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酸酸甜甜的,与她想的味道一模一样。
江以桃用力咀嚼着口中有些发硬的糖衣,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好像明白了陆朝为何在说那句话时,露出那样悲切的眼神。
原是他早就知晓自己要走,是要放自己走呢。
江以桃突然咬着了舌头,陡然袭来的痛感让她手上一酸,那两串糖葫芦便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往前滚了滚,米白又泛着透明的糯米纸上便沾了一身的灰,钱袋子也哐当一下重重砸在一边。
江以桃忽然垂眸落下泪来,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她一时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难过。或许是因为弄脏了一直想吃的糖葫芦,也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一下咬得痛了。
总之就是忽然间,难以抵挡的难过像是春日一场无法预料的雨一般,淅淅沥沥地浇了她一身。
江以桃低声啜泣了许久,才终于瞧着那满当当都是银子的钱袋子,莫名笑了笑。她弯腰将钱袋子捡了起来,十分爱护地拍了拍上边沾上的灰尘,重新揣回了袖口里去。
陆朝真是个小混蛋,早就想要丢下自己了罢。原先江以桃就好奇,为何自己去买个糖葫芦罢了,还要将一整个钱袋都交给自己,原是想好了这出,还怕自己跑了没银子使呢。
真真是个贴心的小混蛋。
江以桃有些生气地取下发间的那根桃花簪子,怒气冲冲地往前一丢。
随即又像是后悔一般,起身小步地跑过去,捡起簪子放在手心,凝神看了好半晌。
直到那白兔灯里的烛火燃尽,不再亮起火来,江以桃才愣愣地反应过来。
陆朝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
另一边。
陆朝一直待在桥边那阴暗的巷子口,注视着江以桃的一举一动。
看她长久的愣神,看她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看她弄掉了手中的糖葫芦。也看她难过地哭泣,还看她十分气愤地丢了簪子。
陆朝也不知道自己站在黑暗中看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呆在这儿看着她。
小姑娘坐在挂满了灯笼的桥上,哭过之后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温和平静,暖黄的光将她的周身边缘都氤氲成了一种模糊的浅金色。
这让她看起来十分柔软,像一只被抛弃的孤独的小猫。
陆朝无声笑了笑。
傻姑娘,还回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更新等我明天睡醒写吧……
今天手臂实在是痛得抬都抬不起来,腰也是,浑身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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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丢下
江以桃也不知自己在那儿待了有多久,直到那人群的喧哗都逐渐散去,她也没有离开这座桥。她自个孤零零地坐在那儿,手上拿着陆朝送她的那支桃花簪子,若是有行人经过,她便会马上抬头去看,发觉不是陆朝又会悻悻地垂下头去。
江以桃的脑海中不停闪过陆朝说过的一句句话,想着想着又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来,哭了一会儿又觉着自己十分没有骨气,气愤地擦干净眼泪。
真是个坏心眼的小山匪。
江以桃方才买糖葫芦时还想着,今日先不走了罢,等这灯会结束再找个机会溜了便好,却不曾想陆朝竟比江以桃自己都还想要赶她走,自己不过是去买了个糖葫芦,一转眼的功夫便将自己丢下了。
江以桃想到这儿,又垂眸去看那两串滚落在地上的糖葫芦。
好半晌,江以桃幽幽地叹了口气,余光却瞟见了一双纹了金丝线的黑色鞋履,心口慌慌然地跳动了起来,她带着希翼缓缓抬头。
是……是陆朝回来了么?
“阿月!”
江以桃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少年,少年身量与陆朝不相上下,江以桃要微微抬头去才能与少年直视。看了半晌,江以桃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轻声唤了一句:“四哥?”
江润之是江以桃姨娘的孩子,算起来比江以桃还要大了两三岁。在江以桃还住在盛京时,她这兄长最爱的事儿便是黏着这个温柔乖巧的妹妹,甩着一串鼻涕泡泡跟在江以桃身后跑。
说起来江以桃也有好几年未曾见过家中兄弟姐妹了,不过江润之这人是个十分调皮捣蛋的性子,三年前曾自个偷偷下了江南去见过江以桃一面,这三年来少年的相貌并没有多大变化。
可这儿是灯州,哪里会有她的四哥哥在这呢?
少年上前了几步,哭腔更甚:“阿月,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江以桃呼吸一滞,也一样红着眼眶起身,想要伸手触碰却又迅速的收回手,轻声迟疑道:“四哥哥……真是四哥哥?”
