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大余人!沈鸢攥紧了手,冰凉的玉戒被她瞬间握的滚热。
“明明前几日才攻袭了大余人的营地,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快地反攻?”
杨清元道:“之前只是大余的一个子部,这次来的是精锐部队。我们没有准备,被他们攻破了防线。”
沈鸢拧眉:“可是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不曾能侵入你们的腹地…”
朔北与大余一东一西,实力不相上下,双方都想干倒对方成为草原霸主,可谁都没能真的使出全部兵力。僵持不下这么多年,为什么她一来就发生了这种事?
沈鸢隐隐觉得不对。
杨清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殿下请放心,朔北地域辽阔到处有兵卫把守,大余人只是突袭深入,距离大营还有很长的距离。汗王与各位亲王已带兵对抗,想来不久之后就能大胜而归。”
他指向下了马的同行兵卫:“委屈殿下先乘兵卫的马随我们回去。”
沈鸢点头:“好。”
兵卫扶好腰刀腾出双手,二话不说,握住沈鸢的腰轻轻松松地举到空中放到马背上,上马坐在她身后。
“等等!”沈鸢道:“我的侍女也请杨大人带上。”
杨清元应下,问已经吓傻了呆站在原地的玉姿:“姑娘,会骑马吗?”
玉姿摇头,杨清元便伸手,将她抱坐到自己的马上,护她在前。
被兵卫环在身前的沈鸢对马下的竟珠道:“不要害怕,汗王会保护我们的。”
身后的兵卫神色一奇,他以为周朝来的王妃根本不会朔北语,这才带来同为周朝人的杨清元给他翻译,没想到王妃居然是会说的!
而且这时候身材瘦小的王妃却显得不惊恐也不慌张,还用朔北语安抚本族姑娘。
兵卫不禁朝沈鸢看了一眼。
沈鸢转头朝他颔首:“走吧。”
蹄声疾疾,两匹棕色马飞奔蓝天白云下,马上的沈鸢被护在高壮的朔北兵卫身前,风混杂草泥的芬芳刀锋般地略过她的脸,吹松了她的发髻。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以往出行有舆车坐辇,从来没有这么飞驰颠簸过。虽有他人护卫,她还是紧张得握紧了缰绳。
大帐前拉停坐骑,杨清元下马走来向沈鸢伸手:“殿下请扶着臣下马。”
上马容易下马难,初次骑马的沈鸢最终是被高高壮壮的兵卫抱下来的。落地后,晕晕乎乎了一瞬,脚软险些栽倒。
“小心。”杨清元扶住她。
“没事。”沈鸢忍住不适,道:“有劳杨大人送我回来。”
脚踩在松软土地上,沈鸢明显感到大地震动得较之前更甚。她问帐前守卫的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守卫显然也被王妃脱口而出的朔北语吓了一跳。
沈鸢没有即刻躲进大帐,而是站定远眺西边。
营地的兵马几乎全部出动,带上全部冷兵器,朝夕阳落山的方向绝尘而去。营地里所剩不多的守卫和远处的平民此刻都忐忑等待前方战事的信息,受汗王军队的守护,如军队覆灭,他们也将葬身于敌人的铁蹄。
沈鸢的心悬着,胸口起伏急促地吐纳空气。
她第一次,这么近,这么真实地感受到死亡。
与千万者共命运,与家国城池同生死。
这是她十六年岁月温静的王庭生活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如今,她过去的生活与认知正在被彻底颠覆。
“殿下。”玉姿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坏了,凑过来道:“要不要先进去?”
沈鸢摇头:“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主子不进,玉姿怎么样也不能先进的。但她初次经历这种场面,先前的坚强都在震惊担忧中化为乌有,这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站立不稳。
杨清元对沈鸢说:“还是进帐里吧。”他低声:“这场战事不会这么快结束。”
每一场战争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荒原上的战争更是如此。刀与肉的比拼总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才会分出胜负,这一场也不会例外。
沈鸢垂眸思忖一下,还是道:“不要紧,我想站在外面,等汗王回来。”
她的脸颊很热,胸口很闷,她需要呼吸新鲜空气让草原的吹灭她心里的火,如果呆在帐里她恐怕会喘不上气。
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系在汗王身上,那个一骑绝尘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外的男人。如果他不能阻止敌人的入侵…
那夜岱钦带来的大量俘虏,被杀的扎那姬妾,篝火边被像麻袋一样扔在地上的大余男女。
这就是他们所有人的下场!
汗王,你一定要回来!
