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安叹了叹气,方才还觉着她这位五妹妹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么这会儿又这般愚笨起来了,连伪装一下也不知道的,就这样明晃晃地表露出了欢喜来。
想了一会儿,江曼安又有些想清楚了。
小姑娘么,就算是将她那双流露情意的眼睛给捂住了,那一下一下响起的剧烈心跳也骗不了人罢?
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不曾想过会在这儿见到江五姑娘,可真是有缘分。”太子殿下摆着折扇,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温和的笑意来。
江以桃冷漠地勾了勾唇,敷衍道:“是么。”
陆朝又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却也没说什么,冷冷地呵笑了一声,侧身从太子殿下的身后走出来,十分冷然地走到那前边已经布置好的席间去了。
江以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望着陆朝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到了那席间坐下后才心情复杂地收回了视线。
他好像,在躲着自己一般。
“呀——”汪怜拉长了尾音从廊桥那边走了出来,眨了眨眼看了看宋知云,又看了看江以桃,露出了然安的神色,笑道,“太子殿下,快带着江五姑娘过去落座才是,怎的让人家站在这儿发呆。”
“是孤的不是。”宋知云说着就走到了江以桃的前边去,又回身来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江五姑娘,请罢?”
江以桃神色不变,点了点头,也走到了那席间去。
盛京城自古以来便是个民风十分开放的都城,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的时候是让那些年轻的姑娘与郎君自己认识,若是合适便会带上三书六礼上门提亲去。
于是像今日这般的宴席并不少见。
往往这宴席皆是男女同席,中间隔了一条过道,面对面地摆着单人或双人的席位。有些稍微保守点儿的人家,会用绫罗的帘子将左右隔开,以免姑娘家的害羞。
这倒是与江南不同,江南的姑娘家哪儿有盛京城姑娘家一样大的胆子。在江南,姑娘家与郎君说上两句话,都是要被狠狠斥责一顿的,更别说是这般与郎君同席吃酒了。
江以桃随意地找了个席位便落了座。
这儿靠着边缘,背后便是那半人高的木栅栏,想来应当是十分安全的罢?江以桃抿了抿唇,毕竟这栅栏一根小柱子便有她小臂般粗细了。
今日这宴席是单人的席位,江曼安怅然地叹了口气,最后也只能靠着自家妹妹,就近找了个席位做了下来。
倒不是她有多愿意与这五妹妹亲近,不过是害怕着,这五妹妹到了陌生的环境,周围还都是些陌生的人,若是自个还不在身边,怕是要担心受怕一会儿的。
毕竟这盛京城,眼瞧着是个繁华的都城,可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罢了。
在这野兽的庇护之下长成的姑娘,自小便是勾心斗角地长大,欺负起自家这个乖顺的妹妹来应当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说到乖顺……
江曼安侧头去看着江以桃,这会儿的五妹妹安静地坐在那儿,又是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感觉了,一点儿都没有方才那般尖利的模样了。
却也并不是尖利罢?
一时之间,江曼安发觉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可以形容这个五妹妹的词语来了。
她就像是一枝开得娇艳的玫瑰花,身上隐隐地带着点刺儿。
江曼安笑了笑,收回了视线,盯着眼前微微晃动的酒面瞧,好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曼安这是在愁什么?”汪怜软着身子靠近,将下巴搁在了江曼安的肩上,笑道,“这眉间都要皱出一座小山来了。”
江曼安又斜着眼悄悄地看了看江以桃,然后才回眸来嘘声道:“担心我这天真的五妹妹呢。”
汪怜随着江曼安的话也瞅了一眼江以桃,眨了眨眼道:“何至于要你来担心了,我看你这五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姑娘。瞧——”汪怜指了指宋知云,“瞧太子殿下这眼神。”
江曼安闻言去瞧:“阿怜,我担心的正是这件事。”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么,能成为太子妃可是这盛京城的姑娘中,最为值得自豪的事儿了罢?”汪怜轻笑出声,意有所指道,“你又怎么知道你这五妹妹不愿意成为太子妃?”
“她……”
江曼安叹了口气,不愿再谈,搪塞道:“我自然是知道,这事儿一时之间解释不清,日后再看罢。不论怎样,左右是我这个五妹妹的命数,哪里又是我能决定的事儿。”
听江曼安这么说,汪怜才稍稍地舒了口气,起身抚了抚绫罗的帔子,轻声道:“能这么想便是好事,你可莫要再忧心你这五妹妹了,多忧心忧心自个罢。”
汪怜远远地瞧了瞧宋知云,又瞧了瞧事不关己、一脸懒散的十三王爷,复而又垂下眸子来。
她的好姑娘呀,可别掺和进殿下的事儿里去,保不齐到最后,还要将自己给搭进去。
那殿下的谋划,也是时候要开始收网了罢?