江润之急切地点了点头:“阿月,是四哥哥在这,四哥哥寻你来了。”
“胡闹!”江以桃忽然间拔高了声调,把江润之的眼泪都吓回去一截,突然间她也是觉着自己凶了些,转而软了声音问道,“这儿是灯州,可不是四哥哥你的盛京城,你怎么来的灯州?可是你自己一人来的?”
江润之终于想起来他这妹妹虽看起来是个顶温和乖巧的人,实则颇有些严厉,想起自己三年前偷偷下江南去寻她,却被妹妹拿着鞭子绕着院子追了三圈有余这件事儿,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江以桃拉着江润之坐下,又说:“四哥哥,你可不要想着骗阿月,你是如何来的这灯州?”
“我是向世子借了一批人马才从盛京出发的。我听阿爹与阿娘讲,你在灯州失踪了,一时心急便……便连夜来灯州寻你。”江润之话音刚落,看着江以桃那双通红的双眼,难过地补充道,“阿月,我十分担心你,我害怕,怕……”
江润之想起在书房外偷听而来的消息,那向来对他疼爱有加的阿爹阿娘,说着探子来了消息,江以桃被溪山的山匪掳走进了山,他们权当江家不曾有过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嫡女。
什么是丢人现眼?
江润之并不明白,他只记着幼时因贪玩摔跤,阿月为他上药的那双手是那样温柔,轻轻用帕子为他拂去伤口中的碎石子,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心。
三年前江南那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
他这妹妹生气时分明是十分吓人的,可那双眼里怎么也藏不住关心,她每一次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自己。
江润之害怕他再也见不着他这可爱的妹妹了,天知道阿娘与他说,阿月下月便要回盛京城时他有多开心。他的阿月是全盛京城最好的妹妹,到时候他可要在别的世家公子面前好好吹嘘一番,他的妹妹有多么多么好。
江以桃顿时鼻子一酸,侧过脸去,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湿润,又回头来劝诫道:“四哥哥,你这样十分危险,日后可不许自己乱跑了。”
真要说起来,江润之比江以桃要大上些的,可江润之自小便是无忧无虑长大的江府四郎,在盛京城又与那些皇亲贵胄家的小郎君玩得十分好。与自小便是江家严厉训练着长大的江以桃不同,他天真单纯得很,看起来倒像是江以桃的弟弟。
江润之在盛京城哪里是现在这个模样,他在盛京城可是横行霸道的小魔王,此刻竟然在自家妹妹面前哭得眼泪横流,倒活像一只温顺的大黄狗。
大黄狗殷切地朝江以桃点点头。
江以桃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不少,一垂眸又瞧见了那盏已灭了烛火的白兔灯,恍然想起了陆朝,便抬头四处张望起来。
可在这寂静的夜里,依旧找不着陆朝的身影。
他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儿,江以桃迟疑地瞅了瞅江润之,试探着问道:“四哥哥,你可曾去溪山寻过我?”
江润之浑身一颤,想起了那人带着笑意的威胁警告,抽了抽嘴角,糊弄道:“四哥哪里敢去溪山,近日只是在这灯州四处打探你的消息罢了。”话毕似乎又觉着不够可信,反客为主地问道,“我才是要问阿月,不是说你被溪山的山匪掳了去么,怎么会在这儿坐着?”
这招式确实有用,江以桃闻言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哪里还能顾及江润之,自个支支吾吾道:“我想尽办法逃了出来,正在这儿发愁呢。”
江润之是个脑子十分简单的人,江以桃说的话他一股脑地都会信,可这次他是知晓内情的,望向江以桃的眼神里不禁带了些迟疑。
江以桃察觉到了他的怀疑,又辩解道:“那土匪窝中有人与我交好,是她帮我逃了出来的。”
说这话时,江以桃想的人是许岚,江润之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想的是那个看着有些凶狠的年轻男人,又看了看自家妹妹的容貌,独自臆测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话本子情节。
江以桃瞅着自家哥哥那十分动容的神色,想着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可多说多错,江以桃不想再说些什么来一个谎圆另一个谎了,到底江润之信了便好,其余的不重要。
“我在灯州定了一间客栈,我们先回去歇息罢,回去我让掌柜的再为你开一间客房,明日我们便动身回盛京城。”江润之边说边站起了身来,冲着江以桃指了指远处。
江以桃闻言也起身,一手拿着白兔灯,一手拿着红艳艳的小花灯,点了点头。
花灯已经干透了,江以桃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在这儿等了陆朝这么久。
江润之也注意到了这两盏灯,问道:“阿月,这又是从何而来?”