长河落日圆。
湛蓝终于沾染橙红,夕阳洒向大漠肆意铺展整片草原。身披霞光的沈鸢仍立于帐前,目光定在遥远的地平线。
风吹草低,不见任何身影。
正如杨清元所言,这场战事不会很快结束。
从西边回报战况的人来了一次又一次,带来的消息却难辨好坏,似乎在混乱的原始战争中,胜负并不能一眼评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大余人的部队被暂时挡在几十公里之外,他们的铁蹄短时间内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盯着霞云太久,沈鸢的眼睛有些刺痛,她久违地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殿下,进去吧。”杨清元劝她。
沈鸢沉声问:“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么多年大余人都没和朔北人爆发过大规模冲突,为什么突然这个时候出兵?”
她凝视杨清元:“在这个时候。”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个时候,在她和亲之后不久。
杨清元凝望她一刻,叹息:“大余与朔北都与大周接壤,几十年来各与大周有摩擦,从大周边境入侵得来所需物资,反倒各得其所。如今大周和亲朔北,意图单与朔北结盟抵抗大余,合作若成真原先的平衡便要被打破,大余人自然要有动作。”
原来如此。沈鸢心中一窒,没想到这场战事竟是因自己而起。
怪不得刚刚杨清元看她的眼神,如此意味深长又讳莫如深。
但转念想来,这一切不该有她的责任。
毕竟定政策的不是她,决定和亲的也不是她,她不过是个工具,被大周朝廷送出去,最终也会随朔北部的陷落生命如流星陨落。
她又问:“我就算死在这里,对大周来说还是算有功的吧?”
杨清元一怔。
沈鸢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到了身在淮南的父母。”
父王说,她的肩上背负着大周朝的使命,要在漠北草原上履行她的职责。如她抗旨,全家都会受牵连。
那是她第一次了解到,原来他们的富贵生活其实从来摇摇欲坠,从不是她所以为的平和安稳。
如果她只是因战败被杀,虽然未能完成和亲的目的,但还是有功的吧?凭着这一功劳,应能保父王母妃无虞。
杨清元目光有一丝闪动:“殿下放心,大周的朝廷不会忘记您的付出。”
那就好。沈鸢弯着唇角重新望向那条地平线。
暮光中,好像有人影闪动。
作者有话说:
弄了个封面,预计今明两天会更新,希望大家喜欢
第13章 归来
有人来了!
暗影在暮光里陆续出现,带起飞扬尘土冲上天际。马与马上人在滚滚霞云的背景前形成灰蒙蒙的剪影。
“殿下!”玉姿下意识地抱住沈鸢,眼睛睁得好大。
兵卫抢先一步把沈鸢拉到身后,拔出锋利腰刀,刀锋在夕阳下划过银色的光。
他听见身后年轻的王妃用朔北语平静地说:“如果来的是敌人,不用护我,请用你手里的刀让我少受痛苦。”
兵卫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那头的暗影踏马而来,越来越近,模糊的身影逐渐放大,前排的头领身覆黑绒大氅,长而密的绒边随风摆动。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玉姿说:
“黑乎乎的,好像一头骑在马上的黑熊。”
沈鸢的泪水要夺眶而出!
岱钦骑马飞奔而来,浓密的散发与长须极速地向后飞扬,将他脸上裸露的眉眼突显。
锋而挺的眉压着双目,眼睑的折痕如此清晰,深陷的眼眶中黑眸似能照亮前方。他稳稳地坐在飞驰的马背上,目光射向前方大帐前苦苦等候的王妃身上。
“我们胜了!”营地中的守卫们振臂高呼,呼声如同四月翻滚的草浪一浪高过一浪!
