扎那的算盘打得很响。
微弱的光照进黑暗,沈鸢慢慢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入目的是雪白的帐顶。
“娘娘,娘娘。”撒吉的轻唤回荡在耳边,然后又有几声交杂的呼唤声。
沈鸢无力地歪过头,眼前的画面转换,几张熟悉的面孔终于映入眼帘。
她看到了撒吉,还有竟珠与云琦。她们都凑近上来,脸上无一例外带着焦急的关切。
在初醒后的短暂茫然后,沈鸢终于记起来所有,那些血腥的画面、生死的徘徊,都像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疼!
她的心猛地一疼,令她想要弓背坐起,怎奈浑身没有力气,她挣扎了一下又再躺下。
撒吉连忙将她轻轻扶起。
沈鸢这才发现自己已在软椅上,惊醒之后,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腹部,还好,那里仍然高高隆起,平静如初。
这种时候,虽然身体还虚弱无力,但她的头脑已彻底清醒。
她刚刚为自己争取了一丝生存的机会,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她必须得立刻起来,以最快速度找到出路!
得保住她自己,保住她的孩子,还有,保住岱钦的基业!
“撒吉!”沈鸢用力振动喉咙,终于破开虚浮的无力让自己发出声音。她一把抓住撒吉的手腕:“现在怎么样了!”
撒吉短暂地愣怔后,即刻恢复镇定:“扎那还把控着上都,现在上都已经被他的人完全接管。”
完全接管。
意味着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沈鸢死死盯着撒吉:“他杀了妇孺平民吗?”
“没有。”撒吉道:“只是将我们全都集中到王宫附近,不许我们随意走动。”
沈鸢又转眼看云琦,云琦亦肃穆颔首:“是的,他没有动我们,只是周围都守了人,我们根本出不去别处。”
短短两回对话,已经将目前的形势总结了个大概。
帐子里静得吓人,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沉寂,生怕打扰王妃的沉思。
许久后,沈鸢说:“他是在等巴图和穆沁。”
以一支轻骑兵奇袭上都王宫,以最快速度控制上都。只因为,外面还有没有回来的巴图和穆沁。
巴图和穆沁还有近万人的军队,分散于西部与北部。扎那要的是封锁上都的消息,令他们毫无察觉地回来,瓮中捉鳖、逐一消灭,如此才能真正将草原收入囊中。
竟是这样的阴谋!
沈鸢挣扎着想要起来,她必须得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巴图和穆沁。
只她经过了这一遭,猛地起身眼前发白,还是跌坐回了椅子里。撒吉紧紧扶着她,竟珠给她端过水来。
沈鸢抬眼看了一眼身前的这些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仰起头问:“玉姿呢?”
撒吉道:“她去找御医了。”
沈鸢摇头:“我没事,让她回来,这种时候别出去乱跑。”
撒吉道:“她心里有数,知道遇到卫兵该怎么说,她很快会回来的。”
说完,又关切地问沈鸢怎样。现在沈鸢怀孕已有八月,正是需要静养安胎时,所有人都怕她经过这么一吓,胎儿会受影响。
沈鸢咬着贝齿:“放心,我还没有这么脆弱。”
清风吹进帐子,沈鸢渐渐有了力气,在撒吉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一根粗壮的圆木伫立于平地,高耸欲入云端,架起的火把围成一圈,仿佛特意要将它整夜照亮。
沈鸢仰起头,目光顺着这根圆木缓缓上升,直到看到了被绑在圆木中端的那个奄奄一息之人。
苏木尔。
扎那取得首捷后,悠哉悠哉地回了大帐。进了华美的帐子,左看右看,跨步上座台,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岱钦的位子上。
呵!真是痛快!
想当初这大帐他多么熟悉啊,除了这王座他没坐过,其他什么不是他的?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
哪知道就因为那个臭丫头,他就被亲哥哥给赶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让他呆了这么久!
还说什么血浓于水?果然当了汗王有了权力,就变得冷酷无情!
