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了阿娘与爹爹的女儿,将我换成了一枚棋子。”江以桃说着说着便留下两行泪来,神色哀愁地盯着江林氏瞧,又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远离什么洪水猛兽。
江林氏没有再追上去,她呆立在原地,恍然间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曾说过这句话。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知晓与一个庞大家族对抗的后果,或许从前她只是将这个优秀的五姑娘当成是自己扬眉吐气的筹码,可从这一刻开始,她是真情实感地生出了几分怜惜来。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让江以桃也走一遍她的老路。
江林氏颓然地垂下了手,轻声道:“出去玩便开心些罢,只当阿娘什么都不曾与你说过,你也什么都不曾听过,快快活活地去京外放纸鸢罢。”
江以桃愣了愣,不知道为何忽然间江林氏的态度反差竟如此之大。
可左右不用再周旋这些难缠的事儿,不用再继续这般危险的话题了,江以桃也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作了个福道:“今日是女儿口不择言,惹得母亲不高兴了,改日女儿再来向母亲赔罪。”
江林氏怅然地挥了挥手:“我也只当今日阿月今日什么都不曾与阿娘说,只不是来阿娘屋子里,与阿娘说了些这些年遗漏下的体己话罢了。”
江以桃闻言行了个礼,转身便要往门外走。
在江以桃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刺目的日光照到了江林氏的脸上,带着这能够驱散冬日寒意的暖,直愣愣地扑面而来。
一如年少时,恍然间江林氏好像回到了少年。
她看着背光的江以桃的身影,忽然扬声喊了句:“阿月!”
江以桃回眸,发饰的珠翠琅嬛因动作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坠着小小玛瑙的步摇在空中打了个转,像少年飞扬的马尾尖尖。
江林氏忽然笑了笑,轻声细语道:“阿月,阿娘很想你。这十年的每个日日夜夜,在每个昼夜不眠的晚上,阿娘都在想你。”
逆光之中,江林氏瞧不清江以桃的脸,只是好像模糊地瞧见了江以桃眼角莹莹的光。
她又笑了笑,指了指桂枝亭的方向,又道:“阿月那日可是去了万安寺?可曾见到,那万安寺里,又阿娘为阿月点的一盏长明灯?”
江林氏还是笑,笑得眼角的细纹都皱在了一起:“阿娘也希望我的阿月,平安喜乐。”
江以桃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慌乱地又行了个礼,便转身“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这门着实有些老旧了,江以桃情绪正盛,用上的力度也大了些,只听这木门发出了一声极为尖利的吱呀声,恰恰好好地掩盖住了江林氏的最后一句话。
模糊中,江以桃只听清了一声“阿月”。
江以桃背靠在门上,盯着眼前开得正好的红山茶,怔怔然地垂下泪来。
江林氏总是说,这山茶花是在冬日开的花,尽管是下了皑皑白雪,山茶依旧能在一片衰败的寒冷中开得极好,开得热闹。
江林氏说,阿娘希望,阿月以后便是能成为这山茶花一般的姑娘。
尽管是万花衰败的冬日也好,尽管是猎猎寒风刺骨也好,我的阿月也要开出最灿烂的一朵花来。
阿娘,不知道我又没有成为阿娘曾经期许过的样子?
江以桃眼前一片朦胧,之后的那些年,江林氏期望的样子实在是太多太多,连江以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江以桃轻轻嘘出一口气,直起身擦净了眼尾的湿润,轻轻地拍打了脸侧,挺直了脊背往前走去。
她可是江家的五姑娘。
是这盛京城中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位,最守规矩的五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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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商品
江以桃前脚刚出了江林氏的院子,迎面就撞上了江曼安。
江曼安显然也有些惊愕,抬头瞅了瞅院名,又想了想那些说江家五姑娘与生母并不亲密的言论,心中感慨着谣言果真是谣言,确实是不能当真的。
心中虽五花八门地想着,面上还是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道:“怎的就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五妹妹了。”
江以桃也行了个礼,客套道:“想着,这约莫便是缘分罢?”
“五妹妹,”江曼安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事儿一般,虚虚地朝着半空中指了指,眨了眨眼才接着说下去,“五妹妹,我今日正要去汪家姑娘的宴席,想着妹妹也是刚回京,可有时间与我一同前去,认识认识几个姑娘也是好的。”
江以桃一时间摸不清这大姐姐的想法,莫名地瞧了一眼,正要开口拒绝,却被后边传来的一声吆喝给打断了。
“呀,这不是我们的五姑娘么?”