岱钦的雪白宝马停在帐前,沈鸢还没来得及回神,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岱钦结实的臂膀搂着她的后颈,有些粗鲁地将她按进怀抱里。胸口起伏都施压于沈鸢的脸上,她感到他的呼吸有一刻停顿。
守卫们的高呼声响彻空旷天地,迎接岱钦身后催停战马的得胜军队。他们坐在马上朝天挥舞战刀,刀锋上鲜血顺流而下蔓延到刀柄,与脸上和身上的血污融为一体。
处在黑暗里的沈鸢脸上脖颈上也湿乎乎的,刺鼻的血腥味一如之前,她知道那是每一场战争后都会留下的痕迹。
岱钦的力道着实不会把控,沈鸢的脸被他压在他的胸膛上,险些喘不过气。
她听见岱钦对手下下了一句命令。紧接着后颈处抓握的大手松劲,她从黑暗里退了出来。
岱钦没有低头看她,而是望向军队奔来的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眺望,黑压压的骑兵绵延数里。
“大余人被我们赶出去了。”岱钦目光投在红如火的落日上,第一句话居然是对杨清元说的。“这次他们派出精锐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两边都有死伤,难保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杨清元平静地回答:“他们这次被击退想必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挑衅。”
岱钦眉头紧锁嗓音喑哑:“传令下去,厚葬战亡将士,加强边境防御。”
下属得令,杨清源俯身行礼。
营地里点燃了篝火,火焰倏地朝天喷薄,爆裂响声又一次将欢呼声推上巅峰。
沈鸢转头望向冲天火光,看到士兵们聚在火前扔掉皮衣与战刀,或坐或站溅满血污的脸上洋溢情绪释放的笑容。沈鸢看着这一切,好像不久前的压抑肃杀不过是一场梦。
她感到岱钦在低头看她,她转回头,抬脸望岱钦。
岱钦眼中的笑意似有似无,没有说话只唇线紧绷。他忽然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沈鸢的脸颊。
把她从他那里沾染的血污擦掉了。
“带王妃回去休息。”他对兵卫说。
外面的庆祝还在继续,那是属于男人们的情绪释放,久不停歇要释放整晚整晚。
玉姿捧着食盘走进帐里,惊魂未定走得颤颤巍巍。食盘抖了抖,沈鸢伸手一把撑住她的手腕。
“没事的。”沈鸢轻声安抚她。
玉姿眼里噙着泪:“奴婢刚刚差点以为我们都要死了。”
她们两个都生长在大周宫廷里,一个京都一个淮南,一个奴婢一个翁主,虽有天地之别,但有一点相同。
她们的前半生过得都很安稳。
来了这里才发现,死亡可以随时到来,富贵与权力也可以随时湮灭。只因危险来临时,毁天灭地无可幸免。
这一回,玉姿真的久久不能平静。
沈鸢拉着她接近,搂住她的肩,温柔地抱着她贴着脸颊。
“没事了,现在咱们没事了。”
玉姿娇滴滴地吟一声,搂得沈鸢更紧。两个汉人小姑娘就这么互相拥抱着平息内心的不安。
帐帘“呼”地掀开,沈鸢和玉姿应声分开,眼看一个人影叉开双腿立在门前,背后的冲天火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橙晕,高大威武。
玉姿连忙下跪:“汗王。”
岱钦走进来,道:“出去。”
简洁明了,玉姿立刻就退出去了。
岱钦绕过火盆走近,脱下大氅随手扔在边上,衣上的血洒了斑斑点点混杂一路厮杀的大汗淋漓,白色的里衣也湿透了。
他收起从门外带进帐里的豪气显出疲惫,伸手胡乱抓了一把络腮胡,摆了摆头,胡须与发上的汗水血水如雨般被他甩落。
沈鸢迎上来想扶住他,又或许他有什么想对她说。但岱钦未发一言,抬手按住了沈鸢的肩头,支撑身躯的力量让渡了一半给她。
他实在高大她又实在瘦小,沈鸢扶着岱钦的胳膊支撑他歪斜的身躯,咬着牙吃力地带他往前走。
到了榻边,岱钦手一松,整个人滚落榻上,全身瞬间放松般平躺下来。
“汗王?”沈鸢揉着肩头唤他,只见那个肆意马背所向披靡的朔北之王已闭着双眼双手环抱胸前,在榻上沉沉睡去。
胸口有序地起伏,气息吐纳声响沉闷,他还没来得及多看王妃一眼,就从紧绷中赫然坠入梦乡。
从日升打到日落,早就透支了岱钦的体力和精力。沈鸢没有再唤他,拽了毡被来给他盖上。
身子一倾,被岱钦伸出的手用力拉扯,不受控制地倒在榻上。
岱钦半睡半醒转了个身,覆在她身上将她裹进怀里,接着再次睡去。
沈鸢不敢动也动不了,被这么个庞然大物压制着,她只好努力让自己睡着。
但这样的姿势实在不舒服,她缩在岱钦怀里,鼻腔里满是血腥味与汗味,冲得她头脑清醒。
她找到一个小小的缝隙,小心伸出手钻过缝隙,拉住毡被一角缓缓拖拽过来,覆住岱钦因乱动而裸露的肩头。
就这么休息吧,平安度过今日,已是幸运。
梦里她再次回到春风和沐的淮南,见到父王与母妃,父王富贵闲人身形飘逸动作迤迤,母妃目光清明乌发柔亮。他们都保持着最原初的模样。
她的兄长与他们站在一起,怀中抱着的是她的小侄子,是淮南亲王的嫡孙,他雪白的脸蛋吹弹可破,圆滚滚的手臂向前扑腾想要姑姑的抱。
是梦境,也是现实。
睡了一夜的岱钦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怀里还在沉睡的王妃。
娇小玲珑,眉目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