扎那摸着镶金镶玉的王座,气得直发抖。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老子端了你老窝,直接自己做汗王!
扎那只觉得内心里常年都空缺的一个地方正在被填满,他终于不用被岱钦的阴影笼罩,可以正大光明地染指岱钦的东西了。
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突然间,他看到门口有个人影蹿过,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能辨认出来那是个女人。
“唉唉唉!外面那是谁!給老子带进来!”
玉姿就被卫兵拖了进来。
卫兵刚松开玉姿,扎那直接一脚踹了上来:“你他妈的跑什么跑!老子叫你们乖乖呆着没听见?”
脚尖踢上绵软的腰腹,只听得从对方胸腔中发出的一声凄厉哭喊。扎那稍稍一怔,然后弯腰提起地上的玉姿。
柳眉杏目,脸色煞白,哭得梨花带雨。
这不是之前那次宴会上被他抓伤的婢女?当初见她挺漂亮,想抱过来泄泄火的,岂料就因为这事得罪了沈鸢,害得他被逐出上都!
扎那心里的那股火又蹭蹭蹭地往上冒,他狠狠掐住玉姿的脸颊,玉姿的哭声中几乎夹杂了牙齿在嘴里断裂的响声。
扎那没打算立刻弄死她。毕竟他上次没能得手,对于不得手的东西,他永远都会耿耿于怀,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性。
“妈的,便宜你了!”
扎那一把将玉姿摔进宽大的王座里。
对方不过一个娇小女人,那点反抗的力道根本就等同于无。
那种在强权面前无能为力的憋屈,终能在更弱小者这里得到补偿。
一道银色的光突然于眼前一晃而过,银色的残影轨迹如同夜空中的流星。
“啊!”
来不及反应,巨大的疼痛感直上脑门!扎那踹翻了王座,呲牙咧嘴地拔出插在脖子上的银簪子。
实在是力量悬殊,终究未能伤及对方的性命,只能中断他的行动。
玉姿惊惧绝望的眼泪还挂在脸颊。
扎那目眦欲裂一声怒吼,抡起拳头,朝她猛砸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12点还有一章
本来准备申个榜,结果超时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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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银簪
被挂在柱子上的正是苏木尔。
是的, 他没有死,这足以令沈鸢感到一丝欣慰。
但他现在被五花大绑地挂在半空,风干的血渍染红了外衣与绳索, 他垂着头散发遮住面颊, 这样的情况,其实和死了也没差多少。
许是感知到了沈鸢的靠近, 苏木尔微微动了动, 一阵风适时吹来,吹开了他的散发露出他的脸颊。
尘土斑驳的面孔上,一双黑色的眼睛无力地看向地上的沈鸢。
那眼神,似有愤怒、悔恨,还有愧疚。
沈鸢知道,他是因为那时突然停顿的举动。
那时他的刀只离扎那不过半尺, 完全可以劈死对方, 然而那一瞬间他犹豫了, 仅因为对方的身份。
他是岱钦的亲弟,而他只是个刚出头的家奴。
多少年刻在骨子里的卑贱, 在关键的一刻阻止了这一刀, 也由此, 造成如今的下场。
怎能不悔!