来人边说话边娇娇地嬉笑着,江以桃回眸去看,又从两个小丫鬟给自己整理的画像中辨认出了人来,也挂上笑意招呼道:“请三姐姐安。”
江家的三姑娘,名为以欢,是江祯那苏姨娘的姑娘,只比江以桃要大上半岁。
这姑娘见江以桃人得自己,多少有些讶异,匆匆走到了跟前来,又细细地看了这传闻中的五姑娘两眼。
好半晌,才恍然大悟道:“真不愧是五姑娘,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是这般说,这三姑娘其实是家中姨娘的姑娘,自江以桃回来其实也是借了家宴的由头与家中的姐妹们都见了一面,左右是私底下不曾说过话,与各姐妹说起来还算不上熟。
所幸这三姑娘也是个自来熟的人,扯着笑脸就挽上了江以桃的手,软声道:“五妹妹,回来这么久也不曾去你院子看一看,到底是我的不是了。”
“哪里的话。”江以桃悄悄瞥了一眼江曼安,又瞥了一眼这三姑娘,“是妹妹的院子太偏远了些,不好麻烦姐姐远去。倒是妹妹,还不曾去三姐姐院里喝上一盏茶,三姐姐不怪我,便是我走了运了。”
瞧这五姑娘,说话真是滴水不漏的。
江曼安笑了笑,她与这三姑娘也并说不上几句话,也觉着这逢人就说的客套话难听了些,便支开话题道:“三妹妹这也是准备去汪家姑娘的宴席么?”
江以欢闻言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冷冰冰地瞥了一眼江曼安,呵笑道:“我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姑娘,哪里就配去汪家姑娘的宴席了,大姐姐这便说得不好听了。”
江曼安也笑了笑,反唇相讥道:“三妹妹何苦这样贬低自己了,我瞧二叔叔对三妹妹也是极好的,那吃穿用度无一是照着嫡姑娘的分量为你置办的呢。”
照着嫡姑娘又能如何,终究不是个嫡姑娘。
江以欢气得脸色发青,也恶狠狠骂道:“大姐姐,想来是汪家姑娘给你发了拜帖了?这可不是么,虽说大姐姐也是庶女,可在伯父那儿到底也是嫡女名分,收个拜帖也是有的事。”
江曼安面色却不变,温声温气道:“我倒不如妹妹这般看重什么嫡庶之分,那汪家姑娘也是个通透的,我们不过是平日里玩得好了些,收个帖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江以欢脸色又青了青。
“我瞧,那汪家姑娘好像也请了乔家的庶姑娘呢,倒也不是三妹妹口中那般势力之人,可别误会了人家汪二姑娘才好。”江曼安拿出绫罗娟子,轻轻拭了拭唇。
江以桃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手从这三姐姐的怀中抽了出来,怕是被江曼安气得昏了头了,江以欢竟硬生生是没有察觉。
戏也看得久了,江以桃软声劝道:“大姐姐、三姐姐,何苦伤了姐妹和气,若是被下人瞧了去,不传出去还没什么大事儿,若是碰上了个不长眼了,坏的还是自己的名声。”
江曼安闻言便噤了声,想着这五妹妹说得倒有几分道理,抬眸朝着四周望了望,果真是有几个洒扫的小丫鬟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偷偷摸摸地瞧,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抬脚便要走。
“哎,三姐姐。”江以桃也瞧见了那几个小丫鬟,出声打断了江以欢的动作,指了指这院门上的牌匾,为难道,“三姐姐可莫要冲动,万一是母亲院里的丫鬟,可就酿下大错了。”
江以欢哽了哽,霎时僵住了身子。
虽说只是几个不起眼的丫鬟,训诫了便训诫了,没什么大事儿。可若是由这件事牵扯出了今日的吵闹,怕是在江祯面前便要落得个“不敬长姐”的错来,也是不值当的。
江以欢恨恨地跺了跺脚,也不打声招呼,带着贴身的小丫鬟就朝另一条小路走去了。
江曼安一直瞧着江以欢的背影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花圃深处,才颇不好意思地朝江以桃勾了勾唇,解释道:“让妹妹看笑话了,我与你的三姐姐向来不对头。”
“大姐姐说的什么话。”江以桃摇了摇头。
“方才我与五妹妹说的,那汪家姑娘的宴席,你可要与我一同前去?”江曼安又问了一次,像是怕被这五妹妹拒绝一般,十分期许地眨了眨眼睛。
江以桃本是要拒绝的,可瞧着江曼安那双十分明亮的眼,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好笑着点了点头。忽然间又想起了自家的两个小丫鬟,轻轻唔了一声,问道:“大姐姐,我的那两个小丫鬟……”
江曼安见江以桃没有拒绝,十分开心地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我身边带了便好了,匀一个照顾照顾五妹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五妹妹只管放心吧。”
侍女在身后扯了扯江曼安的袖子,这位江家的长女才怯怯地噤了声。
看来自己这位大姐姐倒是个没什么心机之人,江以桃又笑了笑,软声道:“大姐姐的侍女我怎敢随意用,我那两个小丫鬟也是个乖巧的,大姐姐只管先去,我待会儿便带上小丫鬟去汪家姑娘那儿寻你。”
江曼安闻言露出一副不满的神色,正欲开口说什么,又被身后的侍女扯了扯袖子,只好忍了下来,有些忿忿道:“好罢,五妹妹且去罢!”