“我有什么可忧心的?”江曼安疑惑地抬眸去看汪怜,十分不解。
“我听闻,你家中似乎有意要为你择一良婿。”汪怜指了指远处一位穿着青衫的郎君,又垂眸来看江曼安,淡淡道,“喏,你可多忧心忧心自己罢,可莫要将自己搭进那江家的打算里去。”
江曼安抿了抿唇,顺着汪怜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青衫男子也正巧朝自己看来,江曼安与他对视半晌,怅然地垂下眸子去。
汪怜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再说些什么了,正巧是宴席将将开始,自个只好打了声招呼离席,摆上一副笑脸去招呼着后来的那些姑娘们。
江以桃并不曾听清自家大姐姐与那汪二姑娘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忽然间侧脸望去时,正好瞧见了王曼安的满面愁容,以及方才她与那青衫郎君的对视。
江以桃自然是不认识那青衫郎君的,正想抬手招晴柔过来问一问,抬眸就瞧见陆朝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对面的席位上去。
……
她记着,方才她虽然是随便找了个席位坐下来,也是刻意找了个离陆朝远的地儿罢?怎么她就出了会儿神,这陆朝就坐到了自己对面去。
刚刚那会儿,不是还对自己爱答不理么?江以桃十分忿忿地盯着陆朝看,一时间也忘记了要招晴柔过来的这回事儿了,越想越是气愤,最后也只是抿着唇轻轻地哼了一声。
忽然间,陆朝也抬眸朝江以桃望去。
小姑娘好像是有些生气了,那双小鹿一般的眸子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陆朝怀疑,若是这小姑娘手中有刀,怕是要冲过来将自己大卸八块。
陆朝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那一句有一句呼之欲出的话被他强心吞回了腹中去。
最后只从喉间溢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陆朝冷着眸子移开了视线,好像自己从未与这小姑娘对视过一般,那张冷情的脸看起来更是默然。
小姑娘怕是要伤心了罢?
陆朝压着唇角,右手藏在桌下,紧握成拳。
江以桃眼看着陆朝望向自己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然后十分懒散地挪开了视线,连一丝留恋都没有,十分干脆果断地看向了别出。
就好像对他来说,自己只是这盛京城的江五姑娘一样。
就好像他不是陆朝一般,就好像他不曾认识过那个“谢不言”一般。
江以桃忽然间有些鼻酸,也赌了一股子气似的,垂下了眸子。
这木桌好像还不曾刷过柿漆一般,那一道又一道的年轮是时光路过的痕迹,与那些上了厚厚一层柿漆,又在日光下晒出了棕红颜色的精致家具相比,好像有些难以言喻的粗糙。
却又有些别样的美。
江以桃瞧着瞧着,眼前便渐渐不争气地模糊起来。
这小山匪怎的这样,一会儿亲热,一会儿疏离的,自己像是他圈养的一只小麻雀儿一般,想起来时便过来逗弄逗弄,若是想不起来,便丢在庭院中任由小雀儿自生自灭。
真是可恶的小山匪。
偏要装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我听闻十三王爷——”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谈话声,听见了“十三王爷”四字,江以桃怔了怔便抬眸去看,只见汪怜正笑着招待刚来的客人。
“十三王爷今日去江家提亲了?”
江以桃忽然间怔住,抬着一双朦胧的泪眼就去看陆朝。
也是在刹那间,方才才各自有说有笑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视线在江家大姑娘、江家五姑娘与那置身舆论中心的十三王爷身上来回转。
汪怜一时间也有些恍然,悄悄回眸瞧了瞧十三王爷,见他并未露出什么不悦的神情来,只好模糊不清地应了句:“这是十三王爷的私事,并不好由得我们在这里议论什么。”
那来人笑了笑,冲十三王爷挑了挑眉,挑衅一般道:“十三王爷,这事儿你怎么偷偷地就去了,若不是今日我偶然瞧见了,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呢。”
陆朝也不恼,左手执着杯盏晃了晃,仿佛被议论之人不是自己一般,唔了一声,懒懒散散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罢?”