江以桃沉默半晌。
“是河里飘来的。”她说。
江润之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却也听出来了自家妹妹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多少也是个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那我们便先回客栈去罢,这夜里更深露重的,阿月身子不好,莫染上伤寒才是。”
江以桃往方才放花灯的河边凝神看了两眼。
——阿言的花灯,当然是会流到我身边来。
“四哥哥,你且先等我一会儿。”江以桃拿着两盏小灯,一路小跑着到了河边。
江润之在身后哎了一声,可江以桃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跑,哪里还顾得上她身后的四哥哥,就仿佛前方有什么好东西在等她似的,她坚定不移地往前方奔去。
江以桃刚到那放花灯的河边,忽而瞧见阴暗的小巷里有一块月白的衣角,再凝神去看时却又什么都瞧不见了,只剩下黑洞洞的小巷子,像是巨兽朝她张开了嘴,十分可怖。
江以桃摇了摇头,甩开脑袋中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想着或许是自己魔怔了吧,眼一花都能瞧见陆朝了。
江以桃蹲在河边,好像陆朝还在身边一般,轻声念叨着:“陆朝,你说我这花灯会飘向哪里去呢?”
她当然是听不见陆朝的回应,自顾自笑了笑,江以桃将花灯放进潺潺流淌着的河水里去,冰凉刺骨的河水倒是让她瞬时清醒了不少。
“花灯啊,你一定要飘到陆朝的身边去。”江以桃轻声道,看着这盏熄了烛火的花灯缓慢地往前飘着,起身朝江润之走去。
陆朝看着江以桃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眼前,才从小巷子的昏暗处走了出来。
方才江以桃经过时,他差一点便要控制不住冲出去,将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姑娘囚禁在身边,哪儿都不要去。他会为小姑娘打造一座最华丽的牢笼,将她永远都锁在身边。
陆朝轻笑一声,纵身飞到了花灯前方,像上一次捡花灯一般,从水里捞起了那盏花灯。
“阿言,你的花灯还是会飘到我身边的。”陆朝凝神看着花灯,轻声细语地说着最柔软的话,可他的阿言却再听不见了。
陆朝又笑了笑,花灯底部沾着的河水从他指缝中漏了出来。他哪里抓得住这不断向前的河水呢,他当然也抓不住那总要向前的小姑娘。
霎时,陆朝头顶的灯笼灭了一盏又一盏。
黑暗重新将他拢了进去,所幸他的小姑娘,终于还是走到了那明亮的地方去了。
他放走了他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后面再见就是在盛京啦
第44章 分离
抛开江润之看起来并不靠谱的那部分来说,他是个十分有责任心的兄长。
江以桃看着江润之忙前忙后为自己整理着被褥,一时间竟有些鼻酸。她记忆之中,江润之一直是一个纨绔又霸道的人,哪里费尽心思做过这些下人的事儿呢。
江润之虽只是庶子,可他的阿娘是江府最为受宠的姨太太,且江府并没有嫡子,真要说起来,最有可能成为江府继承人的,便是江润之。
这是盛京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也是因着这一层原因,江润之在盛京城简直就是一个四处横行的小霸王。
可此刻,这个小霸王躬着身子为江以桃铺床,小霸王哪里做过这种事儿,铺得叫一个乱七八糟。
江以桃带着笑意在一旁瞅着,时不时出声指导一番。那些带着江润之来的侍卫也站在一旁,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各自眼观鼻鼻观心,都默契地想着:这小魔王也会有今日。
再转头看江以桃时,纷纷对这个从未露过面的江家嫡女流露出敬佩。
“阿月,这客栈的条件与家中比不得,你且先住着,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前往盛京。”江润之拍了拍自己叠得十分混乱的被褥,转头冲江以桃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江以桃看着那像麻袋般的被褥,十分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阿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江润之也是不太熟悉这个妹妹的性子,幼时毕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人的性情随着年龄变化也是常有的事,虽说三年前曾见过,却也就待了没几日。他们之间更多的时候,只是靠着书信的往来保持熟络。
可书信这玩意,将要从口中吐出的话成了冰冷的文字,哪里还看得出什么性格呢。
江润之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再回头来望着江以桃,看着自家这个妹妹,半张脸被烛光照得发亮,纤长的睫羽都几近透明,在脸颊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在他这个妹妹年纪尚小时,便是这盛京城同龄姑娘中出落得最好的,也是从那时起,京中纷纷流传着,这江家的嫡女将来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命。
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