“有件事儿还要麻烦大姐姐了。”江以桃又道。
江曼安这下来了点儿兴趣:“何事?五妹妹只管与我说,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定会答应妹妹。”
江以桃眨了眨眼:“还要请大姐姐帮我与那汪家姑娘说一声,这番没有帖子忽然去叨扰人家,总归也不是件好事儿。”
“啊,是我忘记与五妹妹说了。”
被江以桃这一提醒,江曼安才回想起来,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侧,解释道:“那汪家二姑娘早便与我说了,想要认识认识妹妹,方才竟是忘记与妹妹说,是姐姐的不是。”
江以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江曼安又说:“左右那是汪家姑娘的宴会,哪里是我能说让妹妹去便让妹妹去的。不过是这般巧就遇上了,又忽然间想起了汪家姑娘的话,便邀着妹妹一同前去了。”
江以桃这才嘘了一口气,想着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自己这般莽撞地前去,应当是不会给别人添多少麻烦。方才她瞅着江曼安那双眼睛,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这会儿才算是反应了过来,答应得不算妥当。
见江曼安这般说,终于是放下心来,又是说了几句客套话才转身走了。
江曼安领着两个丫鬟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好半晌这位江家姑娘的背影。
“姑娘,我们该去了。”侍女轻声提醒道。
江曼安叹了口气,只说:“这五妹妹,是个苦命的姑娘。”
侍女不置可否:“这世上的苦命人可多了去了,姑娘,您可先担心担心自个罢。”侍女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您也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
这话一出,江曼安果然是没空想这位苦命的五妹妹了,顿时垂头丧气起来,叹了口气:“我也是个苦命的姑娘。”
侍女笑了笑,只当是听了句不打紧的抱怨,安慰道:“姑娘也莫要忧心太过,大爷自会为您挑上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姑娘到底是大爷捧在心尖尖上的,还是比这五姑娘强上不少。”
江曼安闻言沉默了半晌,又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不应当是我们来议论的了。”说完这话,江曼安便抬脚往前边走去。
侍女也不再说什么,离着几步远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曼安的身后。
今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盛京城的春日终于还是来了,柔和的四月风轻轻地扑在人的脸上,带来春日里淡淡的花香。
江曼安伸手虚虚地遮了遮这有些刺目的日光,眯着眼去看这条宽阔大道上来来往往走动的人,时不时还有几辆眼瞧着便十分华贵的马车蹬蹬噔地驶过,也有破旧的农夫架着牛车疲惫而过。
世间百态便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即便是自幼就锦衣玉食地长大,身上穿的是华贵的布匹,头上钗的是价值连城的珠翠,日日化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容,端坐在那儿时像一个花瓶似的。
却像个商品一般。
她这五妹妹,便是江家最美丽的一个花瓶。
作者有话说:
快乐的周日,结束啦。
这篇文预计会在三月中完结?
第78章 珍惜
江以桃自出了江林氏的屋门,便再没见到那位王妈妈了,想来应当是早些时候在江以桃那院子里受了气,毕竟也是晾了人家好一会儿,这下子便找了个理由去了别的地,不乐意来服侍了罢。
若是出了事,后边被追问起来,也只管说自个有了别的事儿,怠慢了这位五姑娘,让这五姑娘自个便回了院子,打个囫囵眼儿这事便过去了。
左右这王妈妈是江林氏手下待了许多年的老人了,平日里也是颇受器重的,江以桃也不好太过于苛责不是。
这大宅子中便是这样的,说的是以主子为贵,可到了那些个资历老的嬷嬷面前,还不一定谁是那个做决定的主子呢,每个姑娘幼时都是被嬷嬷严厉教导出来的,往后自然也不敢怀着几分怨恨的心思,倒还要是心怀感激呢。
到底是个磨资历的地儿,江以桃也不愿乱生些是非出来,还要闹到江祯与江林氏的面前去,本就烦了,何苦再惹些烦心的事儿给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