岱钦临走时,并不是完全想不到今日的可能,为此他做了准备, 虽抽离了大半青壮力,但还给上都留下三股兵力。
第一道是穆沁, 然而穆沁终究是他的兄弟, 兄弟背叛上位的事情不是没有, 为此岱钦留下第二道。
第二道是巴图, 巴图是岱钦的亲信,掌管类似于禁军的军队,而这仍不能令岱钦完全放心。
第三道,是他专门为沈鸢留的,是他一手提拔,受过沈鸢恩惠,又知恩图报的苏木尔。
她不知道临行前一晚岱钦交给苏木尔的任务,但她知道苏木尔是他给她留的最后一层保障。
现在,这个保障没有了。
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祈求上苍虚无缥缈的垂怜,或去反抗重如泰山的命运。
沈鸢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感到对面的马厩里有轻微响动,她定睛朝那边看去,似乎有个黑影一闪,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像看到了某个人,但她并不确定。
“怎么了?”撒吉问。
“没什么。”沈鸢只道,看了一眼四周戒备森严的士兵,冲撒吉使了一个眼神:“回去吧。”
撒吉心领神会:“好。”
藏匿马厩的黑影亲眼看着沈鸢与撒吉步行离去,他将目光再次投向半空,奄奄一息的苏木尔的衣摆依旧在风中飘摇。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凸起的青筋于手背纵横。混战过后的黑夜很静,静得让他能听得见此时自己急促的心跳与粗重的呼吸。
愤怒与仇恨到达了极点。
然而身上却无一物,只凭赤手空拳,真的能有机会救下苏木尔吗!
紧握的拳头缓缓展开,热汗与指印相互交叠。那手不大还很稚嫩,未强壮的少年身躯快要载不住这一触即发的满腔血热。
喀其双脚发力一个倾身,就要从掩体后冲出,突然一双手猛地从背后按住他。
“别冲动!别冲动!”那人在黑暗里地压低了声音说。
身后那人的力量虽大但按压的力道很轻,明显是收着力不想伤害他。幽兰般的气息拍打耳后,喀其先是一惊,而后慢慢回过头。
黑夜里看不清楚全部相貌,但喀其还是凭着极佳的视力,看出近距离面对他的是个极美的女人。
云琦仍按着他,用极低又极重的声音对他说:“不要冲动,你这样是救不了他的。”
回到卧帐,还是未见玉姿回来,沈鸢终于感到一丝不妙。
“玉姿没有回来,她不可能找御医这么久的。我要出去找她!”
撒吉拦住她。“这个时候您别出去了,奴婢去。”
帐群附近已有大批士兵把守,草原上没有高大的城墙作阻,扎那的兵若要把控住上都,就要把控住所有人。幸而草原人稀,将人口聚集在一处并不算难事。
撒吉低着头谨慎地穿梭其中,想到了沈鸢和她说过的:扎那是要等还在外面的巴图和穆沁。
她低下头,快步前进。
月色下,有人托着东西在地上滑行,杂乱的干草覆于其上,隐约有乌发拖长轨迹。
在这个不太平的夜晚,有许多尸体需要清理,拖到旷野处,剩下的就交给大自然,那里的野狼与老鹰会做收尾。
这本是意料之事,但撒吉的心还是额外揪了一下。
因那身形,明显是个女人。
撒吉在外面呆了许久,直到夜深,在士兵的驱赶下才回来。而此时沈鸢却仍在等她。
指尖旋转的棋子被轻置,她抬起脸看向撒吉。
微弱的烛光不曾照亮撒吉的面目,唯有一点银光如雨后明星在暗色夜幕中犹半遮面,于她袖中若隐若现。
怵灵受大余汗王呼乌桓的命令北上草原已有数月,这几个月来他排兵布阵谨慎小心,只为这最后一击。事情亦如他所料,发展得很顺利。
除了一点。
扎那的愚蠢和蛮横,是他没有聊到的,也快要超过他的忍耐极限。
怵灵看着面前那滩快要风干的血迹,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
“我们好不容易才控制了上都,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稳住内部,要是出什么岔子走漏风声,那我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
扎那满不在乎地往嘴里扔枣子:“不就死了个女人吗?又不是什么大事,能出什么大事?”
怵灵道:“那是汗王妃的侍女,不是什么普通女人!”
扎那两手一摊:“她自己都被我给囚起来了,现在指不定在哪哭呢,还管的着一个小奴婢?”
眼见怵灵上唇的两撇细胡子直颤,扎那又堆起笑容:“哎呀行了行了,这什么是大事什么不是大事我心里还不清楚?”拍了拍对方的胸口:“放心好了!”
怵灵的身子微微离远了些,他冷起脸:“小王爷,别忘了她还怀着你哥哥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