江以桃紧盯着陆朝,一颗心像是要提在了嗓子眼。
“今日,是去了趟江府,向江家的六姑娘提亲。”陆朝的话音十分淡,像是不带什么感情一般,盯着手中酒盏冷然地说着。
江以桃的心掉了下来。
掉进了腊月时节里冻成冰面的湖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三王爷是十三王爷,陆朝是陆朝(笑
这个月就会完结啦,可能会小小地刀一段?然后就进行一个he的大动作
第82章 旧事
“殿下,这么做是否有几分不妥?”
早些时候,六号静静地看着自家这个小殿下,看着他沉静中带着些许悲戚的神色,沉默了好半晌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陆朝闻言,忽然勾唇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不好的。”
随即陆朝便盯着那几箱聘礼出神,眸色沉沉。
小殿下的这副样子,让向来冷硬的一号都有些动容,心想着那江家五姑娘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么,自己何苦总是在小殿下面前说江家五姑娘的不好呢?
不过这想法只在一号的脑海中存在了一瞬,而后又反应过来,这江家五姑娘是目前小殿下计划中最难以预料的一环,自然是不好的。
陆朝垂眸,淡淡道:“今日这婚,应当是由六号去提才对。”
六号顿了顿,心中闪过了江以李那张明媚的笑脸,他轻轻闭上了眼,劝道:“还望殿下三思,左右那江家并不一定会答应这桩婚事,殿下又何苦在这时候将自己推上风口云端?”
“这不还有皇帝老儿么。”陆朝嗤笑了一声,起身来从案台上抽出一张泛黄的薄宣纸来,凝神瞧着,“太子那废物想要江家的五姑娘,那我们便要六姑娘。”
“我瞧着,这江六姑娘倒是比我的五姑娘要得宠爱多了,这样一来,江家还是牢牢地握在我们的手中。”陆朝又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笔,就这样放在指尖,久久地也不动笔。
“殿下……”
一号正想说些什么,便被六号出声打断:“殿下,那江家不过已是强弩之末,何苦借由一个姑娘来牵制?”
陆朝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心疼了是么。”
……
“不敢。”六号沉默半晌,将头垂得更低。
“江家不论现如今是何种境地,到底是江家。”陆朝敛着眉眼,不咸不淡的口气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若是放任江家依附上太子殿下,它终究是能再爬起来的。能在这如狼似虎的盛京城中立主脚跟,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两个暗卫沉默地抿了抿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六号,你可莫要将我当成那两眼黑黑的瞎子了。”见六号一言不发,陆朝又笑了笑,终于是抬起那双冷清的眸子来,静静地盯着六号瞧。
“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六号多年来对殿下忠心耿耿,一片赤诚之心又怎么会将殿下试做两眼黑黑的瞎子呢?”六号慌慌地单膝跪地,也不明白殿下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左右先认个罪总是没有错的。
陆朝无端地笑了笑:“我说的是你与那江家六姑娘的事儿。”
六号沉默半晌,只说:“殿下,江六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属下连半个字都不曾向江六姑娘透露过。江六姑娘她、她是——”
“我自然是知晓的。”陆朝打断了六号的话,那双漆黑的眸子没什么感情地盯着六号瞧,又说,“所以我让你去江家,你才是江六姑娘的十三王爷,并非是我。”
“殿下……”六号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口,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竟在霎时间红了眼眶,哑声道,“殿下,属下只是一介名字都不曾有过暗卫,哪里配得上高在云端的江六姑娘?”
瞧瞧,这想法自己也有过。
他不过是个阴沟中苟且偷生的蝼蚁鼠虫,又怎么能忍心将那乖顺的小姑娘牵扯到自己朝不保夕的生活中来呢?
“六号,如果你愿意,你就可以时十三王爷,可以是那位江六姑娘的阿川哥哥。”
六号闻言沉沉地瞧了一眼陆朝,却依旧是没有说一句话。
“退下罢。”陆朝懒懒散散地点了点头,一时间懒得与六号再争论什么,好似就用这十分简单的三个字就将这事儿敲定了,再容不得旁人说上一句半句。
对于一号与六号来说,陆朝到底是身份尊贵的殿下,两个暗卫也不好再争论些什么,对视一眼便退下了。
“一号,殿下不是很喜欢那位江五姑娘的么?”一号走出了好远,才缓缓地回头瞧了一眼那间书房,只见那院内的枯树正渐渐地抽出枝丫。
一号隐约记着那是一棵桃树,在某一年他曾见过这棵看着枯败的老树开了满树的桃花,十分美丽。见六号并不回答自己,沉默了半晌后他又问:“为何在利用起江五姑娘的时候,却好像只是对待一只蝼蚁似的。”